第442節

我尋你——
萬水千山——萬水千山——」
在追月柔軟動聽的歌聲裡，謝連翹臉上痛苦的表情漸漸消散，他笑著，笑得非常安然，非常幸福，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追月閣，溪水旁的白衣女子，翩翩起舞，他笑著迎上去，兩人一起走向了陽光璀璨的地方……
「連翹……你等著我……」追月的語調突然變得非常蒼老，好像一下子跌落到七十歲，這個聲音就是一個老婦人口中發出來的，風俊揚一驚，他看見追月慢慢地將手從謝連翹身上抽回，她將自己披散的頭髮挽起來，挽成一個高高的髮髻。
她從身上抽出一支金色的髮簪，拿在右手上，慘然的一笑，然後，將那髮簪在嘴裡輕輕一抿，便拿到腦後插在髮髻上，高挽雲鬢的追月，看起來依舊華貴，只是那張臉，慘不忍睹……
「你過來……」追月向風俊揚伸出了手。
風俊揚上前一步，握住了追月的手。
「跪下……」追月的聲音非常虛弱，但是還是透著威嚴。
風俊揚聽話的跪下。
「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不管你之前有沒有……有沒有叫過他一聲。唉……都沒有用了，他現在走了，他受夠了苦，他走了。你……你快給他磕頭，給他送行，讓他在黃泉路上，回頭看一眼的時候，還能看見你在為他送別，他心裡自然非常安慰。」
風俊揚對著謝連翹的遺體，深深的叩了三個頭。
「先別起來。」追月繼續說道，「你要答應我幾件事，不然，我與他在九泉之下，都會記掛你，不得安寧……」
風俊揚回道：「娘，您請說，我能做到的，一定做……」
「第一，你不能去尋仇。我今日落得如此地步，都是因為仇恨……我這一生，為仇恨付出二十多年，到最後，傷痕纍纍……想起這二十多年的日子，當真是不堪回首……所以，你不能尋仇，哪怕你下一刻，就會知道是誰殺了我……我不想讓你，也跌入報應的輪迴裡，你害了人，輪迴中你也會遭到報應。」
風俊揚有些為難，那個兇手將追月和星梅師徒四人害成這樣，追月卻不讓自己替她報仇。
「我記下了。」風俊揚違心的答道。
「第二，從今以後，你不能行醫……」
「為什麼？我……」風俊揚覺得追月這個要求有些荒唐，有些過分，自己自幼就學中醫知識，跟隨葉玄機，然後又上了西醫學校，今後若不行醫，他還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長處？
「聽我說。」追月搖搖頭說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若行醫，你必會用到葉玄機交給你的醫術，我知道你痛恨葉玄機，所以，希望你以後的人生與他沒有關係……」
「再說，我與謝連翹一生都在醫學上有所建樹，不但傳承了祖先的醫學，而且還另闢蹊徑……當然，雖然我都用在使毒上。」追月自嘲道，「所以注定我不得好死……行醫之人，對自己身上的病痛卻毫無辦法，這難道不是一個最大的諷刺嗎？」
「你可能會反駁我……說你除了行醫之外，再無別的長處。那麼，你就安安心心做一個普通人。勞作躬耕，憑著雙手過日子，過平淡的日子……只要活著就好。你明白嗎？」
風俊揚知道，追月是要讓他不要出頭，不要引人注目，過普通人的日子，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你能答應嗎？」追月期盼的問道，「前幾日我還說，在百花城或者萬戶城，給你開一個診所……給你打下手……俊揚，我的兒……我不能兌現我的承諾了……」
風俊揚覺得追月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他挪了一步靠近她，擔心的說：「這些我們以後再說，你現在累了，要休息了……以後你就是說一百件，我都答應你……」
「以後？哈哈……」追月淒楚的笑著，「沒有以後了……沒有了……」
「你怎麼了？」
「我剛才已經服毒了……」
「你服毒了？你服的什麼毒？我怎麼沒有看見？」風俊揚大吃一驚，追月就在自己的眼前，她根本沒有吃下什麼東西啊！
「簪子。」追月笑道，「傻孩子，我怎麼能讓你發現？讓你愧疚的以為是你的疏忽……連翹走了，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他剛上路，我交代完你的事情，我會去找他，他在等著我……」
原來剛才追月挽頭髮的時候，將簪子放在嘴裡抿了抿，這個動作風俊揚以為只是女人們梳洗的正常動作，誰會想到她服毒了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生離死別
「不！」風俊揚大哭起來，「你不能走！不能走，你走了，我身邊從此就沒有一個親人了……我求求你了，娘，你千萬不能離開我……我還沒有為你做任何事，我欠你的，你讓我給你一個償還的機會……我求求你……」
追月疼惜的摸著風俊揚的頭，低聲安慰道：「我不管在哪兒，都會看著你……你活著，就是給我最大的補償……你的身上，延續著我的生命，連翹的生命，你活著，就是我們活著……你懂了嗎？」
「我不要你離開……我只知道，你活著，在我身邊管著我，看著我，罵我，打我……怎麼樣都行，但是，你不能死……我不能再失去親人了，我身邊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風俊揚淚流滿面，他想到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遠去，養父養母死了，家散了，身邊的兄弟一個個離去。現在，他與蝴蝶先生的任務，讓他更是眾叛親離，到處在追捕他，攔截他，只要被龍之隊的人發現，他一定沒命……這個世界上，愛著他的人只有追月了，但是現在，她說她也要走了……他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中，好像偌大的地球上，只剩下他一個人類，而四面八方湧來的，都是虎視眈眈想要將他一口吞下去的怪物，他無處可逃，無法逃……
「人都會死的……都會到另一個地方。只是，我早一步到而已。你不要悲傷，總有一天，我們會在那一個地方重逢……俊揚，若不是這世上還有你，我早就隨著梅家的人去了，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當年，我將你放在風家，與蕭河調換，蕭河才是風家的兒子，他才應該是『風俊揚』……我對不起他……你在風家豐衣足食，他在寺廟裡飽受風霜……我想給你一個大戶人家的生長環境，所以我才做出那樣的糊塗事……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希望你就在我的身邊長大，我們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我將你養大，送你唸書，或者我們打柴捕魚，一輩子過普通人的生活……什麼尋仇，什麼復仇，那都不關我們的事……」
風俊揚打斷追月，他著急的說道：「娘，這些話，以後有的是機會說，你告訴我，你那毒藥的解藥是什麼？你快吃下解藥，我不會讓你死……」
「解藥？」追月慘然的笑著，她說道，「我若想死，世上還有解藥可救嗎？沒有解藥……我這簪子，時時刻刻帶在身上，我時時刻刻都在死神的手掌邊緣徘徊，只是，以前的每一次，都沒有足夠的理由讓我死……這一次不同了，連翹走了，你陪在我們身邊，你為我們送行，還有什麼，比這樣的事情更圓滿？」
風俊揚不解的看著追月，她的臉上，沒有痛苦，沒有後悔，反而有一種坦然，他知道一切已經來不及了，追月說的對，她若想死，誰能救得了她？
無奈之下，風俊揚輕輕的將追月靠在自己的懷裡，他低聲問道：「娘，現在你快樂嗎？」
「快樂……無比快樂。」追月滿足的說道，「我生命中最愛的兩個男人，我的愛人，我的兒子，此刻都在我的身旁，一個在等我，一個在送我。一個在終點，一個在起點，這是人生的兩端，在人生的兩端，站著我的兩個愛人……俊揚，你不是我，你不會感覺我的快樂……」
風俊揚抹著淚，聽了追月這句話，他突然就明白了追月的心思，人生的兩端，她把人生看成了一場短距離的歷程，兩端都是自己的愛人，這就是她的快樂。
他突然有些釋然了。
「好的，我送你。」風俊揚說道，「他在那邊等你，我在這裡送你。你朝著有光亮的地方走，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一直看著你……」
他知道，即使追月心中坦然，但是人在瀕死的時候，一定有著不一樣的恐慌，他只是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讓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追月從風俊揚的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摸索著去尋找謝連翹的手。風俊揚會意，將謝連翹的斷手拿起來，追月滿意的握著謝連翹的手，風俊揚握著追月的手，三個人的手，層層疊疊握在了一起。
「我們終於在一起了……」追月緩緩的說道，「我等了這麼久……真好，此刻真好……」
追月給自己的毒藥，沒有讓她感受到疼痛帶來的痛苦，反之，讓她起伏不定的情緒漸漸平坦，讓她安靜，讓她感覺到踏實，好像將要睡去一般，她絲毫沒有臨死前的恐懼。就如同在百花谷的每一個夜晚，她放下屋子裡的窗簾，然後默默的上床閉眼，期待著明天是嶄新的一天。
風俊揚雖然釋然，但是眼看著追月在自己懷中漸漸虛脫，心中也非常痛楚，謝連翹與追月，他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前後在他的懷裡逝去，留給他無邊無際的疑問，以及無法預料的孤獨。
「離開……離開……」追月突然又說話了，「離開這裡……」
「我帶你們離開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