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

「不，恰恰相反，他看起來就是一個白面書生，滿身的書卷氣，儒雅斯文，笑起來的樣子乾淨明快，像一彎新月……他囑咐我天涼注意保暖，天黑不要獨自出去，需要什麼就提出來，不要委屈了自己。這一些知冷知熱的話，在他看來，可能是隨口而出，但是卻讓身在後宮的我，感到了暖意，兩年了，都沒有人問過一聲我的冷暖，深宮冷暖自知……那一夜，我失眠了，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和笑意，他的出現，激盪起我少女的情懷，我覺得這個人，就是我要等的人，想要依靠的人……」
「但是過了那一夜，我就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他，同治皇帝身邊不是他做侍從，換來換去都沒有他的影子，我悵然無比，突然間覺得再也不想在皇宮裡呆下去。我的奢望很簡單，就是能平平靜靜的在皇宮裡呆著，出宮無望，我想每天能看見他，就這樣的要求都不能達到，我比任何時候都想離開皇宮。但是遇不到大赦，出不了宮……唉，那是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我等到秋葉都掉完了，冬天都到了。」
「那個冬天無比的寒冷，冷到骨髓裡。我的房間裡少有人來，也沒有供暖，冷得像冰窖一樣，我被遺忘了。冬天裡好多人開始感染風寒，我在後宮穿梭著為她們治療，像一個陀螺一般，沒人管我的死活，我也想讓自己無比的忙碌，以此來忘記那個人，有時候我便嘲笑自己，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在宮裡，我就是皇帝的女人，儘管沒有得到寵幸，但是始終是皇帝的女人，這個身份會束縛我一輩子，讓想靠近我的人不敢走近，我也不敢去接近別的男人。」梅逸仙抬頭看著陽光，好像看見了舊時光，她陶醉其中，輕聲說，「每一次路過皇宮，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那些侍衛，但是始終沒有那個人的面孔。我就想，是不是他已經離開了皇宮，到了更加自由的地方。寒冬到了，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皇宮裡銀裝素裹，那一天我站在乾枯的荷花池旁，無所事事的看天空飄飄灑灑的大雪，感歎自己的人生，還不如一朵雪花轉瞬即逝的漂亮。」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人的呼喚，逸仙。我大驚，無人知道我在宮外的名字，我進宮就改了名，梅逸仙這個名字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我以為娘家來人了，急忙轉過身去。卻是他，是他，穿著一身盔甲，站在大雪裡，燦爛的笑著，溫柔的看著我。」梅逸仙淡淡的笑著，滿心滿眼都是甜蜜。
明珠聽得入了神，在她的眼裡，神秘的柳十四婆婆還有這麼美妙的過往，她以為她只不過是一個冷漠無情的草鬼婆，沒想到她進過宮，少女的時候還有過這樣美妙的邂逅。她期待著，自己也有一天遇到這麼浪漫的事情，與自己心儀的男子在漫天的雪地裡互訴衷腸，她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風俊揚。
「我們之間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偷偷摸摸地交往著，有時候我從住的地方跑到宮殿前，為的就是看他一眼，他也會例行公事般的來巡邏，也為了看我一眼。積累好多天的相思，看一眼哪裡足夠？我們都想長相廝守，做長長久久的平淡夫妻。但是，這在深宮裡，想都不敢多想，宮裡男女私通，這是要殺頭的罪。」
「我們都備受相思的煎熬，卻不敢做出一丁點被人發現蛛絲馬跡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們都明白，保命第一，有了命，才有機會出去，才有機會廝守。」梅逸仙說著說著，兩眼放光，「上天眷顧，這個機會來了！」
「同治十三年冬月的一天，後宮失火了。大火迅猛的蔓延，很多人都去撲火，後宮亂作一團，我因為頭幾天崴了腳，不能走動，閉門歇息，管不了外面的大亂，心想只要火不燒到我這邊來我就別急，再說，還有別的人可以將火撲滅。我懶懶地躺在床上，這時，有人在敲門，可能是守衛來通知離開。我不情願地上去打開門，是他！兩眼對望中，一切皆無言……寒冷的冬天裡，我們兩人的目光將彼此點燃，他猛地關上門，將我抱起……」
「那以後，他又悄悄來過幾次，兩人愛不完，說不盡，抵死纏綿，卻絕望無比看不到明天。那時候，不單單是想看見他那麼簡單了，我想脫離深宮，出去，出去，這成了我唯一的念想。不料，在這個時候，皇宮裡大事發生了！」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皇帝在養心殿駕崩了！都說同治皇帝死於天花，那都是皇宮裡為遮羞而說出去的死因，同治真正的死因，是死於梅·毒。」
「啊？他死於梅·毒？這可是花街柳巷裡的病！」風俊揚驚訝的說道。
「是的，同治皇帝載淳，常常微服出去尋花問柳，縱情聲色，染上了花柳病，以至於死的時候，全身潰爛，惡臭無比，御醫都不敢近前。皇帝一死，皇宮裡亂了陣腳，後宮更是亂了。皇后阿魯特氏與皇帝伉儷情深，卻與慈禧不和，大家都在風傳著慈禧要妃嬪殉葬的說法。一時間人心惶惶，但是大家都束手無策。」
「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有喜了。如果皇帝寵幸過我，那無疑我就安全了，但是皇帝並沒有近身過我，這事不能作假，敬事房太監有記載，皇上每夜在哪裡過夜都是記得清清楚楚。我慌了，要是被人發現我的事，等不到殉葬我就會死。更糟糕的是，我找不到他了，我急得都要瘋了。當時我想，要是到了第二天再找不到他，我就跳進後宮的那口深井裡，永遠不被別人知道，永遠讓這些事跟隨我爛在井裡。」
「當天晚上，他卻來了。我準備將一切都告訴他，但是他拿出一套守衛的男裝，讓我穿上，我大喜，他這是要趁皇宮裡為皇帝發喪時的混亂和空檔，和我出宮啊！」梅逸仙完全沉浸在回憶裡，她甜美地笑著，「出宮的路上，雖然遇到了一些小插曲，但是有驚無險，我們最後還是出去了。站在皇宮外的感覺，讓我不禁想要高呼，他卻摀住我的嘴，叫我不要聲張。」
「那你們到哪兒安居樂業了？」明珠問。
「唉，出宮卻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梅逸仙搖搖頭，苦笑著，「出了宮，我期待他給我一個小小的家，給我們的孩子一個名分，但是不等我開口，他卻說，他是有家有室的人。我雖然有些吃驚，但是愛讓我蒙了雙眼，失了心智，我說我不介意，我可以做小。但是他說，他的正室，是慈禧的人……」
「我大驚失色，他告訴我，他能做到的，就是救我一命。讓我不會死在殉葬中，不會死在深宮裡，別的，叫我不要去想，全當是彼此在孤單的時候，尋個樂，找個安慰。我當時想都沒想，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這個男人真可恨！始亂終棄！」明珠憤憤然地說。
「他給了我一些銀兩，安排我離開。叫我不要回金梅山莊，不要在皇宮近處晃蕩，然後，他就策馬揚鞭，走了。我連我懷有身孕的事都沒有來得及告訴他……我想去追他，但是我又不想回宮，無奈之下，我只能沿小路逃離，白天找個隱蔽的地方住下，晚上趕路。半個月後，我回到了金梅山莊。」
「我以為會得到家人的安慰，但是，迎接我的，卻是另一場暴風驟雨……」
「咚咚咚咚……」一陣轟隆隆的鼓聲，打斷了梅逸仙的敘述，她一驚而起：「走！對面苗寨出事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索命鬼黑無常
「什麼事？是不是巖玉？」風俊揚急忙問道，他一直不是很用心在聽梅逸仙的回憶，他心裡只惦記著烏藍朵的安危。
「不知道，苗寨好多年不鳴鼓，可能出大事了。明珠，我們去看看。」梅逸仙輕歎著，站起來說道，「唉……一個故事都不讓我講完，說到悲憤處，卻來打斷……」
「婆婆，我們快點走吧。我想見阿藍。」明珠催促著，「風俊揚，你也快點，你不是比我更急嗎？」
「我不急。」風俊揚口是心非的說。
「年輕人，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梅逸仙淡淡地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婆婆。」風俊揚恭敬地說，「我一定不會讓藍朵失望的。」
說著，他扶著梅逸仙出門，明珠在後面聽了他的話，有些黯然。
三人沿著小路前行，寂靜的路上沒有他人，到了河岸，只見一座別緻的木橋橫在河心，木橋的橋面都是一樣的花紋，像水波一樣的細紋，一圈套著一圈，霎是好看。三人到了橋頭準備過去，突然從空中飛來一對五顏六色的小鳥，一隻鳥低聲吟唱著，另一個跳起了歡快的舞蹈，兩隻鳥兒鳴啾啾地將頭靠在一起，互相梳理著羽毛，用尖尖的小嘴啄著對方的翅膀，然後振翅高飛。
「出門遇喜事啊。」梅逸仙高興地抬頭看著那一對鳥兒說，「這是合歡鳥。凡看見它們求歡成功的人，都會遇到大喜之事。說不定，我們三個人中，有人快有喜事了。」
「真的嗎？」風俊揚笑道，「我希望我們三人都有喜事。」
梅逸仙笑著說道：「婆婆就不會有喜事了。我說的喜事，是男女之喜，男婚女嫁的喜事。合歡鳥是通靈的鳥兒，能預知未來，百年難遇，能看見它的人，都是幸運的人。明珠，風俊揚，放下你們心中的憂傷，這喜事，屬於你們。」
明珠竊笑不語。風俊揚也當梅逸仙的話是說笑而已，他和明珠，喜從何來？
過了木橋，進入一片茵茵的綠草地，梅逸仙感慨的說：「這一片草地，是明珠最喜歡的地方，這種草，叫做忘憂草，也叫忘情草，是明珠自己種上的。明珠，你怎麼不說話了？」
明珠淡然地說：「那時候還沒有這座木橋，我每天涉水過來，種下這些草，希望阿藍在外面沒有憂傷，忘掉過去的不快。她走的時候，就是從這裡渡河的。」
風俊揚心中的疑惑更深，明珠對烏藍朵這麼深情，但是烏藍朵在回憶苗寨的時候，隻字不提明珠，只是說家鄉風景優美。是明珠用情太深，還是烏藍朵根本沒有將明珠當朋友，沒有放在心上？他看著明珠，這個女子的眼裡潔淨如水，一雙清亮的眸子，裝不下憂傷，裝不下骯髒，比烏藍朵的眼神更加純淨。
穿過草地，到了一片小森林，山上的鼓點聲更甚，梅逸仙有些好奇的說：「往日鼓點一起，四山的人都會雲集到此，今日怎麼不見一個人影？」
明珠也道：「今日到此，我感覺氣氛不對，好似後背發涼，到處都有陰森森的氣氛。」
風俊揚沒有說話，他也有和明珠一樣的感覺，就像他上一次到百花城，進入鬼村和追月閣的感覺一樣。憑他的直覺，他知道苗寨出事了。
三人都心事重重，不再說話。小森林裡樹木遮天蔽日，遮擋著光線，變得異常的詭異。突然間，前面人影一晃，一個白衣人橫在他們的面前，手裡拿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彎刀，把專心走路的三人都嚇了一跳。
明珠尖叫一聲，那人卻發話了：「明珠，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哎喲，是葉秦哥哥。」明珠拍著胸道，「你突然跳出來嚇我一跳！」
這個青年，是寨子裡的獵戶葉秦，平日裡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今日卻變成了冷麵包公。他喜歡明珠，那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今日卻一張臭臉對著明珠。
「這是要去哪兒？」葉秦卻不理會明珠的笑臉，他冷著臉說，「凡不是寨子裡的人，都不能進去！」
「你沒看見這是誰嗎？」明珠指著梅逸仙道，「這是柳婆婆！你好大的膽子！」
「葉秦見過柳婆婆。」葉秦禮貌的說，「但是今日，寨子裡有大事，誰也不能進。」
「葉秦，你告訴婆婆，是什麼大事？」梅逸仙好言道，「我聽見鳴鼓，料定是大事發生，所以才來看看有沒有我需要幫忙的地方。」
「是不是巖玉那混蛋回來了？」明珠快人快語，「是不是他帶著阿藍回來了？」
「不要再問了！」葉秦冷冷的說，「是我們自己寨子的事，我們族長交代過了，外人不能進去，違令是要受到族規懲罰的，不要為難我。柳婆婆，麻煩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