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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節


秦震非常激動,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發展,連忙去拍那些文物,各個角度的。最後,很多人站在一起來了個大合照,艾麗站在中央,和古玩城總經理共同拿著那份文書,文物專家分列左右,剩下的收藏家、鑒賞家和參會者也在旁邊,秦震站在最後排,好在他有一米八的身高,能露個腦袋出來,但肩膀就不用想了。
展會結束,艾麗女士交給工作人員一個日記本,讓大家都把自己的聯繫方式或者名片留下,以後再有相關活動會優先通知。這是好事,參會者紛紛掏出名片遞給工作人員,秦震的店雖然小,但也有名片,十塊錢七盒印的,最便宜那種,用來平時發給顧客。他不太好意思,覺得太低端,就拿筆在本子上寫下名字和手機號。
走出古玩城已經七點多,天完全黑下來了。秦震肚子咕咕叫,但腦子裡還在想著艾麗女士剛才說的話。按她的說法,那塊雙魚玉珮是一個叫宮本誠的日本收藏家,在日本侵華時期從雲南昆明某位銀行老闆手裡購得,看來是真品,可為什麼跟郝運手裡那塊玉珮如此相似?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兩者之間又有什麼關係?秦震想不通。
過馬路來到一家回民飯店,秦震叫了籠燒賣、一盤扒口條和一個涼拌蹄筋,兩瓶冰鎮的青島啤酒,還沒等他打開瓶蓋,手機響起,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居然顯示「中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好傢伙,這又是哪的騷擾電話?秦震最煩這種事,直接就給按掉。剛抄起筷子,手機又響,還是那個號碼,秦震心想,騷擾電話不會連打兩次,就接了。聽到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請問是秦震先生嗎?」
「你是誰啊?」秦震問。
對方回答:「我是艾麗,剛才在拍賣會上見過。」秦震立刻來了精神,連忙道歉。
艾麗說:「沒關係,在香港也有很多這樣的騷擾電話,不知道您吃過飯了嗎?我想請您共進晚餐。」秦震連忙說沒問題。站起身,看著桌上的酒菜歎口氣。
這時有兩名男子走進飯店,秦震過去對他們指著自己的桌子:「哥們,我請你們倆吃飯!」沒等兩人反應過來,秦震已經出了飯店大門。
第25章 聞古董
沒幾分鐘,看到有輛黑色雷克薩斯汽車緩緩駛來,在秦震面前停住,車窗下落,艾麗女士坐在副駕駛位置,仍然戴著墨鏡,朝秦震點了點頭,他打開後車門鑽進去。在車上,秦震心想在展會可能燈太亮,但現在天黑成這樣,怎麼還戴墨鏡?難道跟王家衛似的,為了某種心理寄托?開車的司機是一位年輕女子,從打扮氣質來看應該是艾麗的助理或者跟班。她邊開車邊禮貌地跟秦震打招呼,並簡單介紹了艾麗女士目前下榻在瀋陽麗都索菲特酒店,她已經把晚餐安排好,到時候酒店工作人員會送到房間裡用餐,也可以保證談話的私密性。
「太麻煩你了!」秦震客氣著,心想哪用得著這麼費勁,又不是特務接頭,還怕人聽?在酒店裡找個包間不就行。但客隨主便,秦震當然無所謂,怎麼都行,好在他是男的,不用擔心會被對方非禮。
汽車從北市一路駛到酒店,有門童接過女子手中的鑰匙去泊車,秦震在助理的帶領下進入酒店。這是他頭次來到五星級酒店,瀋陽有近十家五星級酒店,秦震雖然是地道的老瀋陽人,卻從沒進過,大堂裝修得富麗堂皇,秦震覺得有點兒眼暈,但又不能表現出太土老帽,只好讓自己別什麼都看,顯得沒見過世面。乘電梯來到艾麗女士的房間,這是個大套房,兩間臥室和客廳,洗過手後助理已經讓工作人員將餐送上來,用不銹鋼推車送進客廳。吃的都是日本料理,什麼生魚片、壽司、河豚魚皮、煎烤鰻魚等菜。
秦震有很失望,他只喜歡吃東北料理,什麼亂燉、白菜燉粉條加五花肉、酸菜白肉血腸,烤串也行,最討厭吃這種生不生、熟不熟的東西。但畢竟是人家請客,也不好挑食。兩人剛坐下,助理就說:「你們慢慢吃,我還要出去為艾麗女士採購東西,就不打擾了。」
「這多不好意思啊,一塊吃唄?」秦震連忙跟著客氣。助理笑著搖搖頭走出房間,只剩下兩人。艾麗請秦震用餐,可他從來不吃日本料理,都不知道怎麼下嘴,只好先夾起壽司,知道這玩意又叫紫菜包飯,以前跟女朋友去西塔溜躂的時候在小店裡買過。但他不喜歡,酸巴拉幾的有什麼吃頭?
艾麗怎麼吃,秦震就跟著也怎麼吃,邊吃邊偷偷觀察,艾麗仍然戴著墨鏡,屋裡光線並不亮,所以他暗暗猜測,肯定是有什麼眼疾,比如弱視、不能見強光等等。半飽的時候,艾麗開口問:「秦先生,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把您請到這裡共進晚餐吧。」
秦震嘿嘿地笑起來:「這個還真是不知道,我在拍賣會上沒猜對,按理說你不該請我。」艾麗笑了,站起身從客廳的辦公桌上拿起一個畫軸,放在餐桌上:「這是啟驤的那幅字,我會信守承諾,贈送給您,請你不要嫌棄。」
「為什麼?」秦震笑著說,「拍賣會上我可沒找出贗品。」
艾麗女士也笑答:「你和我都明白,那塊雙魚玉珮根本就不是什麼魯國國君贈給墨子的禮物,只是假貨。實話說吧,是四個月前我托人在北京找玉工雕的,再由專家做舊,所以才出現這個效果。中國人造假能力世界第一,那幾位文物專家也沒能看出沁色有問題。」
秦震很吃驚:「可你已經展出了,還說要送給中國政府,假貨怎麼送?不可能所有專家都看不出來吧?」
艾麗女士點點頭:「中國有很多眼光獨到的古董鑒定專家,想騙過他們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那塊玉珮並也不會跟其他文物一起交給中國政府。隨便找個借口,稱丟失或者損壞了都行,中國政府也沒辦法太追究,畢竟是白得的。」
秦震哦了聲,表示明白。
「想問問秦先生是怎麼知道,那塊玉珮的曾經擁有者是個光頭?」艾麗問。
秦震說:「可以算做是第六感吧,說不清楚。」
艾麗拿出手機,調了張照片出來,把手機平放在桌上。秦震看到手機屏幕上共有四個人,大概都是四十幾歲,互相摟在一起合照,看背景像是某古董店,四人笑得很開心,其中左數第二位是個光頭,長得很像香港那個光頭喜劇演員麥嘉。艾麗邊走邊說:「這個光頭我們都叫他阿生,是在泉州做玉器生意的老闆,最擅長的不是做生意賺錢,而是造假。六年前他到河南省博物館,用高清數碼相機拍下一塊由茂陵出土的玉璧,再用四個月的時間做出贗品,然後串通博物館工作人員將假貨調包成真貨,負責巡展檢查的博物館專家居然都沒看出真偽,又運到北京國家博物館,結果被副館長看出馬腳。東窗事發,阿生只好跑到四川躲了三年半,等風頭過去才敢出來露面,換了身份到泉州開店。你剛才在拍賣會上看到的那塊玉珮,就是他做出來的。」
「不得不說,這位光頭老闆活兒做得真地道,」秦震讚歎,「他仿的是古玉二十六種沁色中的『松石綠』,很多戰國時期出土的玉龍多為這種綠沁。我聽人說過,這種沁色最難仿,很容易仿成二代綠松石那種顏色,可這個我根本沒看出來,而拍賣會上那些專家也一樣,不然也不會笑話我。」
艾麗說:「可您卻能通過聞,知道它是由一位光頭造出來的,而且不超過五年,真有這麼神奇?您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特殊能力的,出生就有嗎?」
秦震忍不住笑起來:「哪個父母沒事給嬰兒聞玉器?那麼小也不會說話啊!大概三年前,我在商業廣場等女朋友,無聊就走進賣瓷器的專櫃,看到有件青花瓷瓶標價六萬,標籤寫著年代是民國初期。因為好奇,無意中用鼻子聞了聞那瓷瓶,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瓷瓶只是孩子,而不是成年人——民國時期的東西應該像成年人,而這瓷瓶的年代不超過二十年。這種感覺非常奇怪,卻又很強烈,於是我對女老闆說這瓷瓶是仿的吧,她當然不承認,我就說這瓷瓶最多是九幾年的,你們肯定忘了標上仿品。反正她也不能把我怎麼樣,而我就當開玩笑。沒想到那女老闆非要我的電話號碼,說想交個朋友。開始我以為她不懷好意,後來才知道是想合作,讓我給她在大連的瓷瓶店當經理。」
第26章 玉珮的來歷
「後來您去了嗎?」艾麗很有興趣。
秦震搖搖頭:「後來我又繼續逛古玩店、玉器店、古董行,每次都能聞出不同的感受,不光年代,還能感覺出古董的曾經擁有者。兩年前我開始自己做玉器生意,本錢不大,也經常到中原等城市收貨,希望能撿到漏,可惜,現在中國的古玩市場全是假貨,哪有漏可撿!」
艾麗笑笑:「真是大開眼界,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特意調查過這塊玉珮,但又不太可能,我和阿生之間的合作是很隱秘的,誰都不知道,所以,對您只有佩服二字。」秦震擺手客氣。
「那麼,您對雙魚玉珮有沒有別的什麼瞭解?」艾麗問。
秦震再次搖搖頭:「沒有,我從沒聽說過雙魚玉珮,好像也沒見過。你為什麼要做個假雙魚玉珮讓大家鑒定,又不公開它是冒牌貨?」
艾麗看著秦震:「因為我跟真的雙魚玉珮有緣。」
秦震問什麼意思。艾麗回答:「在拍賣會上,我說雙魚玉珮是宮本純一郎先生的爺爺宮本誠在雲南得到,其實不是這樣,當年得到玉珮的是我爺爺。他是個古董商,又是探險家和收藏家,在侵華戰爭沒爆發之前就在中國和東南亞各國四處探險。七十多年前,他無意中在雲南得到雙魚玉珮,可惜並沒能帶回家就被土匪搶走,自己也受了重傷。回國後不久就去世了,只在日記中留下雙魚玉珮的繪圖和文字資料。」
聽她這麼說,秦震心想,所謂「得到」估計不是偷就是搶,頂多也是半買半騙,那年頭很多文物販子和收藏家都這麼幹,比如斯坦因、伯希和這類人,就點點頭:「所以你就依據那張圖,找人雕刻了雙魚玉珮的仿品,放到展會上拋磚引玉?」
艾麗回答:「沒錯,我在香港、日本、韓國和東南亞很多國家都辦過拍賣會,這塊雙魚玉珮也拋出過多次,但都沒結果,更沒引來什麼玉。沒想到在瀋陽居然有收穫,引來了秦先生。您見過真的雙魚玉珮嗎?」艾麗定定地看著秦震,這讓他很不舒服。因為看不到對方的眼睛,也就無法從眼神中判斷對方到底是什麼情緒。也許艾麗始終戴墨鏡就是這個原因。
「沒有。」秦震搖搖頭。
艾麗笑著說:「我可以先說為什麼要找這塊玉珮,您聽過之後再決定是否告訴我。」秦震猶豫了一秒鐘,說真沒見過。但他覺得不該遲疑,以艾麗這種女人的頭腦,也許能看出自己在說謊。
艾麗又重新坐回餐桌旁,給秦震和自己各倒滿清酒,先喝了半杯,說:「剛才我說過,其實我爺爺跟宮本純一郎先生的爺爺差不多,都喜歡冒險和研究歷史,和一切與歷史有關的東西。很多東西之所以價值連城,往往並不是因為它自身的材質和工藝,而是所承載的歷史。比如一件瓷瓶,它有可能當年是皇帝、妃子、王公大臣或某位名人使用的,或經歷了重大歷史事件,或目睹了不為人知的內幕。當收藏家把它擺在自己家中、面前時,好像也能因此而沾染到那些曾經的擁有者的氣息,恍惚中又讓時光回到當年,似乎自己也在經歷相同的事,至少也是個旁觀者。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對古董癡迷,我的爺爺就是個典型。」
秦震認真傾聽。
艾麗笑著:「可惜,我爺爺沒有您這種神奇能力,不然他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他不像歐美探險家那樣喜歡搶掠,但也不能保證得到的每件古董和文物都是光明正大買到手,所以他在臨死前留下遺囑,希望能把所有的藏品全都送回原來的地方。」
「送回原來的地方?」秦震很意外,「有多少件?都是在哪裡得到的?」
艾麗說:「大概有六七十件,中國就占一半,還有緬甸、柬埔寨、菲律賓和越南等地的古董,有皇室流出的、王公大臣的、寺廟的、遺跡的和從古墓裡找到的。我打算在今年的年末把這些文物好好整理整理,托人尋訪到它們的出處,然後逐件送回。」
這讓秦震很感動:「真是大工程,我覺得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你既然有這種打算,就很不容易!來,讓我敬你一杯。」艾麗女士笑了,秦震端起裝著玫瑰清酒的小瓷瓶分別倒滿,兩人互相碰杯。
「你說你爺爺在雲南得到雙魚玉珮後又被土匪搶走,是怎麼回事?」秦震問。
艾麗點了點頭:「1945年我爺爺去雲南探險,在哀牢山附近的村子結識幾個盜墓賊,得知他們剛剛挖開兩座戰國墓葬,就跟他們談生意。這些盜墓賊已經把文物脫手得差不多,只剩下一塊雙魚形狀的玉珮。可能因為太不起眼,暫時沒賣出去,我爺爺就出錢買下來。沒想到,這件事被當地的幾個土匪得知,就在一家旅店襲擊了我爺爺,搶走玉珮和幾件他收購的古董,還用槍打傷他。雖然得到及時診治,但你也知道,那時候的醫療水平很差,中國又在戰亂,而且還是個鄉村郎中,所以沒能徹底治癒。回到上海後再次病倒,半月後傷重不治去世,只留下探險日記,裡面就有雙魚玉珮的草圖。」
秦震「哦」了聲:「那可真是不幸。」夾起一片三文魚,蘸著青芥送進嘴裡,表情扭曲,眼淚都要流出來。
艾麗看著秦震:「秦先生怎麼沒問我,這件雙魚玉珮很值錢嗎?為什麼要做個假的,就為引出真貨?」
秦震笑著說:「對啊,我也正想向你問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