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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第十六章 奶奶出門
  後來我就醒了,因為我最後看見有一隻老鼠忽然從紙人裡鑽了出來,我往後跌倒,可是身子卻沒有落地,而是一直墜,一直墜,接著就驚醒了。
  醒來之後發現只是一個夢,這才舒了一口氣。
  大約是半夜沒睡好,所以早上貪睡了一些,等我起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家裡只有母親一個人在,而先生和父親則取了趙老倌家。
  我無所事事,就在客廳裡看電視,但是卻一點也看不進去,老是想著晚上做的那個夢,只是除了這個夢裡的場景,關於下葬的場景我還是一點記憶也沒有。
  我沒敢和母親說這個夢,而且自小奶奶就告訴我夢是不宜早上說的。母親見我這麼晚才起來,多問了我兩句,我只告訴她晚上沒睡好,早上就睡過去了。
  大約是因為我從不貪睡,今天例外睡到現在,再加上我身上出了這事,母親難免不警醒一些。
  但是接著母親的話讓我有些瞠目結舌,她說她不知道我還睡著,我在尋常起床的時間已經起來了,而且還去了奶奶家。
  我說不可能,我一直都睡著根本就沒起來過,怎麼還會到奶奶家裡去。
  母親聽了臉色也就忽然變了,我們似乎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不對勁,母親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來睡在床上的,而我就壓根不知道自己起來過。
  母親緊張起來,問我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好,我說沒有,只是覺得心上忽然像是壓了一塊石頭一樣,本來以為自己身上的這些詭異景象,已經稍稍收斂一些了,可哪知道忽然就又出現了。
  母親見我沒什麼不對勁,又不放心留我一個人在家,加上奶奶最近似乎不大願意到我們家來,於是母親說讓我和她去找奶奶看看。
  母親的言下之意很明顯,我既然記不得這茬事,是不是又丟魂了,還有就是去奶奶哪裡也好和奶奶證實我早上倒底過去幹什麼。
  可是去到奶奶家的時候,大門卻關著,叫了一陣也沒人理,幸好我帶了奶奶家的鑰匙,於是把門打開了,進到院子裡只見屋門都鎖著,奶奶不在家。
  一般來說早上奶奶都不會出門,我和母親也想不出奶奶會到哪裡去,如果只是出去一趟不用把屋門都關起的,一般這樣子,奶奶都是要出去很長時間的。
  我和母親找不見奶奶,都有些疑惑,特別是母親似乎顯得有些凝重,其實大人都是這樣的,巴不得所有災禍都出在自己身上,只要子女有一點不舒服,都會著急得不得了。
  我見母親這樣,於是安慰她說或許奶奶只是出去串親戚什麼的了。畢竟父親不是獨子,奶奶還有姑姑們,偶爾去姑姑家轉轉於是有的。
  母親聽了也只能這樣想,於是我們就回去了。
  回到家裡,父親和先生還沒有回來,加上時間也不早了,母親開始做早飯,我也無心看電視,就坐在院子裡。
  哪知道母親才去了廚房沒多久,忽然就驚叫一聲,然後就是乒呤乓啷的聲音,我立刻起身往廚房來,可是還沒走幾步,母親的生硬就從廚房裡傳來:「石頭,你不要進來,是老鼠。」
  母親素來知道我怕老鼠,果真,母親話音還沒落,我就看見那日出現過的大老鼠就竄到了院子裡,然後就竄到了牆頭,然後就不見了。
  母親拿著火鉗從廚房裡追出來,也是驚魂未定,我問:「它從哪裡鑽出來的。」
  母親說她打開灶門打算生火,哪知道才打開就看見它在裡頭趴著,著實嚇了她一跳,然後母親順手拿起了火鉗,它趁著這間隙鑽了出來,可還是挨了母親一記打,只是它身子大經打,這一下也並沒有打到要命處,所以才讓它逃了。
  母親說幸好我不在廚房裡,我說其實我也沒有想像的那樣害怕。
  母親聽見我這樣說,才說道:「在我面前還逞什麼強,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害怕什麼,不怕什麼,我還不知道嗎。」
  其實我壓根就找不到自己害怕老鼠的根由,好像從出生開始就怕這東西,聽見母親這樣說只能訕笑說:「我好像天生就怕這東西。」
  母親聽了笑起來說:「誰會是天生就怕的,小時候你可不怕咧,要不是……」
  母親光顧著說,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刻住了嘴,好像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可是我已經知道了,於是就問:「要不是什麼?」
  母親立刻收起了笑容:「沒什麼,你坐著吧,我去做飯,你爸和先生快回來了應該。」
  見母親言辭閃爍,我知道關於老鼠的這茬子事,他們都知道為什麼我怕,可就是我自己不知道。
  後來父親和先生回來了,母親把老鼠這事說了,先生皺眉說我們家的房子並不犯煞,方向這些也沒問題,按理說是不會有這些事的,最後先生還是說,人宅不寧,一般都和祖墳有關,我們一直從鄭老秋、王叔和趙老倌家找問題,卻沒有從自家身上找,或許這些事的根源是出在自家也說不準,只要這邊解決了,其餘的也就自己散了。
  先生還說,我們家既然犯老鼠,他估計家裡不止一隻,可能會有一個鼠窩,因為一般都有這樣的說法——獨鼠不在家,家裡不是有一般大的,就是有小老鼠。
  被先生這麼一說,我只覺得毛骨悚然,家裡有一隻也就罷了,有一窩的話想想都起雞皮疙瘩。
  於是吃過早飯之後,我們就全家開始找鼠窩。
  只是先生說即使找到了,趕走了它們也只是暫時的,只要源頭的問題沒處理掉,就還會有新的來,所以眼下只能先找,趕出去,暫時不要出事,再找倒底是哪裡引起的。
  只是全家人忙活了一天,也沒找到任何東西,別說是老鼠,就連一個鼠洞也沒有,說起鼠洞,我說它們要打鼠洞也不一定打在家裡,打在外面呢?
  因為上次在趙老倌他二兒子墳邊的時候,那個老鼠洞就在墳邊的位置。
  於是我們順著房子周邊找了一圈,最後果真在一個死角、基本上沒人去的地方找到了一個洞,因為那地方很少有人去,長了很多雜草,這個鼠洞就打在地基邊上,恰好被雜草蓋住,如果不是刻意找根本找不到,更何況這種一個死角,誰會沒事跑進來。
  發現了鼠洞,於是父親找了石頭來當即就將它堵了。
  也不知道這樣管不管用,忙活了一天,也不算白忙活。然後全家人才像鬆了一口氣,接著才又說起了早上的事,第一是我,第二自然就是奶奶出門的事。
  於是母親讓父親去看看奶奶回來沒有,如果回來了,順便問問我早上都過去幹什麼。
  至於我的事,自然要問先生,先生聽了之後說,要麼是夢遊,要麼是失魂了。
  母親說我從來都沒有夢遊的情況,所以就只能是失魂了,可是母親說失魂了不是應該看上去呆滯犯傻的嗎,可當時我不但說話清晰,而且也絲毫看不出哪裡不對勁。
  先生於是就不說話了,然後說還是等父親得了奶奶的答覆再說吧。
  過了一會兒父親就回來了,他說奶奶還沒有回來,我們都很驚訝,母親問父親說奶奶回去哪裡,父親也是一頭霧水,他說奶奶很少出門,就連幾個姑姑家也很少去,甚少會有出去將近一天的情景。
  父親也不得要領,只能說奶奶可能自己想通了,想出去轉轉呢,但這個說辭怎麼聽都怪怪的,似乎不大靠譜的樣子。
  大約到了快天黑的時候,奶奶終於回來了。

第十七章 嫌隙
  奶奶是天快黑的時候回來的,之所以知道她回來了,主要是她到了新家來。
  見到奶奶回來,大夥兒憋了一天的疑問終於找到了詢問的對象,奶奶沒說去哪裡,就說出去了,問她說出去幹什麼了,她也沒告訴我們,她之所以過來,是讓先生過去老家一趟看看。
  我們不知道奶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本來父親他們也要去的,奶奶說讓我陪著就可以了,然後我們就到奶奶的老家來了。
  到奶奶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奶奶帶著我們一直進到了堂屋裡,才進去,我就看見原本供著老佛祖的家堂中央,換成了一幅畫。
  說是一幅畫並不是很確切,因為這根本不是畫,看上去更像是一些祭祀用的東西,我問奶奶這是什麼,奶奶說這是她讓人重新繪的驅邪圖,我這才注意到這畫的材料是經布,難怪奶奶出去了一整天,原來是做這個去了。
  上面的內容,除了經布周邊的蓮花和驅邪圖案之外,內裡的我一點也看不懂,也看不清,因為那完全是任何無法辨認的圖案,也不知道這些像線條一樣的圖案有什麼講究。
  當然奶奶讓先生過來,不是專門讓他來看這圖的,而是讓先生幫看看院子。
  緣由是昨晚奶奶做了一個夢,他夢見有人坐在院子裡哭,夢裡的情景模模糊糊的,但是哭聲卻格外地清晰,奶奶來到屋簷下,只見到整個院子裡霧靄騰騰,鬼氣森森,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好似坐在原子中,哭聲似乎就是他發出來的。
  但是無論從身影還是從哭聲,都無法判斷這倒底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女人,奶奶在夢中試圖走下來看看,但是讓她詫異的是,他從屋簷下走下來,才來到原子中,院子就不見了,而是變成了一條路,奶奶走了一段,忽然就到了趙老倌家。
  然後奶奶似乎聽到有人喊她,聲音是從趙老倌家屋子裡發出來的,她正要走進去,到了院子裡絆倒了什麼東西,也沒看清,人就跌倒了,接著地下好似忽然就空了一樣,怎麼落也落不到底,之後奶奶就驚醒了。
  於是到了天亮奶奶就出門去了,再接著,就請了這幅圖回來。
  奶奶說完這個夢,意思是讓先生看看院子裡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一般先生都會看地,哪裡有不妥是看得出來的。
  奶奶將夢見的那個人影的位置告訴了先生,先生拿出羅盤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然後才說,這裡是有些怪。
  我看向奶奶,總覺得這事有些心驚肉跳的,因為奶奶向來很少做夢,大約是因為她特殊的身份,而且在我的記憶中,奶奶很少說她的夢,一般只要說了,基本上預兆的事都會發生,所以奶奶這次說在院子裡看見了有人哭,不知道又是預兆著什麼事。
  先生又看了一陣,問奶奶院子的那個地方動過土沒有。
  奶奶說那裡原先是有一口井的,但是後來填了。這事我倒是不知道,奶奶家的確有一口井,但這口井卻是在院牆角落處,我也從沒有聽奶奶和父親說過這裡曾經是一口井。
  奶奶說這口井填的很早了,大約是她還沒嫁過來的事了,那時候她會到爺爺家來,記得那裡是有一口井的,只是嫁過來之後,這井就沒了,當時奶奶還問過爺爺,爺爺說這口井不出水了,往下挖了也不見水出來,請了地師來看,地師說還是填了好,免得惹出什麼麻煩,於是就將這口井給填了,然後重新在院子角落的地方重新打了一口,就是現在我們還用著的這口。
  先生聽了多了一句,那當時那個地師有沒有說為什麼會惹出麻煩來。
  奶奶搖頭,大約是她知道的也不是太多,加上爺爺死的早,幾乎已經無從過問了。奶奶聽著先生的話有些不對勁,於是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夢見的這事和這口井有關?」
  先生說井又叫龍口,開得好不單單能解決吃水問題,還能給全家帶來福祿。但要是開的不好,先不說打出來的水渾濁不能喝之外,再有就是它會一點點聚煞,日積月累,就會成為一個凶口,家裡就會發生一些凶事而不自知。
  聽到這裡,奶奶都被嚇了一跳,先生說這事還沒拿準之前最好能找一個知道內裡的人問清楚,奶奶倒還真想起一個人來,這人竟然是奶奶的妯娌,也就是爺爺兄長的媳婦。
  我從來不知道爺爺還有個兄長,從沒聽家裡人提起過,奶奶也沒說這個兄長是怎麼回事,只說等明天她去問了內裡再說。
  臨回去的時候,趁著先生不在跟前的時候,我私下問奶奶說早上我是不是過來找過她,奶奶說我是來過,可是來了一轉就走了,我問奶奶我是幹什麼來了,奶奶想了想說現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讓我先回去,等明天再一起說。
  我見奶奶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怪異,似乎是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我覺得這事奶奶多半是已經察覺到我不對勁了,大約去請經畫回來不單單只是因為那個夢的關係。
  和先生回去的時候,先生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他問我奶奶和父親或是母親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嫌隙,好像奶奶除了我,對父親他們總是有些隔閡。
  我說奶奶她本來就這樣,先生聽了就沒說話了。
  回去之後,我私下問了母親,母親很驚訝地看著我,大約意思是問我怎麼會這樣想的,我說就是隨便問問,沒敢把先生扯進來,母親猶豫了下,才說我現在也長大了,有些事我也需要知道。
  其實最驚訝的是我,原來奶奶和我們家之間還真的有嫌隙。
  母親說都說婆婆難相處,但是憑心而論,從她進到這個家,她從來沒喝婆婆拌過一句嘴。奶奶雖然脾氣怪,但卻從來不刁難人,也不會沒事找事,之所以和我們家有嫌隙,完全是因為父親。
  母親說這事是從建新房開始,當時我還很小,父親年輕時候腦子活肯吃苦,賺了點錢,於是想著掀了老房子重新建,但是奶奶死活不同意,說這是爺爺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了,不能掀,她要一輩子都住在這裡。
  不掀就不掀吧,反正外面還有塊地空著,父親就說來這裡建。但奶奶也不同意,這次她就沒說為什麼不同意,她就是不同意,父親要建房子,奶奶則死活不讓建,可是她又不說出個理由來,父親不服氣,於是賭氣就叫了工背著奶奶就打基槽。
  奶奶知道了自然氣的不行,她趕到建房子的地上,也沒有和父親吵鬧,只是和父親說既然他不聽勸,那就隨父親去,只是一樣,建房子打基槽這麼重要的事,總得找個地師來看看。
  當時父親還在賭氣,奶奶說的話愣是一句沒聽,奶奶後來又和父親說了幾次,父親依舊不聽,關係越鬧越僵,奶奶於是找到了母親,母親於是和父親說了,父親勉強才拉下了面子,然後找了個地師來,這個地師自然也是奶奶推薦給母親的。
  這個地師來看了之後,也沒說哪裡不對勁,只是告訴父親,既然基槽已經打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房子建起來才是要緊的,這塊地建房沒有多少忌諱,只要記住大門不要開朝正南方,客廳前面不要種樹就可以了。
  當時讓父親唯一覺得奇怪的,是這個地師反覆強調了「開工沒有回頭箭」這句話,而且特別叮囑父親房子最好在陰曆十月初十之前封頂請門神,要不不吉利,父親建房的時候還是頭年的冬月,時間並不太緊張。
  房子只過了半年就建起來了,早於地師說的十月初十,在這段時間裡,奶奶從沒有踏足過半步,就連封頂請門神那天,奶奶也沒有來,父親賭氣自然沒有去請,是姑姑們陪著母親去請的,奶奶只是說她不想去,只要我們一家住著舒服就行了。

第十八章 另一些秘密
  因為奶奶那天沒來,奶奶和父親之間的嫌隙更深了。
  新房建了一年多,母親才懷了我,因為母親懷孕了,奶奶很高興,可高興歸高興,依舊不來新家,母親知道奶奶高興,就經常去奶奶家轉悠,加上那段時間母親的確閒,也正好和奶奶聊天解悶。
  母親懷我的時候很順利,哪知道生產的時候卻是百般不順,母親說幸好有奶奶,否則我和母親只怕在那回就沒了。
  生我的時候母親生了一天也沒生出來,到最後疼得一點力氣也沒了,醫生都有些怕了,說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據說也不是胎位不正,都好好的,可就是生不下來。
  後來醫院見人越來越不對勁,就讓父親他們出院回家去生,當時父親很憤怒,要和他們理論,還是奶奶連夜趕了來,和父親說趁早回去或許還生得下來,他再鬧下去母親和我誰也保不住。
  這回父親是徹底蔫了,也顧不上和奶奶慪氣就連夜回來了,母親被接到了老家,奶奶請了一個穩婆來,自己則在堂屋裡拜香燒紙錢,忙進忙出好一陣子,父親後來說他和幾個姑姑在堂屋裡等著,只見奶奶燒了很多的紙人,都是事先折好的,當時小姑姑問奶奶燒這麼多紙人幹什麼,奶奶回答說拿去換命。
  換誰的命大家都心知肚明,於是便不敢再問了,後來幾個姑姑就開始埋怨父親不聽奶奶的話,非要慪氣建新房,現在這事只怕就是這房子沾了不乾淨的東西。
  父親起初還嘴硬,直到我順利出生,父親才徹底沒聲音了,他自己從小也是看著奶奶做這個行當的,現下是個什麼情形,他自己心裡也已經明白七八分了。
  他惟一埋怨的,只是奶奶為什麼不說明為什麼不能在那裡建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