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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節

  唐玄伊浴血奮戰,敵人數量太多,使得每一步都如此艱難,在這通往堤壩頂端的盤旋道上,每一個地方都在征戰,剎那間變成了地獄般的戰場。大理寺人與太平亂黨纏鬥在一起,已經分不清誰是誰,只有一片血紅流淌在彎彎的斜坡上。
  究竟打了多久,跑了多久,唐玄伊都已經不記得了。
  滿腦子裡只有一個信念,就是阻止甘平,阻止太平亂黨!
  在天色還有一絲亮光的時候,唐玄伊終於來到了最頂端,但是此時,他已然只有隻身一人,其餘人幾乎都已經陷入下面的廝殺中無法抽身。
  唐玄伊的臉上身上全是血,仍舊快速跑著,那身紫袍早已被鮮紅染盡,手上拿著的刀也同樣朝下流著血珠。
  當他來到最上方的時,恰見黑袍面具者正拿著火把,準備點燃炸松堤壩機關的炸藥。
  眼看著火把就要湊近,唐玄伊突然嘶吼一聲朝著對方攻去。
  此刀鋒之快讓對方立刻警戒起來,而後以最快速度從腰間抽出佩劍擋住唐玄伊的這一擊,但相對的,火把卻掉在了地上,最終沒能點燃炸藥。
  「唐玄伊!」唐宮美人的面具下露出了一絲興奮的笑,「你果然來了。」
  「你認為呢?」唐玄伊旋身立刻給予第二擊。
  那人立刻揚起另一隻手阻擋,雙劍對單刀,霎時掀起了一陣刀光劍雨!!
  且到第三招的時候,兩人一起用力,這才雙雙分開。
  唐玄伊用力壓下右腳很快停在地上,而對方則是向後倒了幾步,但也穩穩站在那頭。
  方纔激烈的纏鬥終於降溫,漸入的黑夜籠罩在兩人身邊。伴隨的,還有下面無法停歇的打鬥聲。
  唐玄伊右手執刀,目光凜冽,而對方則偏頭,微微笑出了聲。
  「看來,還是沒能拖住你,唐玄伊,你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又何嘗沒有讓我出乎意料?」唐玄伊沉下聲音,帶來幾分痛楚地說道,「既然我已經來了,何必還用面具示人,反正,你的身份已不再是秘密。」
  對方靜默了一會兒。
  唐玄伊接道:「此刻,我要如何稱呼你更好?是稱呼你甘平,還是……」他頓頓,一字一句地念出那個怎麼也不願喚出的名字,「夏元治!」
  面具後的眼睛微微抬起,半晌,對方哼哼笑了,而後用整隻手握住面具,慢慢將其摘下。
  那張臉,無疑是夏元治的臉,但是與平日所見不同,這張臉沒了那份瀟灑邋遢,取而代之的是鎮定從容,而那雙眼睛,也再不是往日所見的夏元治的雙眼,而是帶著仇恨,帶著如地獄深淵般死寂的雙眼,是屬於甘平的眼睛。
  唐玄伊有那麼一瞬閉上了眼,他不願去看,也不願接受。因為終歸是相識一場之人,曾經有著那麼多結伴而行的回憶。於他,於念七也是。
  但,總歸只是一場空。
  夏元治,終歸是不存在的,這個世上只有甘平,一個將人命當做遊戲,正要摧毀整個長安的復仇者。
  甘平笑,但有些寂寞:「原以為,夏元治至少可以活在你的記憶裡。」
  「我早該知道是你……」唐玄伊添了一抹痛惜,「從嶺南開始,你是除了子清以外,唯一出現在每樁案子裡的人。你一直在為我引路,看似是在幫大理寺,實際上只是想借大理寺這把刀,除掉了你想要除掉的人,然後漁翁得利,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杜一溪的鑰匙,向子晉的圖紙,曾又晴與突厥人的關係……繼而又拋出賀子山將七年前的國教案推到前面遮住我的眼目,趁我疲於應對倪敬與左朗的時候,你已經在長安布下這麼大的局。而子清,不過是你的影子,他甚至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就成為了你的棄子……不,應該說,從七年前起就是如此,靈鬼團本就是一群莽夫,你利用吳千拉攏子清、拉攏靈鬼團,讓他們為你們身先士卒……而你,一直躲在御史台的背後,無聲無息地挑唆著左朗,想在利用完大理寺後,讓大理寺與御史台兩敗俱傷,這樣你就可以更游刃有餘……我說的,對嗎?」
  甘平抿著嘴,緩而慢地拍了幾下手。
  「了不起,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將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所以我才說,我從來沒有看錯過人。」說到這裡,甘平又有些不悅,「然而,無論目的是什麼,我協助大理寺偵破了數起案件,也是不爭的事實。杜一溪的怨念、曾又晴的執念、倪敬的貪念……哪一個不是這世間萬惡之罪?我只是借助大理寺的力量,撿了一點本就不該屬於他們的東西,何錯之有!」
  「所以,向子晉果然是你殺的?」

第327章 死戰
  「當然!」甘平臉色一下變了,「向子晉,他是最該死的人!我殺他與圖紙無關,趙如風……」甘平的臉頰抽動了一下,「趙如風,是個何其善良的孩子。從小到大,他從來不與人爭搶……他會原諒所有傷害過他的人。他曾告訴我,他不想復仇,不想要權力,只想在這亂世憑靠自己的雙手佔有一席之地。有那麼一時,我想過聽他的話……所以放任他離開……我以為,他真的會做到他所說的那樣。但是,結果呢……」甘平的臉變得扭曲而痛苦,「他被殺了,被埋在一個連墓碑都沒有的地方,不見天日……而那個殺了他的人,卻可以擁有他曾想努力爭取的一切!世人皆憐憫向子晉的死,又有何人曾想起過……想起過那個叫趙如風的人?」
  「那沈博士……沈念七呢?」
  甘平微怔,眼裡多了一縷波瀾。
  唐玄伊說道:「你說,杜一溪怨念,曾又晴執念,倪敬貪念……那沈念七呢?二十五年前,靈鬼團根本不存在,子清決然不會想到沈沖之事……所以,是你將沈沖案交給子清、繼而又讓子清交給倪敬的,對嗎?」他艱難地扯動唇瓣,「沈念七又何罪之有?沈沖……甚至是當年,親手救下你們的人!」
  甘平垂下眼眸,靜默許久,刻意斂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說道:「世間要做成大事,必要有所犧牲。而且讓沈沖有那樣命運的也不是我,是李隆基!我也不過是稍加利用一下。沈博士要怪,只能怪生錯了世道,認錯了人!」
  「她確實認錯了人,我也一樣。」唐玄伊已經握緊刀柄,眼底的寒意越來越重。
  甘平並沒馬上執起兵器,而是有些深意地望著唐玄伊。
  「唐卿,我從未想過要殺你,到現在,我也想勸說你與我一起共謀大事。你見過賀子山吧……他也想拉攏你不是嗎?」甘平笑道,「你應該很好奇,為何我選擇的是大理寺、是唐玄伊,而非近在眼前的御史台,御史大夫左朗。」甘平朝前走了一步,逆著最後一抹黑暗的冷光,說道,「唐玄伊,在你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存在,正如她,如太平所擁有的一樣……是只有沉浸在世間最黑暗之處的絕望之人才能察覺到的光芒……這個世間,黑白顛倒,善惡不分,權勢當道,踐踏百姓,而你與她,是唯一向絕望者伸出手的人。而沈念七呢……她與我、與吳千、與賀子山是一樣的,這也是為何我們與之親近,因為我們本有著一樣的絕望,也有著一樣對光的嚮往,只是我們的結局不同。她很幸運,遇見了你,而我們,我們所追尋的光卻被殺死了,她死了,我們便也隨之死去,便也就成為了孤魂野鬼。但即便是鬼,也還是嚮往著光。」
  「這個說法,還真是讓人很不舒服。」唐玄伊沉下聲說道,「心中有明,則會成為明,心中無明,縱使深處萬丈光芒之下,也終會死去。」
  甘平有些委屈地擰起眉:「以我所知,唐卿一向體恤受害者,別忘了,我們……也是受害者!當年嶺南那場洪水,就是因為那些坐在高堂上的人貪污了建設水利的銀兩,堤壩脆弱如紙,多少人在那日死去,到現在我依舊清晰記得那哀嚎,日日縈繞,讓人不得安寧。然後呢?然後那些弄權之人,又狡詐地將賑災款納為己有、拉幫結派、吃喝玩樂!而我們,不僅在洪水中喪失了所有的親人,就算好不容易活下來,也要面臨餓死的命運!到最後,活下來的,卻又戴上奴隸的枷鎖,受盡權貴的冷眼及羞辱!!唯一幸運的是,我們被太平所救,但最後呢,甚至連我們的恩人也死在了那些人的手上!我們最後的希望也被摧毀!我們向李隆基,向這個世道的人復仇,然後奪回本該擁有的一切有何不對!!」甘平已經面露猙獰。
  唐玄伊則立刻伸出手指向長安城:「但你有沒有想過,那裡不光住著權貴、皇族、朝臣、陛下,還住著百萬百姓……他們正在因你而死去!你明知當年那場洪水會將人間變成地獄,卻還要重蹈覆轍,甚至讓所有人身陷地獄!當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無論有多少心酸苦楚,都不再值得同情!」
  「說到底,你還是李隆基的走狗!!你袒護的是李隆基那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對我來說誰是帝王根本不重要!我袒護的是這天下公理,是蒼天百姓!法理存在不為權貴而為百姓!這是我唐玄伊存在的意義!而你,正在摧毀我想守住的一切!」
  一瞬間,甘平沉默了,他好像忽然間真正明白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與自己不同。
  他袒護的是法,而不是勢。袒護的是民,而不是君。
  而他,要的是勢,是奪回太平公主想要的一切!民為何?他根本不在乎!
  「唐玄伊,看來我們注定不是一路人。」甘平眼底露出一抹黯然,「對你來說,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都是要保護的人。而對我來說……」他的眼睛漸漸變得陰冷,「他們只是諂媚的螻蟻……誰能給予他們吃喝金銀,他們就對誰搖尾乞憐,對誰叩拜……他們是幫兇……僅此而已。」
  「那只是,你的看法而已。」唐玄伊瞇住眼睛,情緒漸漸冷卻下來,揚起刀對著甘平,「正如我對賀子山說的一樣,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你與我,必有一死。」
  甘平的臉陰沉下來,雙眸恢復了開始的犀利與殘酷。
  正正好,在這一時,陽已被徹底遮住,黑暗漸漸籠罩在甘平的身上。
  「即使如此,就來賭賭,我甘平,能不能殺了你,點燃炸藥,關上洩洪閘。」甘平已將雙劍拿出,「就用你所珍視的一切……來當做籌碼吧。」
  話音落下,甘平突然上前朝著唐玄伊躍起攻之!
  唐玄伊右腳後撤半步,迅速以左手按住刀背狠狠一擋!
  一聲激烈的響聲伴著川流不息的濤浪乍開!

第328章 洪濤
  甘平咬著牙狠笑一聲,迅速抽離雙劍,將其變成一陰一陽,陽時以攻為主,陰時自暗處相襲,唐玄伊手上一刀必是以最快速度才能應對甘平的雙劍,但隨著被甘平一路逼退到後方,右腳猛一踏石,然後憑力道迅速將雙推出,便在同一時以刀刃橫切,霎時刀鋒化作利刃直奔甘平眉眼而去!
  甘平立刻後退半步,但還是被唐玄伊的刀鋒所傷,鼻樑正中漫出一條淺淺血痕。
  「夠快,夠狠!」甘平興奮起來,舌尖舔唇,便是在唐玄伊再度衝來之際,突然以左右兩劍揮動地上沙土,登時將沙變成了迷霧,但其中捲著的石子卻成為暗器,而後如網一般朝唐玄伊撲來。
  唐玄伊咋舌,立刻後退兩步,以最快速度揮動刀刃,以刀風將沙土割碎,而後再快速轉動刀柄,將所有石子擋住。一抬眸,甘平陽劍已經近在眼前,唐玄伊用力將刀提起,以根部擋住了攻擊!
  「反應也很快嘛。」甘平讚賞。
  「你的出招當真是與你的作風一樣,卑鄙無恥。」唐玄伊說道。
  「承蒙誇獎!」
  話音落下,不遠處已經傳來陣陣轟鳴,即將到來的洪水像是猛獸一樣正在遠方發出吼叫!
  上游的洪水已經快來了!
  甘平冷笑一聲,腳步一轉朝著後方而去,而他的目標正是那還在火盆中的火把。
  唐玄伊立刻注意到甘平的動作,在甘平欲抓住火把的一剎,一刀揮下擋住甘平,迫使甘平再度收回手,以暗劍提防。
  甘平卻忽然笑了下,四面八方突然又箭支朝著唐玄伊射來!
  「該死!」唐玄伊低咒一聲,驀然又退回然後用刀斬斷箭支,再看時,甘平已用火把點燃炸藥,長長的導火索已經開始朝裡縮短,火光在黑暗中燃著犀利刺眼的光。
  「第一輪,我勝!接下來,我要你滿盤皆輸!」
  甘平哼笑一聲,直奔洩洪總閘跑去。
  經過方才一炸,已經產生了裂縫。洩洪總閘一關,新堤壩便沒法釋放洪水迎面衝來的壓力,必是會被洪水巨大的衝力破壞殆盡!但如果洩洪總閘打開,就可以形成分流!也許還可以勉強阻擋洪水!
  必須要阻止甘平!
  唐玄伊已經沒有興致再與甘平周旋,以最狠且快的招式直接攻去,突然爆發的劍氣讓甘平無法不顧及,必須立刻回擊,於是兩人再次糾纏在一起。
  但這一回,甘平也沒了心情
  於是兩人的焦點都放在了洩洪機關閘的把手上,且在這時,第一片火藥已經被點燃,「砰」的一聲在渭河中炸開,像是洪柱一樣躍躍欲試!
  第一處火藥並沒造成太大的傷害,向子晉的堤壩果然還是相當堅實!要想破壞,必須要配合洪水沖力才行!
  甘平顯然不太樂意,於是愈發要去奪把!
  一時,轟鳴聲,海浪聲,洶湧憤怒的在此處激起浪濤,止不住的水似猛獸般張開大口,在咆哮中浸透了兩人的衣衫!
  他們的刀劍也愈發激烈!
  就在這時,甘平突然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叫喊,沒等唐玄伊反應過來,自後面忽然衝出一個像是影子一樣的人,無聲無息地拿著一柄短劍暗攻唐玄伊,在交錯的一剎唐玄伊驚覺,迅速旋身避開,但雖閃躲了致命要害,可還是狠狠刺入唐玄伊的身後,血夜不住的往外出。
  黑影恰好抓住這點,立刻又出匕首攻擊,同時甘平也朝唐玄伊而來。一明一暗,速度極快,唐玄伊有傷在身勉強招架。突然一聲低吼,借用了陸雲平的招式,在無形中換了握刀的手,用力向後一甩,正好刺穿了那黑影的身體。唐玄伊猛一收刀,那黑影哀嚎一聲掉入水中。
  但是為了招架這個人,唐玄伊身上受了重傷,也浪費了太多時間,此時甘平已經跑到了機關閘處準備將其壓下!
  「甘平!!」唐玄伊嘶吼著衝去。
  「唐玄伊,你輸了!」
  甘平已經開始下壓,機關嘎吱嘎吱開始發生巨響,洪水已經近在眼前!巨大的海風肆虐地吹動著兩人的衣服頭髮,所有的一切都在朝著另一方滾動!
  只要洪水一到,就全都結束了!
  唐玄伊低吼著最後最強的攻勢對上甘平,甘平也以最後的招式攻向唐玄伊,就是阻攔他打開洩洪閘。
  兩人都在嘶喊,拼勁全力,洪水聲已經愈發逼近!
  似是已經被逼到絕路,唐玄伊的攻擊越來越兇猛,越來越狠,甘平終於開始呈現疲憊之勢,到最後連手上的劍也被唐玄伊狠狠甩開。
  下一瞬,唐玄伊的刀刺入終於刺穿甘平的身體!
  甘平冷笑著,卻反過來用全部的力氣狠狠抓住唐玄伊:「你休想過去,休想!唐玄伊,你守不住任何一個人!你所珍惜的所有人都要死!!」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唐玄伊嘶喊著,也用著最後的全部的力氣突然向前衝去,的刀狠狠推動著甘平,然後生生將甘平推向洩洪閘,驚濤駭浪洶湧乍起,兩個人都在奮力對抗著!
  突然間,甘平嘔出一口血,他已經抵不住唐玄伊的刀力。他仍然想要用最後的力氣抓住唐玄伊,可是已經無法阻擋,指尖一顫,躺倒在地,他咬著牙,回身,還伸著手要去抓唐玄伊。
  唐玄伊也踉蹌幾步栽到地上,方才被那影子刺入的傷處已經蔓延了一片的血紅。唐玄伊強忍著痛,晃動身體站起,一步一步地朝著洩洪閘走去。
  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視野已經開始模糊,但還是有股力量支持著他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