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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節

  堂中人忽然愣住了,門口的人也愣住了。
  「你是……你是……」姜行衛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雲平?!」

第301章 蒼狗
  陸雲平仍沒從詫異中恢復過來,慢慢放下酒壺,半晌,有些苦澀地笑了下。
  「姜大理。」
  「我去拿些酒來。」唐玄伊說罷,關上門,暫時離開議事堂。
  幽暗的房間,只有陸雲平與姜行衛,無論是他還是他,都會有一種懷念卻又奇怪的感覺席上心間。
  有那麼一瞬,陸雲平差點像過去一樣,恭恭敬敬地站在姜行衛面前,道一聲「大理」,然後再聽姜行衛厲色呵斥他的隨性而為。
  「聽說,你在御史台待了將近七年。」陸雲平微微苦澀地調侃,「老頭子,你比過去更老了,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
  姜行衛擰眉說道:「你也還是和過去一樣,一點規矩也沒有。」
  「已經不需要了,規矩……」陸雲平眸底稍添黯淡,「自從陸雲平在這個世上消失,就再也不用受這世間的規矩困擾了。」他傾身笑看姜行衛,「老頭子,我現在叫無生,無拘無束。」
  姜行衛終究做過大理寺卿,陸雲平這一句話,他便明白了。
  陸雲平雖然身體沒死,但是他和他一樣,作為世人,他們已經「死」了。
  「白雲蒼狗,世事難料。過去我們執著於權力,如今我們皆是一介布衣。這裡,已經不屬於我們了。」姜行衛感慨道。
  由是陸雲平也忍不住又環視了下這議事堂,想起了許多年前,姜行衛還是大理寺卿,他和譚崇俊是少卿,而唐玄伊只是個悶葫蘆寺丞時候的光景。
  那時候,三個人總是因為案子在這個議事堂大聲爭吵,一點沒有上下級之分,而那個老,總是悶悶站在角落裡,待所有人都吵完,他才一聲不響地走到案前,將發現的線索點名。再然後,伴隨這姜行衛的一句「你這臭小子,為甚不早說」,然後一群人便去折磨唐玄伊,非要將他一絲不苟的衣衫弄亂,然後看著他皺眉的樣子滿堂大笑。
  「曾經我與譚崇俊還打過賭,老頭子會舉薦誰做下一任大理寺卿。未料,走到最後的,是我們的老。」陸雲平走幾步,拿起方纔的酒壺又灌了一口,「但是不得不說,他比任何人都適合這個地方,甚至說,他就是為法而生的。」
  話說著,唐玄伊已經提了兩壺酒進來,恰好聽到了尾音:「在說我?」
  陸雲平與姜行衛皆笑了。
  唐玄伊在議事堂擺了三個案幾,幾人對坐飲酒。
  時光似乎又回到過去,同樣的坐席,同樣的人,同樣的酒,同樣的聲音。
  但喝著喝著,也就都沉默了,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回憶,又似乎所有人又都什麼都沒想,就是這樣靜靜的坐著。
  就在這時,陸雲平忽然開口:「玄伊,這樣的夜晚,將我與姜公聚在一起,怕不是真的要這麼默默飲酒到天亮吧,究竟有什麼事,直說便好。」
  實際上姜行衛也已經察覺到了唐玄伊的心事,遂也放下酒杯,昂頭等著唐玄伊。
  唐玄伊默認了,放下酒杯,想了許久,才道:「只是我有一個猜測,想聽聽兩位的意思。」
  「但說無妨。」姜行衛道。
  唐玄伊起身將線索板拿出,用力掀開蒙布,一個全新的線索圖出現眼簾。
  唐玄伊點上燭火,線索板驀然清晰。
  板上繪寫複雜的線路,從道林道宣一直畫到倪敬。
  見到這張圖,姜行衛是震驚的,陸雲平也緩緩從席上站起並來到線索板前。
  「之前你給我看過的那個並沒有倪敬……」陸雲平困惑,「但是為什麼,倪敬在這麼邊角還打了一個問號,難道倪敬不是主因嗎?」
  唐玄伊說:「這就是我要找兩位來的原因。」他看向姜行衛,「因為姜公之前說的一句話,讓我產生了一些懷疑。」
  「哪句?」姜行衛自己都不記得。
  唐玄伊便答:「您說,倪敬突然有一日開始追殺您。」
  「但我想那應該是他發現了什麼……」
  「姜公是個行動縝密之人,不應有那麼明顯疏漏,何況……七年前,國教復興剛剛開始,倪敬的勢力並沒大到可以伸到大理寺。」
  「你的意思是……」姜行衛也嚴肅起來,「倪敬追殺我,另有原因?」
  「倪敬追殺姜公,必是因為國教的事。但我的意思是……」唐玄伊指尖放在線索板上劃過了幾個位置,「譚崇俊、雲平,還有姜公……大理寺關鍵位置上的人,都出事了。只不過是先後時間不同。」
  陸雲平忽然明白唐玄伊的意思了:「你是想說,是有人挑撥倪敬,借刀殺人?」
  唐玄伊點頭:「有這個可能。所以今日,主要就是想聽聽兩位的想法。或者說,我想知道兩位所知道的一切,越多越好。」
  姜行衛與陸雲平交換視線,都陷入一陣沉默。
  姜行衛說道:「你們先告訴我,你們都查到了什麼,這件事與過去有關嗎?」他看向線索板,上面竟然還有譚崇俊的名字,「原諒我這個老人家被關了將近七年,什麼都不知道。」
  唐玄伊與陸雲平交換了一下視線,而後唐玄伊便將這麼久以來的幾樁案子都大致講給姜行衛聽,又對照著線索板,把上面的人也大致說了一遍。
  再然後,就說到了唐玄伊在御史台牢中,與陸雲平一起調查的事。
  「趙榮?」姜行衛擰眉,當真是沒聽過這個名字,他看線索板,「他不就是個死者嗎?」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通過刑部調到了他過所上所記的詳細出入城記錄,然後發現與一個人十分相似。」唐玄伊看向陸雲平。
  陸雲平接過話說道:「趙榮很有可能是靈鬼團的成員。」
  姜行衛一驚,雖然時隔過年,但是靈鬼團的事他仍然記憶猶新,那正是他當大理寺卿事負責過的最血腥的案件,正是因為它續接了接下來發生的太平謀亂事件,導致洛陽長安幾乎血流成河!
  「他手上也紋上了那個靈鬼圖嗎?!」姜行衛說道,「怎麼可能,陛下當年挨家挨戶查過,怎麼可能會有漏網之魚……」

第302章 隱藏
  「這就是我在被誣陷前,調查出的最後一件事。」陸雲平說道,「我發現了靈鬼團有一部分秘密潛伏在長安和洛陽的人,他們是靈鬼團專門的細作,是不需要繪製靈鬼圖的……當時這個叫趙榮的人,也是在我的懷疑範圍之內,然而沒等我確認,就發生了吳千的事件,再之後,我便沒有機會調查了。」
  「而現在,最讓我疑惑的,是因為趙榮身份的變化,導致這一些列的起因都變了一個樣子。」唐玄伊回身指向鳳宛,「如果趙榮是靈鬼團的人,鳳宛頻繁接觸,是不是在替什麼人傳信兒?更重要的是,鳳宛身上帶的玉珮出自皇宮,是誰給她的?皇宮裡是否有人在與靈鬼團的人接應?這是第一。」唐玄伊又指向譚崇俊,「還有譚崇俊,他曾給鄉里的女子寄去家書,在某一個時間段裡,他寫出了『利用』二字以及對感情極度失望,那麼按照當時的關係,是不是譚崇俊當時已經知道了什麼,或者說,鳳宛向他要求去做什麼。比如說……」
  「比如說,陷害我。」陸雲平不悅地回答。
  「極有可能。」唐玄伊說道,「如果是被鳳宛要求提出這樣的事,譚崇俊一定是違心去做,這也就解釋了為何譚崇俊會在亂葬崗裡留下假吳千的屍骨,好讓雲平有機會翻身。」
  陸雲平不語,姜行衛則仍舊僅僅盯著線索板,視線落在了子清的身上。
  「這個叫子清的人,和這個叫趙榮的人……你將他們圈在一起……他們是什麼關係?」
  唐玄伊看向線索板,回道:「這個子清的背景來路十分複雜,幾乎與近來的每一樁案子都或多或少有些聯繫。我弄不清他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最近有些眉目了。在御史台期間,我讓線人去子清過去住過的道觀調查,據說子清當初在清心道觀時,一直和趙榮保持著的聯絡。」
  「也就是說,子清果然與靈鬼團有關?」陸雲平推測道,一轉,又問,「你懷疑這整件事情,或許都與靈鬼團有關,再或者……你覺得,靈鬼團正在復甦?」
  「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我才想聽聽雲平你的意見。」唐玄伊說道,「因為七年前你破獲過靈鬼團的大案,你對靈鬼團最為瞭解。」
  陸雲平端臂點頭,緊盯著子清這兩個字:「我是真的不知這個子清是什麼人。但是如果說靈鬼團……」他陷入回憶,「徹查靈鬼團,是在太平亂黨事件發生之前。眾所周知,靈鬼團的頭目叫龐清。但據我所知,靈鬼團並不是一個什麼謀反的組織,而是一個集結江湖人的團伙兒而已。頭目龐清並沒那麼強的運籌帷幄的能力,是打家劫舍起家,年紀也不是很大。本以為靈鬼團不會有什麼造化,只是一群烏合之眾。」
  「然而,烏合之眾裡,卻出來了一個中書舍人。」
  唐玄伊摘下「吳千」的牌子,放在了案几上。
  看到這個名字,陸雲平的臉冷不丁一抽:「我不確定這個吳千到底還有什麼身份,因為太平亂黨事件,是在我被扔到嶺南之後才爆發的。」
  姜行衛說道:「太平亂黨事件我還是知道的。當初雲平抓捕吳千,還是我給批的,名頭是他是混入朝中的靈鬼團的細作。但是他卻是倪敬太平亂黨名單裡的一員,這是出乎我意料的!」
  想起倪敬,陸雲平與姜行衛一陣無語。
  陸雲平推測:「如果照這麼說,那就有可能是倪敬無意間發現了這幾個人的身份,以倪敬的性子,一定會利用到底。所以他挑唆幾人,致使他們造反。」
  「可是,這幾個人豈會只受幾句挑唆就出來呢。」姜行衛問道。
  「也許,恰恰是反過來的。」唐玄伊走了兩步,望著線索板說道,「倪敬其實根本沒有去挑唆他們的必要。而只是偷偷的將名冊交給陛下,為的是借此機會,剷除異己,尤其是可以藉機剷除戶部兩名巡官婁維春、章澤靖。按照陛下的習慣,必是會先秘密調查一番。在這期間,倪敬去告密的事被太平亂黨的人知曉了,再加上吳千曾被囚禁,所以幾人必是認為自己被吳千供出來了,這才乾脆先下手為強,想搏一搏。」
  「這個說法倒是通的。」姜行衛說道,「但是這與你正在調查的這些案子有什麼具體關聯嗎?」
  唐玄伊答:「首先,吳千沒死,當年是一個局,有人設法將他救了出來。」
  姜行衛一驚:「沒死?!」
  「其次,子清又如此活躍。」唐玄伊又補了一句,「還有,別忘了,譚崇俊是太平亂黨事件之後才被人滅口。」
  三人皆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陸雲平說道:「玄伊,你是懷疑……」
  「我懷疑,不僅靈鬼團在復甦,而且包括吳千在內的太平亂黨,也還在蠢蠢欲動。」唐玄伊指向線索板上的幾個案子,「子清背後,所有案件的背後,應該還有東西,是我沒發現的。」
  「可是不是說,太平亂黨當年幾乎都剿滅了嗎?就算有個吳千……真的能做到這一步?」陸雲平狐疑,「雖然我說過,吳千可以攪亂局勢,但是還不至於弄出這麼大的風波。」
  「不!」沉默已久的姜行衛突然開口,「玄伊說的有道理。」
  唐玄伊與陸雲平一起看向姜行衛。
  姜行衛用著一種微妙的表情看著線索板,又側下眸回想,再道:「在七年之前,我就有了和玄伊一樣的懷疑!」
  唐玄伊攏眉:「怎麼說?」
  姜行衛有些激動:「還記得我之前與你說的,在我被左朗囚禁之前,也是在懷疑有一股勢力在下面伺機而動,其實說到底,也是因為雲平的事讓我十分不安。」
  「看來,老爺子也曾想給我洗刷冤屈?」陸雲平笑道。
  姜行衛冷眼瞥了下:「若非被左朗那小子給逮住了,說不定我早為你翻案了!」
  結果,兩人一起「死」了。
  陸雲平輕咳了一下,沒敢說。
  由是,姜行衛繼續說道:「那時候,我根本就不是在調查倪敬的事,而確確實實是在繼續調查太平亂黨事件,因為我曾參與過與太平黨的幾次死鬥,在我的記憶裡,太平黨可不都是那種一點就著的傢伙。太平公主身邊,是有更擅長運籌帷幄,也更沉得住氣的人的。在七年前的太平亂黨清剿中,他們一個也沒現身!」
  唐玄伊立刻追問:「那您知道他們的下落嗎?或者,您有他們的線索?」
  姜行衛歎氣搖頭:「沒有,我是要調查去了,我的下線或許知道他們的事……但那個人……」
  唐玄伊想到之前姜行衛與自己說的事,忽而一怔:「您說的下線……不會是……」
  「就是沈沖。」姜行衛說道,「如果找到沈沖,也許還知道些什麼。可惜……」
  議事堂中再一次的沉默了。
  「看來,我們也幫不到唐大理什麼了。」陸雲平一屁股坐在了公案上,「我們幾個,還是來吃酒吧。」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唐玄伊歎氣,有些失望地回身準備再將線索板蒙上。
  「啪」的一聲,陸雲平的大腿碰掉了什麼東西。
  姜行衛皺眉說道:「就說你太沒規矩了,就算玄伊當年是你的下屬,如今也是三品大公了!」
  陸雲平說著「知道了知道了」,彎下身幫忙把掉落的東西,然後重新放到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