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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節

  秦衛羽笑了,沈念七也笑了,看向那裡皺著眉正在擦汗的簡天銘。
  「我們回來了,帶著證據。」
  簡天銘將手絹收起,牽著馬俯視著下面的那倔強的小丫頭:「歡迎回來。」
  在場的人皆笑了。
  躲藏在暗處的黑衣人知道已經不可能再靠近一行人,不得已放棄離開了。
  ……
  不久後的左府正堂裡,瀰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氣氛。
  左朗將剛剛收到的通報扔在案上。
  在場的幾人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情況。
  就在他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簡天銘竟然聯合大理寺,帶著沈念七以及證人返回長安!
  此時此刻,已經通過了那道本不可能進入的大門,而且他們回來的消息,也同時被送往皇宮,想必已經攤在了陛下的面前。
  「左大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御史台處理這個案子,絕對不會讓沈念七帶著任何可以翻身的機會回來的嗎?現在倒好,這回不光回來了,而且還讓她翻了那沈沖的案子!若是真的進入御審,確認沈沖不是當年刺殺昭帝的兇手,那就誰也動不了沈念七,也沒人動得了唐玄伊了!」焦夏俞面紅耳赤地說道。
  「現在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該派的人派了,該做的也沒少做,我自認已經仁至義盡。說這案子絕對沒有翻案可能的是子清道長,說能說服簡天銘與我們一起的是倪宗正,現在案子翻了,沈念七還由簡天銘親自送回長安,這怪得了誰?」左朗絲毫不理會焦夏俞的話。
  田響憤懣地抓了下自己的膝頭:「這個簡天銘也真是夠混賬的,竟然臨時倒戈回大理寺,一定是看案子有得翻,所以才見風使舵!」
  「就怕……」左朗哼笑一聲,「就怕從一開始,簡天銘就詐降。」
  「你說什麼?!」田響詫異,「你是說,簡天銘將我們玩在鼓掌?」
  左朗只笑不語,示意其自己體會其中含義。
  焦夏俞震怒了:「沒想到竟然被他從中擺了一道!」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在這裡推卸責任或者說是埋怨那個簡天銘的時候,關鍵是接下來怎麼辦,真的要讓那個沈念七將案子給翻了嗎?那我們之前所策劃的一切都要付之東流!而且若是讓唐玄伊回到大理寺,一定不會輕易再與我們說和,不……唐玄伊從一開始就沒有與我們說和過。」
  田響說完,房中幾人都沉默了,最後一同看向始終沒有發言的倪敬。
  「倪宗正,您怎麼看?」田響問道。
  不像其他幾人那般焦躁,倪敬依舊鎮定如初,指尖整理下自己略有褶皺的下擺,喃喃說道:「這不還沒有見陛下嗎?只要御審沒開,事情總還是有變數的,急什麼?」
  「倪宗正的意思是……」田響蹙眉。
  「我的意思是,今夜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覺,別那般焦慮。現在真正該焦慮的,是他們。」
  「可是——」焦夏俞本就是一介武夫,如今是徹底聽不懂倪敬的言下之意了。
  半晌,田響說道:「好,今日便聽倪宗正的,先各自回府,然後從長計議。」
  田響頷首,離開左府正堂。焦夏俞不知說什麼,歎氣擺了下袖子,也離開正堂。
  最後,就只剩下了左朗與倪敬二人。
  左朗身為家主,不能提前離席,倪敬卻也不走。由是左朗明白了,倪敬是有話想要單獨對自己說。
  「倪宗正想要說什麼?」左朗問道。
  倪敬清淺地扯了下唇角,道:「左大夫這次究竟出了幾分力,倪某還是清楚的,唇亡齒寒,我們出事,左大夫也跑不了。」
  左朗右眉一挑:「什麼意思?」
  「現在唐玄伊還被困在大理寺,想要阻攔御審成功的法子在左大夫這裡簡直可以說多到數不盡。」倪敬起身,「所以,最重要的是,左大夫是不是真的想做成這件事。」
  「還請倪公明示。」
  倪敬冷下眸沉聲說道:「倪某有一個法子,但需左大夫配合。」倪敬緩緩說出了要左朗做的事。
  左朗迅速皺了下眉,毫不遮掩自己的厭惡:「我若不願呢?」
  倪敬從容笑了:「事成,倪某必然舉薦左大夫入內閣。離左大夫想要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難道要就此放棄嗎?或者說,左公想變成階下之囚?別忘了,之前的事,可都是左大夫自己做的,與我等無關,我等都是在救左公,在救左公的家裡人。左公的女兒風華正茂,如此含苞待放的花兒,豈能經受世間的風風雨雨?」
  左朗神情微動,眼底迸出了怒意。
  倪敬是在威脅他!
  「那麼,倪某,靜待佳音。告辭。」倪敬頷首,轉身要離開正堂。
  就在一隻腳剛邁出門檻兒,左朗卻冷不丁地喊了一聲:「倪公!」
  倪敬暫停腳步,回頭。
  左朗緩緩起身走到倪敬身後:「這麼久以來,為了不讓倪公髒了雙手,左某替倪公做了不少左某曾經連碰都不想碰的事,但是,就像之前倪公對左某說的那樣,唇亡齒寒,希望倪公,莫要忘記!」
  「豈會。」倪敬微笑,「應該是共享榮華才是。」
  左朗沒笑,只抽動了下嘴角。
  倪敬再度頷首離開,漸漸消失在府中。
  左朗目送許久,右手用力砸向門框,漸漸泛出血色的手攥成拳,越攥越緊,直到青筋微泛。
  半晌,齒間擠出一句話:「不是只有你可以威脅到我,我也有你所不知道東西,大不了,魚死網破。」抽動了嘴角,漸漸掩上大門。

第277章 回城
  沈念七重新回到這座繁華長安城的時候,天已經濛濛亮起,悶而厚重的晨鐘在天空迴盪,這曾是她最不喜的聲音,覺得總是打斷她的清夢,可如今,竟生出幾分懷念。
  已經入冬的長安城,下起了初雪。長安一百零八坊皆覆蓋著一層隨時可能會消失的清淺之白,將忙忙碌碌的長安城點綴了幾分精緻與詩意。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城,引起不少人的圍觀。
  秦衛羽騎著馬與沈念七並肩而行,離開時心頭壓得重擔終於可以稍稍鬆下。
  這時一名刑部侍衛逆行而來在最前面的簡天銘耳畔說些什麼。簡天銘頻頻點頭,然後調轉馬頭來到了秦衛羽王君平面前。
  「剛才宮裡的人透露風聲,陛下打算在五日後對沈將軍的案子進行御審,很快敕令應該就會下達。這五日你們稍作整理,好好休息一下,也準備一下辯詞。今日,我就先回刑部了。」
  「知道了,簡尚書。」秦衛羽長揖示意,「秦某代我家大理感謝簡尚書!」
  「他欠我的人情,讓他自己還。」簡天銘笑了幾聲,又將馬頭調轉,很快就先走了。
  秦衛羽舒口氣,看向面露疲憊的沈念七:「開了御審,只要老胡將知道的說出來,再加上雙雁劍做物證,沈將軍應該就可洗脫罪名了。今日就回大理寺好好歇息吧!」
  念七晃了下有些微沉的頭,恍惚了一下,這才聽進去秦衛羽的話。
  「我沒事!」沈念七像個孩子似的用雙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秦少卿,我現在還是戴罪之身,不能單獨行動。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秦衛羽微怔,一想也知道沈念七想去何處,便應允了。
  待到天大亮之時,秦衛羽帶著兩名衛士,伴著沈念七進入皇城來到了御史台的牢房後面,他們知道,唐玄伊就被軟禁在這幾道厚牆的不遠處。
  沈念七躍下馬,隻身走到牆根兒下面,她昂著頭看向比自己高處許多的圍牆,慢慢將右手貼在其上,彷彿這樣做的話,她就可以看到他,就可以聽到他。
  「唐卿!!!」念七忽然大聲喊道。
  兩個御史台的巡官在裡面聽到了,立刻就要出來阻攔,卻被恰好經過的石溫正攔住。
  「你們先退下吧。」石溫正說。
  「是,石中丞。」
  御史守衛離開,石溫正則來到了牆圍的外側,環胸看著跑來御史台吶喊的幾個人。
  秦衛羽以為石溫正可能會出言阻攔,沒想石溫正卻對沈念七說道:「有什麼想對唐大理說的,就在這裡說出來吧,唐大理可以聽到的。」
  聞言,秦衛羽也轉過眼一同看向那站在牆圍下的小小身影。
  她一身雪白,站在飄雪中央,高昂著頭,忽而笑起,說道:「唐卿,我做到了!我沒有逃避,我找到了真相!我的父親不是殺人兇手,不是叛徒,是鐵錚錚的漢子!」
  說到這裡,沈念七笑了,但是眼淚卻忍不住的往下流。
  為什麼流淚,這一點就連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她所深愛的那個人就在那一面,離她如此之近……之前遭遇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最後的最後,沈念七走近,將雙手都貼在那面冰冷的牆上,強忍著眼淚,嘴角彎起一抹過往般陽光的笑容。
  「唐卿,我回來了。」
  雪,一點點落下,似乎將時間停在了這裡。
  唐玄伊負手站在房中看向窗外飄開的白雪,聽著身後石溫正的敘述,冷峻的臉上多了一抹柔。
  他也笑了,笑得溫暖,笑得寵溺。
  而後用著似乎只有他一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道:「歡迎回來,念七。」
  長安城的第一場雪,越下越大了。
  ……
  另一面,沈念七的呼喚也傳入了另一個地方——緊鄰御史台的宗正寺。
  倪敬坐於正堂公案,正等著另一個人。
  「倪公。」一人進入,長揖。
  下面人替兩人關上房門,倪敬用視線示意右側一處。
  來人看去,側面放著一個個頭不小的箱子,他走近,小心翼翼將箱蓋打開。看到裡面的東西,來人勾了下唇。
  指尖一動,將箱蓋合上。
  「一定不負倪公所望。」那人笑著說道。
  ……
  王君平夢見了地府,打了個寒顫,哆嗦一番,猛地坐了起來!
  他就像一個木樁子呆呆坐在那裡,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發生了什麼。
  他先低頭看看,自己穿著褻衣,左右看看,自己好像在一間不算大的木屋裡。屋子有些簡陋,許多東西都是勉強搭建,四處丟著髒兮兮的衣服,還有一股只有在軍營裡才會聞到的讓人發暈的氣味。一隻鍋子架在火上,咕嚕咕嚕的水聲在房中迴盪。
  他這是在哪兒?地府現如今已經變得如此人間化了嗎?
  王君平擰著眉,剛要下榻,自己的手就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另一雙大手抓住。
  「小翠……別走啊小翠!」
  王君平渾身汗毛乍起,瘋狂一掀被子,發現自己身邊竟然躺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誰是小翠啊!!」王君平嘶吼一聲迅速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他拼了命搓洗,感覺身心都受到了摧毀。
  「嗯?」身邊的男人渾渾噩噩地坐起先是挑了下眉角,然後一臉茫然地望向王君平,「你是誰啊,這是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