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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節

  石溫正緩緩抬頭看向唐玄伊,重重點了下頭,然後順著唐玄伊的力道站起。
  「那麼,大理,接下來,溫正要去何處幫大理取回東西呢?」
  唐玄伊指尖沾了點水,在案上又寫了兩個字。
  石溫正眸子倏而一顫。
  唐玄伊輕聲說道:「具體在哪兒,接下來,就要石中丞告訴唐某了。」
  石溫正看著案幾上逐漸消失的兩個字,心口微沉,而後點頭。
  「石某明白。」說罷,深深長揖。
  且聽外面又傳來了些許腳步,一名衛士來到門口,說道:「石中丞,左大夫喚您過去。」
  「知道了。」石溫正回道,與唐玄伊交換了下視線,而後一改態度,說道,「唐大理還是多吃些的好,萬一身體弄垮了,御史台可是擔不起這個責任的。除非,大理是真的不想從御史台的牢房走出去。」
  「既然石中丞這麼說了,下次多吃幾口便好,現在,我也要休息了。」唐玄伊答道。
  「那石某,便先告辭了,有什麼事,告訴門口的人就好。」石溫正說罷,轉身離開牢房。
  很快,房間又漸漸歸於沉寂,可是沒能歇上半口氣,有一個腳步聲出現。
  「唐大理,飯後糕點,可是要來一塊?」其人說著,只手將一塊糕點伸過來。

第247章 暗流
  唐玄伊並沒急著看來人,似是早已料到此人會來一樣,從容不迫地接過糕點,然後才將視線轉過。
  一身御史台衛士衣著的陸雲平依靠在木柱旁,一臉悠哉地咬著糕點。
  「看來,唐大理不需要我來救了,我還以為進來時會看到唐卿滿身狼狽暗自神傷,呵……沒想到,你還留了這麼一手。即是如此,為何還在木屋給我留言?」
  「自是有事要拜託前輩。」唐玄伊咬了一口糕點,豆沙餡,「不同人,不同事。」
  「哦?這倒是有趣。」陸雲平撣了撣雙手,環胸饒有興趣地看向唐玄伊:「說吧,想讓我做什麼?」
  「有兩件事。」唐玄伊說道,「第一件事,我寫了一封書信,幫我帶到指定的地方,然後在大理寺門口做個記號,自會有人前來領信。第二件事,將大理寺議事堂中,有關道林道宣鳳宛子清等之前案子的卷宗都藏到沒人的地方,銷毀議事堂牆壁上的線索板,之前我走得匆忙,這件事來不及做,只能拜託雲平你了。」
  「你懷疑,這段時間會有人碰過去的卷宗?」陸雲平的神態微微回歸凝重,「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做?」
  「我希望知道有關譚崇俊失蹤的事情。」唐玄伊再道。
  「譚崇俊失蹤?」
  「從盜墓和瘋癲後的言論來看,譚崇俊本不想陷害你,關於譚崇俊為何這樣做,背後又是誰指示的,這件事情事關重要。」
  「無外乎就是倪敬這些人……這明擺著是事實。」
  「但,這只是很粗略的推測。然而若是細推,會發現,子清與道林道宣有關,道林道宣與鳳宛有關,鳳宛與譚崇俊有關,我現在就是想要分清,當年譚崇俊的事,背後究竟是倪敬,還是子清。」
  「他們兩人不是……」陸雲平聲音戛然而止,「你是懷疑,他們兩人,其中之一是被利用者,另有隱情?」
  「可是你在位時不是更方便調查,為何現在要我來查?」
  「但凡我一碰這件案子,朝裡就會有一連串的反應,依你看,現在難道不是調查的最好時機嗎?」
  聞言,陸雲平恍然大悟,呵呵笑了兩聲。
  「看來,主動入御史台這件事,並不那麼簡單。難道不是為了救沈博士?」
  唐玄伊說道:「當然是救沈博士,我若不入御史台,沈博士的處境會非常艱難,倪敬不會留沈博士活口。」唐玄伊撐起身子走了幾步,背對陸雲平,接道,「但,坐以待斃並非我之本性。」他側過頭,淡淡一笑,「該查的事情,總不能也斷了吧。」
  陸雲平稍笑一聲道:「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穰縣的案子順利進行的前提下。否則一損俱損,這面進展再是順利,充其量只是死後報復,救不了任何人。」
  唐玄伊平靜地動動唇角:「即便救不了任何人,至少也可以了結我手上的最後一起案子,還可以與心儀之人一同赴死。如此,還有何不滿?」
  陸雲平有些奇怪地看著唐玄伊,在那深幽的俊眸裡,含著一抹真切的深情,同時,也含著一抹深不可測。
  陸雲平搖頭,如今,便是連他,都看不透這個男人了。
  ……
  與此同時的穰縣,已經開始了嶄新的一日。
  按照原定計劃,秦衛羽打算去親自詢問下證人,沈念七懷著一丁點的希望,想要再聽一次證言,說不定時隔多年,證人反而能夠記起一些特殊的細節。在這件案子裡,細節可能會改變案情走向。但是對於再見自己的父親,刁縣令的態度卻並不積極,甚至可以說有點為難,直到真的見到真人,其他人才終於明白了刁縣令的擔心所在。
  刁縣令的家在縣衙東側的一座府上,府宅不大,和一般民居沒甚區別。
  剛一進門,王君平就差點挨了一大刀。
  「哇呀呀呀!」白鬚枯瘦的老漢揮動著一柄大刀不太靈活地轉動了三圈兒,最後一抖擻,用著犀利地眼神瞪著門口來人,嘴角往下一撇,「來者何人?」
  「父親,不得無禮!」刁縣令有些尷尬,緊忙上前試圖奪過老人手上的大刀,「五嬸兒,快來幫忙!」說話間,從後堂跑出來一個掌勺的老婦,一見那大刀登時嚇了一跳。
  「哎呦,這、這……老丈這是作甚吶!」她緊忙將手在衣服上蹭蹭,擱下勺子一起跟著奪大刀,老丈力氣不小,兩人奪了半天,這才滿身是汗地搶過。
  誰料老丈不甘,反手就去拿菜刀,嚇得刁縣令和婦人忍不住驚叫。
  「啪」的一聲,王君平伸手按住了那菜刀,老丈拽了幾番兒都無法從王君平手中拽動分毫,終於作罷,一個人像是在演一出大戲似的,晃悠悠幾步,唉聲歎氣地坐在石階上,仰頭望著外牆一角,一動不動了。
  「這是……」秦衛羽問道。
  「我父親早年便已患了癡呆,狀態一直很不穩定。自從傳出關於沈將軍鬼魂復仇之事之後,我父親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一會兒到處拿可以當兵器的東西亂砍,一會兒就像現在這樣坐在那裡盯著牆角,說是沈將軍正看著他,一直站在那裡盯著他呢。」
  「沈將軍看著呢?」王君平心口一涼,迅速轉身看向圍牆處,其餘人也跟著看去。
  但是牆角處空無一物。
  大概是癡呆老者的幻覺。
  「看來,證詞是沒辦法驗證了,我們得再找個切入點了……」
  王君平大鬆一口氣,邊說著,邊回頭,卻猛一哆嗦!
  方纔還神情呆滯盯著角落的老人,不知何時已經死死盯向了這邊!
  雙腮凹陷的臉,將他的眼睛突顯的尤為恐怖。王君平覺得有些發毛,又忽覺老人視線好像穿過了自己,是在……看他的身後?
  王君平慢慢回過頭,結果看到了正以冷漠冷靜的神情,同樣望著老人的沈念七。
  「沈博士……」王君平鬆一口氣,差點就以為自己身後站著「沈將軍」了。
  沈念七也察覺到老人在看他,便越過王君平走向老人,站在老人面前俯視著他。
  「你認識我?」沈念七問道。
  「沈、沈——」老人呼吸開始起伏,身體逐漸蜷縮。

第248章 爭吵
  沈念七微微瞇眸,覺得老人似乎在迴避她的視線,就像是……歉疚?
  有了這樣的意識,讓沈念七十分意外,於是她蹲身面朝老人,問道:「二十五年前,您目擊沈沖叛變殺人之事,可否再敘述一遍?」
  「沈博士,我父親已經……」刁縣令想要上前阻攔,卻被沈念七一伸手擋住了。
  「反應比語言更真實。」沈念七不理會刁玨,再問,「二十五年前,您看到了什麼?」
  老人抽了下臉頰,身子愈發往柱子後面縮,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沈念七。
  難道,她長得像沈沖?
  念七見狀,便又朝前挪了一步,說:「二十五年前,你……看到我殺人了嗎?」
  「啊!!!」老人突然尖叫一聲,雙手捂著耳朵不聽不看,「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饒命,饒命!!我再也不敢說了!我和誰也不會說了!!這不是我的錯,不是!!不要取走我的舌頭,不要!!救命啊,救命啊!!」
  老人忽然激動起來,將手邊所有的東西都扔向念七。
  王君平立刻伸手拽了一把,將沈念七拉到安全的地方。
  刁縣令則是迅速上前安撫他的父親。
  再之後,老人便躲在刁玨身後打著顫,看也不看沈念七。
  沈念七本還是想再問,這次刁玨卻很堅定地揚步擋在老人面前,說道:「沈博士,別再逼我父親了,這麼多年,我父親因為沈將軍的事情已經遭了不少罪,就放過他老人家吧。」
  念七有些著急,拽下護著她的王君平的胳膊說道:「可是你父親的反應你也看到了,他在懼怕我,也許當年那份證詞有問題,或是其中有摻雜謊言,所以你父親才會害怕沈將軍,也許……」
  「沈博士難道沒想過,我父親是因為害怕殺人不眨眼的惡鬼來尋仇,所以才害怕嗎?」刁玨突然打斷,似是忍耐已久,語氣開始滲透出敵意。
  「事情還沒有定音,正是因為對當年的事有疑點,所以我們才來調查,還請不要先入為主。」沈念七厲聲回道。
  「先入為主。」刁玨動了動唇角,「既然沈博士將話說到這裡了,刁某也就說一句實話……雖然不知道為何陛下會再開卷調查已經有結論的案子。但是認為沈沖有冤情的,全唐大概只有沈博士一個人……不,應該就連沈博士自己都不認為沈沖是無辜的,不是嗎?」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冷漠,終於將壓抑許久的厭惡敵意流露出來,他是打骨子裡鄙視為了自己利益出賣其他人的沈沖的,像是厭惡白色中的一點髒墨。
  而沈念七,則因他的話處微微有些震動。
  是啊,她又何嘗不是相信著沈沖就是叛變者,所以才連一聲父親都叫不出口。
  她到底為什麼來調查這件案子?因為她想要唐卿平安無事,她相信唐卿說的疑點,自己卻不相信自己的父親。
  「儘管如此。」沈念七忽而抬眸,「儘管如此,我還是要將所有的疑點都調查清楚。所謂相信,難道不是根據證據而轉向的嗎?」
  沈念七走近半步,也用著某種敵意,一字一句說道:「事實就是這樣,三種情況,總有其一。要麼,我父親殺人無赦,貴父說得是實情。要麼,我父有冤情,你父親漏掉了什麼關鍵細節,再要麼,你父親在說謊,彌天大謊!」
  刁縣令臉頰細微抽動了一下:「我父親不可能說謊,他既然說了,就一定是看見了!」
  「何以見得?」沈念七說道,「就像我不相信我自己的父親一樣,我也不相信任何一個人的父親。我只相信證據,三種是哪一種,等我離開穰縣的時候,自然清楚。」
  說罷,沈念七俯身對老人說:「我會再來的,刁老丈,您好好休息。」
  她起身看了眼刁玨,轉身離開。
  旁觀已久的一群人似乎都愣住了,尤其是晁非。他傾頭問馮顯:「沈念七原來就是這麼冷情的人嗎?」
  馮顯說道:「被逼到絕路上的人,自然不會因同情心止住腳步。沈博士是,在場的所有人,亦是。」說罷,離開。
  「絕路……」晁非環胸冷笑一聲,信步也走了。
  秦衛羽歎聲氣,對刁縣令說了一聲「抱歉」,隨後與王君平一起離開了。
  刁玨一時沉默,回頭又看看終於冷靜下來的父親。
  「父親不會說謊的。」他像是想要堅定自己的心一樣,一字一句地說著這句話,「教我正直的父親,絕不會說謊。」
  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刁玨這才重新抬步,跟著其他人一同離開。
  ……
  回到縣衙,沈念七故作精神地與周圍人寒暄,但是不過片刻,她便早早回了房間,門一關上,許久沒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