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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節

  刁玨緩緩點頭:「那年隨行數十人,差不多一半死於非命,諸多屍首無法運回京師,便找了臨近的地方,也就是我們穰縣掩埋。聽說刺殺案會死這麼多人,都是因那武承嗣的內應接應刺客,據聞還是昭帝最信任的大將軍,這種人該千刀萬剮的,也難怪其女能從已死母親肚中自己爬出,咒詛百年不散。」
  沈念七隻聽著,沒有說話。
  周圍幾人卻都若有似無將視線落在了念七身上,有關注的,也有嘲諷的,當然,也有不平的。
  王君平吼道:「我們此番就是來調查的,又沒下結論,若已篤定大將軍就是內應!我們還查什麼查?這話未免太不負責了!」
  刁玨似乎一點不認為自己說錯,欲開口反駁,而後被馬師爺拽了拽衣袖這才作罷,說道:「是刁某失言了,少卿請勿動怒。」
  「我就是你口中的那個被咒詛百年之人。」沈念七冷不丁開口。

第244章 沈沖
  刁玨愣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僅失言這麼簡單,迅速又深深長揖以致歉意。
  沈念七扯了下唇逕自邁著大步朝前走去,只留颯颯冷風將刁玨的衣角吹起。
  秦衛羽搖搖頭跟上前,王君平也趕緊追了兩步。
  然而最前面的沈念七卻突然停步,回身問刁玨:「刁縣令,請問墳地與刺殺地在一個地方嗎?今日去時間可否夠用?」
  刁玨緊忙上前來到沈念七面前,回道:「墳地與刺殺地分居東西兩側,往返也要半日,若是現在去調查,兩處皆走,約莫要晚上才能趕回,而且……」
  「而且什麼?」秦衛羽問道。
  「而且,這兩個地方,都……」刁玨有些支吾,最終沒說出口,回道,「多帶一些人和兵器吧,還有火把。」
  在場幾人皆有困惑。
  ……
  午膳過後,前往調查的人已經聚集在衙門跟前兒。少了隨行仵作,隊伍看起來輕快了不少。按照最快的路線,幾人決定先前往勘查現場,然後再趕往墳地。
  到達目的地時,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
  他們停在了一個帶有一處山谷的道路前面。
  「今日本無風,為何突然刮起了真麼大的風?」王君平抽出隨身帶著的一塊方巾替沈念七遮上,然後騎著馬來到秦衛羽跟前,「秦少卿,這裡真的是刺殺地嗎?」
  「嗯,沒錯。」秦衛羽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待風稍稍小了一些,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視野,下馬,牽著韁繩左右環顧,「就是在這個地方,刺殺案發生地。」
  聞言,沈念七及王君平皆走下馬,其他幾人也跟著一起下去。
  「平時也是這麼大風嗎?」沈念七問跟上來的刁玨。
  刁玨緊忙回復:「平日也是有風的,只是今日略大了一些。」他指向前面山谷處,「那裡是風口。」
  見狀,晁非便笑了,說道:「看來這裡也不會有什麼發現了。時隔二十五年啊,就算當時有什麼線索,如今也跟著這風沙一併吹向了遠方。」他揮揮臉前沙土,「這裡可真是讓人不舒服。」王君平揮了揮眼前的風沙,朝前走幾步,結果一腳踢在什麼東西上,發出嘎拉拉的聲音。
  王君平緊忙頓足,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副殘破的骨架,像是被什麼東西啃咬過。
  王君平心跳漏掉一拍,慢慢抽出腰間的刀,一點點又退回原處。
  「秦少卿,這裡可有什麼東西……」
  秦衛羽也感覺到了,終於明白了刁玨的擔憂,便道:「這裡許多年沒有通過人,基本上成了野獸盤踞的地方。都小心些吧。」說著,打頭朝前走去。
  沈念七走在最末一個,踩在這塊冰冷冷的土地上,看著地上東倒西歪的人骨碎片,對照著臨行前唐將軍對自己說的當時的情形以及卷宗描述,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裡彷彿變成一個連接了時間的場所,走著走著,周圍的東西好像都消失了。轉而變成了二十五年前的樣子。也是這樣時而風起,時而風落,沈衝將軍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帶著中郎將與六名探路侍衛一同入谷。
  走到中間,沈沖倏而停下,然後用那把獨屬於他的雙雁劍將隨行者都砍死。他像是瘋了一樣,喪心病狂,心狠手辣,同僚身上濺了他滿身滿臉都是。
  他帶著一身的血腥,從沈念七的身邊再度走過。
  念七步子一頓,下意識跟著過去,然後看到沈將軍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他本想看到昭帝已經死於刺客之手。卻未料因為唐將軍的介入失敗,而他只有一人無法繼續,所以不得已立刻又換上了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大喊裡面的所有人都是刺客。
  但是他萬萬沒料到,明明已經被自己殺了的中郎將卻拚死趕出來,他就在沈沖的身後,抬起染血的指尖兒,指向沈沖。
  沈沖,自己的父親,當時是怎樣的一副表情?驚慌?憤怒?冷漠?還是……詫異?
  沈念七想要再走近一點,想要看看清楚。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會有一陣風將她擋回,直到沈衝自己,一點點將臉轉過來。
  「沈博士!」一聲叫喊突然從身後傳來。
  王君平揮著黃沙而來,攬過沈念七的身子往相反方向推:「別掉隊了,這裡危險,跟緊一點!」
  沈念七張嘴欲言,對著沈沖高高的伸出手。指縫露出了那站在中間的身影,他轉過頭看著念七,念七卻看不清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父親……」她第一次喚出這個字眼兒。
  「父親?」王君平立刻回身,身後空空如也。
  指縫裡透出的身影被一陣風帶走了,留下的只有黃沙與骸骨。
  沈念七緩緩放下右手,閉上雙眼。
  此時,秦衛羽已經用最快速度繪下了現場的地圖,帶著一行人出來,看到沈念七與王君平都在朝那邊看,秦衛羽便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念七抿著唇,半晌,搖頭:「不,什麼都沒有。」
  「那我們抓緊時間去墳地吧。」秦衛羽說罷,便與其他人一同上馬。
  沈念七最後又看了一眼空谷,想起方纔那真實到會讓自己弄混的畫面,心怦怦直跳。
  沈沖惡鬼作祟,要將殺他之人,一一拽下地獄。
  她想起了朝裡人傳出的那句話。
  她沉默著,騎上馬,跟著前往另一個地方。
  ……
  山谷在東頭,墳地在西側,要從這裡趕往墳地,等於要穿過整個穰縣。
  為了不將時間拖得過晚,一行人快馬加鞭,即便如此,還是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趕到墳地。
  此時天邊已經漸漸燒起了一抹火雲,雖然只是剛剛露頭,但也足以讓一行人感到焦慮。尤其在他們的腳下,還踩著一具具掩埋屍骨的土地。
  一股獨屬於墳土的味道,隨著微風瀰散在每個角落,並不是屍骨的味道,而是一種讓人感到悲傷的氣息。
  在這裡,當屬沈念七最擅長的領域,所以她與刁縣令走在最前面,其他幾人在後面跟隨。
  不多時,刁玨將沈念七帶到了一塊被青石磚特別圍上的區域,說道:「裡面埋葬的就是二十五年前死在穰縣附近的侍衛。據卷宗上記載,當時的決策者是認為長路漫漫,屍首帶回京不大現實,但因為都是有功之人,不好直接丟進亂葬崗,所以就特別批了一些錢,設立了這樣一個地方。」
  沈念七走進墳區,角落裡有多處蜘蛛網,每個墳頭前都立了一塊簡單的石碑,刻了名字,卻沒寫家眷姓氏。墳頭到處都是枯葉斷枝,石碑上也覆著一層厚厚的塵土,只有一處除外。

第245章 字條
  沈念七偏頭反覆看了眼那石碑,慢步走到其處,上下打量了下這明顯比其他石碑都要大一些的墳碑,然後念出了上面刻著的名字:「許劭。」
  秦衛羽也走到墳碑前,說道:「這個人,應該就是當時隨行的千牛衛中郎將。也就是……」
  也就是昭帝刺殺案中,沈衝劍下當時唯一倖存之人。
  「為什麼他的墳墓如此與眾不同?」王君平也走來,問道。
  刁玨小跑幾步,來到幾人面前,回道:「中郎將的家眷當時也隨同遷徙,後來中郎將被刺……」刁玨視線在沈念七身上停留片刻,沉了沉聲,續道,「被重傷,已經無法返回洛陽,在穰縣離世。其家眷便索性隨中郎將留在穰縣,立墳安家。」
  「也就是說,中郎將的家眷此時還在穰縣?」秦衛羽捕捉到一個要點。
  「嗯,還在。」刁玨說道,「家裡只有一個婦人,還有一個二十七八的女子。」頓頓,又補充,「是中郎將的夫人及女兒。」
  念七端臂,甚有節律地輕輕揪動自己嘴唇,在墳地走了幾步,最後又停在那些無人看管的老墳上。半晌,用食指一一點數:「一、二、三……」數完,眉心一蹙,「這裡有十八座墳,加上中郎將的,一共十九座墳。確實所有被殺的侍衛都被埋在此地嗎?」
  「確實,據當時卷宗記在,屍骨是直接帶進來的,沒有缺失。」刁玨回道。
  「不過,這裡都是相關人士的墳地,那麼沈將軍夫人的墳是不是也……」晁非忽然想起什麼,開腔問道。
  聞言,刁玨先沉默半晌,隨後望著沈念七,用著沒有半點同情,甚至覺得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沈夫人的屍體曾被好心人下葬過,但是後來許劭將軍亡故,其家裡人怨恨未消,便……」頓頓,再道,「便將沈夫人的骸骨挖出,扔去了方纔的山谷中。大概……大概已經被……」
  已經被那裡的野獸,分食咬碎,死無全屍了。
  後面的話,刁玨沒有說,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夠想到,包括沈念七在內。
  她出神地望著地面的一角,指尖摩挲墳上邊緣,擦去了灰塵。
  「再看看別的地方吧。」沈念七說罷,挪步走開。
  刁玨也沒再說什麼,跟上沈念七。
  秦衛羽與王君平都有些心疼念七,可是比起那些不疼不癢的安慰,將真相調查出來才是最大的安慰。
  兩人皆深吸口氣,收回心思,重歸案情。
  秦衛羽也數了一下墳頭的數目,隨後對王君平道:「王少卿,我想知道有關活著的侍衛的情況,想知道當時死亡者的確切數目。」
  「我這就讓人快馬加鞭趕回長安交待文寺丞。」
  「嗯。」秦衛羽輕拍王君平手臂。
  晁非也站在一旁,說道:「時間很緊,真的有必要嗎?卷宗上不是寫的清清楚楚?」
  「秦某只是覺得,還是落實清楚比較好。從人名,到人數。」
  秦衛羽對晁非扯了一抹不帶感情的笑,回頭去追沈念七。
  王君平也是哼笑一聲,趕去辦秦衛羽交待之事。
  晁非冷笑一聲,掏出絹布掩掩鼻息,口中喃喃落下四個字:「垂死掙扎。」
  沈念七那面,已經徐徐走出墳地,聽到了秦衛羽的輕喚,沈念七止住步子等他,待他與她並肩,兩人才一同繼續往前走。
  「沈博士,就今日情形,你覺得如何?」
  沈念七長長吐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看向荒涼墳地:「光看,說不好是什麼情形,還要盡快拿到屍骨才行。」
  「今日我便吩咐下去,不過需要一些時間。趁著這個機會,明日我們可以先走訪一下當年那起案子的目擊證人。」
  卷宗上記載,當時在沈沖在山谷裡殺人的一幕,恰好被正在山上撿石頭的男子見到。是給沈沖定罪的關鍵證人之一。
  「他也在穰縣嗎?」沈念七問道。
  「不僅在。」秦衛羽看向另一面正在協助金吾衛交待有關墳地事宜的縣令,「而且,也正好姓刁。」
  沈念七恍惚了一下,順著秦衛羽的方向看向刁玨。
  一瞬過後,她好像明白了為甚從今日來時,刁玨就一直有意無意在牴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