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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節

  唐玄伊的身影愈行愈遠。
  賀子山始終負手目送。
  這時身邊一名胡人來到賀子山身邊,說道:「要是讓那邊知道您見過唐玄伊,恐怕……」
  「能不能走到最後,還要看唐玄伊能不能撥開那霧,如果連霧都吹不走,何所懼也?」賀子山有些惋惜地歎口氣,「如若接受我的建議該有多好。不過,我也終於理解,那位為何如此三番四次想要與他親近。可惜呀,終歸不是一路,那位應該也是知道的。」
  一人匆匆而來,將一封信交遞給賀子山。
  賀子山隨手將其拆看看向裡面的內容,眉心微微攏起,繼而又看向唐玄伊離開的方向。
  「告訴他我知道了。」
  賀子山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不屑地撕了信,轉身離開了。
  ……
  回程的路上,唐玄伊偶爾還是會想起賀子山。
  撥霧見山,誰是霧,誰又是山?
  還有,賀子山留給自己的一個地點。
  暗賬真的會在那裡嗎?又要如何拿到?
  更重要的是,賀子山給自己的那枚棋子是什麼意思,裡面有什麼更深的含義?
  返回長安需要整整一日半的時間,即便再快馬加鞭,到達長安的時候,也已經是第四日的清晨。
  今日的長安上空,一如既往徘徊著一抹散不去的陰雲。
  不知道大理寺是否還好?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御史台是否前來刁難。
  尚未靠近,唐玄伊就看到了長安城的城門守衛變得比往日更多了,這種情況有點不尋常。他微微蹙眉,又加快了馬步朝城門而去。
  就在這個時候,王君平正拚命要朝外趕,但守衛卻用兵器阻擋不允出城。
  「大理寺少卿你們也敢攔嗎!」王君平大喊,但守衛無動於衷。
  「陛下有命,嚴查亂黨!即日起任何人不許出城!!」守衛毫不退讓。
  「偏偏在這個時候!!」王君平急的怒火朝天,意識到很有可能是御史台做了什麼手腳就是防止他將大理找回,索性準備硬闖。
  唐玄伊立刻加快馬鞭感到城門前:「王少卿?出什麼事了!」
  王君平驚喜大喊:「大理!!您終於回來了!!卑職正要出去迎您!」
  「怎麼回事?」唐玄伊又牽馬朝前走了幾步,步入城中,「是不是大理寺出了什麼事?」
  王君平不知如何表達,看了眼周圍的人,立刻下馬對唐玄伊說道:「大理寺沒出什麼事,但是,沈博士她卻被御史台帶走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唐玄伊眼神頓時一變。
  王君平焦急回道:「昨夜酉時!」
  「什麼罪名?」
  「不知道,看起來事情不小!」
  唐玄伊心底多了一絲焦躁,撕扯著他的冷靜。
  御史台如果手裡沒什麼東西,絕對不敢冒然抓人,而且此番還攔截大理寺通知他回來,證明可能是想在他回來之前逼問出什麼。若是如此,御史台一定會用什麼極端的手段……
  「你先回大理寺!」唐玄伊立刻騎上馬。
  「那、那大理您——」
  「我去御史台!」五字音落,唐玄伊猛一甩韁繩,立刻朝著前方趕去。
  ……
  左朗靜坐與御史台的正台上,聞著新上貢來的茶葉,輕抿唇角。
  他用手捻了一點,緩慢而均勻地灑在兩個盛著熱水的杯子裡,像是提早在候著什麼人。
  「唐大理到!」外面衛士通報。
  左朗並沒立刻抬眸,而是穩穩收了茶葉才看向外面。
  一襲紫袍的唐玄伊隻身步入,帶著兩袖凜凜清風,霎時推入一股懾人的寒意。
  左朗自是感覺到了,他唇角微動,似乎更樂於見到此刻微怒的唐玄伊。
  因為平日裡喜怒不形於色的唐玄伊,終於多了一些破綻。
  左朗信手捏住茶杯,一杯留在自己的案前,一杯放在唐玄伊的客案上,袖前一抬手,示意唐玄伊入座。同時用眼神示意石溫正,命他在門外把守,不允任何人靠近出入。
  這樣一個陣勢明擺著要私談,若是要開誠佈公的說什麼,決然用不著這個樣子。
  當下唐玄伊心中有了底子,雖然現在就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血液裡滾動著的躁動,可是像這種時候,俞是沉不住氣,對念七便越是危險。遂垂下眸深吐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而後掀開下擺坐入席中,他倒是想看看,御史台拿了沈念七,想要談的是什麼?
  左朗也入座,一邊繼續擺弄著他的茶,一面說道:「大理此番前來,所謂何意?」
  「連茶都準備好的人,又何苦明知故問?」唐玄伊一字一定道,「問案,要人。」
  左朗哼哼笑了一聲,坐在上座側身看向唐玄伊:「問案可以,人卻要不得。」他的視線劃過唐玄伊微微入寒的眼神,笑道,「大理莫不是以為,御史台小氣到因為之前的一些口角,就要給沈博士扣上甚莫須有的罪名來針對大理寺吧。這一次,御史台可是秉公辦理。罷了,也不兜圈子了,大理看過這個之後,我們再行商談。」
  左朗起身拿起一個木盒放在唐玄伊的案前。

第236章 交易
  唐玄伊打開木盒,先看裡面的卷軸。
  第一行便寫了「聖力元年」四個字。
  這是聖力元年的卷宗。
  唐玄伊抬頭看了眼左朗。
  左朗已經信步坐回席上,抻抻衣袍,仰頭一副要看好戲的樣子。
  一種不好的預感席上心頭,唐玄伊繼續看下去。
  卷宗大意是講在聖力元年,武氏決心將帝位傳給當時被軟禁在房州的昭帝李顯,然後特意命人秘密將昭帝接回洛陽。但是此事卻被武承嗣知曉,遂派人與昭帝身邊的細作裡應外合,準備刺殺昭帝。那一次死了不少人,但幸好昭帝只受了輕傷。當時武氏命當時的大理寺卿調查此案,最終查出是當時昭帝身邊的護衛——千牛衛大將軍沈沖主導的這次刺殺,在沈沖準備逃離大理寺的時候被殺。按唐律,其家眷要被連坐一併處死。唐玄伊將卷軸放在一邊,又拿起後面幾個冊子,有些遲疑。半晌,才緩慢將冊子打開。指尖驀地一顫。這是一些遷移到別的縣城,但曾經處於事發地附近穰縣的縣民,說是親眼見到沈沖夫人誕下沈念七,也是親眼見到葛先生將其帶走。
  唐玄伊看向左朗。這些東西要收集起來,絕非一日。
  左朗笑著飲了口茶,說道:「證據送到左某手上時,左某也萬分詫異。沒想到……」他視線落在唐玄伊略微開始蒼白的臉上,「沈博士,竟然是那個沈沖的女兒。」
  「就憑這些?」唐玄伊一把合上冊子,聲音沉了許多。
  「不僅,還有許多,人證物證,皆在。」左朗從容地偏頭看向唐玄伊,「看樣子,大理還是不信,不,是不信,還是不想相信?寧可相信是御史台作假?」左朗哼笑著放下茶杯,指尖撣撣衣衫,「可惜,這樣的證據,御史台做不了假,沈博士出身南陽郡穰縣,正是沈沖當年帶著妻子逃離所經的沿途。但是當時沈沖夫人臨盆待產,所以沈沖便將自己的夫人扔在了穰縣的亂葬崗裡,自己連夜逃走,而後被大理寺抓獲,沈博士正是在亂葬崗裡被沈夫人臨死前用最後一口氣生下的。有人親自看到了這一幕,有很多人。整個穰縣,皆知此事,只是不知原來那女子便是沈沖之夫人。如今,知曉,便是全縣的人都可以作證。」
  唐玄伊袖下指尖微屈,齒間多了幾分力道。
  如若念七當真是沈沖之女,陛下必是會處以連坐極刑,以防武承嗣殘留餘黨威脅皇權。陛下可不是一個因為喜愛,就可以對危險視而不見的人,但凡威脅到陛下的人,縱是親人,也絕不會姑息。
  唐玄伊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凝滯,漸而抬頭,說道:「如若證據確鑿,御史台本是應直接交予陛下。如今沈博士還在御史台,說明御史台並未將最後的證據交給陛下,特意等唐某前來,說重點吧。」
  左朗意味深長地吐了一口氣,然後緩步走到唐玄伊面前。
  「大理當真是明理,那麼左某也不繞圈子了。」他拿著茶壺走來,在唐玄伊未飲的杯子上,又填了一些熱水,直到快滿溢時方停,幽幽對唐玄伊輕聲說道,「只要大理願意,左某便擔下這風險,替大理改了這證據,保沈博士,平安無事。」
  滴,杯中水,略微溢出。
  唐玄伊抬起眸對上左朗的視線:「你要為我,偽造證據?」右眸微瞇,「那,你想要什麼?」
  左朗唇角勾動,一字一句道:「合作。」
  「如何合作?」唐玄伊又道。
  「只要大理寺對七年前的事就此打住,御史台便也願為大理效勞。不僅如此,御史台還會撤回此前所有御史,保沈博士平安,亦保大理寺上下平安。」
  唐玄伊視線落在茶杯外圈留下的水上,喃語:「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左某會請示陛下,請大理,監斬沈博士的。」
  唐玄伊眼底的凜意比之前更加濃烈,平靜的海面無聲無息地泛起了滾滾浪濤。
  「這個決定,會比想像中的容易。」左朗微笑起身,「相信左某。」
  「看來,左大夫是過來人。」唐玄伊齒間漸漸用力。
  「人在漩渦中,難免要抉擇些什麼,不是嗎?」
  這時,石溫正敲門,說道:「左大夫。」
  「進來。」左朗收斂了方纔的表情,重歸淡漠。
  石溫正先看了眼唐玄伊,不知說什麼,遂只輕揖,而後走到左朗身邊,說道:「審訊的人來報,沈博士已經昏過去了,是否還要繼續審。」
  「審,既是要犯,定是要審到最後一口氣。」左朗說道。
  唐玄伊忽然回道:「一日。」
  左朗立刻聽了話頭,故作困惑地望向唐玄伊:「什麼一日?大理?」
  唐玄伊起身直面左朗,用著幾乎可以凍結一切的語氣說道:「給我一日時間考慮,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但是,沈念七,我要帶回去。」
  左朗終於多了一些笑,說道:「石中丞,聽見了嗎?」
  石溫正微愣,忽而明白,應道:「某這就去提沈博士!」說罷,後退離開房間。
  「那麼,左某就等著唐大理了,明日天亮,若等不到大理,別怪左某,進宮面聖了。」
  唐玄伊冷眸看著左朗,從他身邊走過離開房間。
  外面的冷風將門吹得作響,左朗拿起唐玄伊一口沒動的茶:「真是可惜了。」
  ……
  唐玄伊將沈念七帶回大理寺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長安宛如一盞漸漸熄滅的燭燈,模糊了景色,成全了皎月。
  秦衛羽與王君平皆在沈念七的門口守著,沒一會兒,照料完念七的潘久就從房裡出來,看到他們兩人正用關切的眼神望著自己,便說道:「沒有皮外傷,但是明顯用了刑……」
  「沒有皮外傷的刑……」王君平擰眉,「御史台那幫混蛋不會給一個弱女子用了掛刑或者水刑吧?!」
  「就怕兩者皆用了。」秦衛羽的臉上也寫上了怒意。
  「這群天殺的!」王君平憤憤啐了一口,「過了這個坎兒,看我不好好收拾下那群傢伙的!」
  「總之,今夜先回去吧。大理說想單獨與沈博士待一會兒。」潘久拽了拽想要進入房間的王君平。
  王君平還是想進去,半晌,終於點頭,與秦衛羽結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