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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節

  御史看了眼秦衛羽,又看向石溫正,遲疑片刻,說道:「石中丞,查出來了。」
  石溫正登時站起身,秦衛羽也將視線落在御史身上。
  「查出什麼了?」石溫正問道。
  御史猶豫再三,將一個冊子遞給石溫正。
  石溫正單手接過,可以看到上面的內容,眉心驀然一攏。
  同時,一名大理寺衛士進門,先長揖,然後在秦衛羽耳畔說了什麼。
  秦衛羽的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由是也起身,說道:「在長安城過快騎馬確實是個問題,還有未經通報的公廚自賣醃肉。按唐律,前者是要挨些板子的,後者是要罰些款項。好像還有幾樣,秦某認了,這些確是大理寺的不是,會按律處罰。本是該自行懲處的東西,竟讓御史台親自督辦,當真是家醜外揚,讓石中丞見笑了。」
  石溫正將冊子合上,重重按在御史手裡,臉上終於有了波瀾。
  半晌,沉聲說道:「確是叨擾了,大理寺當真是我等楷模,下次再接到這種戲謔之信,我等也要好好斟酌一下了。」石溫正欠身,隨後冷聲說道,「我們走。」
  石溫正帶頭,御史們紛紛跟著離開,秦衛羽親自送行。
  直到御史台的人浩浩蕩蕩離開,秦衛羽才終於從極端的疲勞中解脫出來。
  他扶著紅門而站,望著新一輪的夕陽西下。
  幸好,幸好大理平日就經常內部肅查,如若積重難返,一兩日的時間根本無法自查,怕是早已被抓住把柄。
  這一關,算是……過了。
  接下來,只要等到大理回來就好,這麼短的時間裡,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端。……
  石溫正從大理寺返回後,馬不停蹄趕到御史台將所有的結果回稟左朗。
  手上拿著調查結果的冊子,左朗似在意料之中,似又在意料之外。他緊緊捏著,只深深呼出一口氣,一個字也沒說。
  石溫正平日最怕左大夫的沉默,遂急忙上前一步開口:「左大夫,這不過是兩日而已。兩日所查的東西終究片面,只要再多給溫正幾日,必是可以查出蛛絲馬跡,到時候定然可以將大理寺一軍!」
  「到時候恐怕就來不及了……」左朗喃喃開口。
  「來不及?」石溫正不明白,「什麼事來不及……」
  「罷了。」左朗拿住冊子起身,「御史台已經仁至義盡,這就是最後的結果,沒有辦法。」說罷,他逕自朝外走去。
  石溫正想要跟上,卻被左朗揚手攔住,示意他要單獨出行。
  不多時,左朗重新來到了倪府,這個時候其他幾個人都已經不在,只有倪敬一人,似乎早就知道左朗回來一樣,正靜靜在堂上坐著。
  看過左朗帶過來的冊子,倪敬笑了:「公廚……騎馬……呵,不得不說,唐玄伊很厲害,必是在你我之前,早就已經徹查過大理寺,或者說,唐玄伊從來就沒對大理寺放鬆過。還真是對得起『紀律嚴明』這四個字。」
  看到倪敬不僅不怒,還有說有笑的樣子,左朗不禁有些困惑。
  按道理說,如果什麼都沒查出來,那根本無法牽制住唐玄伊。如果換做平日的倪敬,必是要震怒的,可是此時倪敬卻十分從容。
  事情,略微有些不對。

第232章 哀曲
  難道,趁著他在調查大理寺的時候,倪敬他們有什麼別的動作?
  「倪公這是什麼意思?」左朗忽而開口,「倪公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御史台查出什麼?」思忖,又道,「倪公不是在利用御史台,聲東擊西吧?」
  「先別急。」倪敬轉身看向左朗,「倪某雖然沒有第一時間告訴左公,但這個功勞卻是留給左公的。看看這個。」倪敬從旁拿出一個盒子,又從盒中拿出一份卷宗,雙手遞給左朗。
  左朗微皺眉心,接過,他先看了眼倪敬,隨後才又將注意力放在卷宗上。將其打開,粗略看了下裡面的內容。
  神情猛地一變!
  左朗眨了下眼,用力又捏住卷軸,這一次改作一字一字的看,然後猛地將其一合看向倪敬道:「這上面寫的是真是假?!」
  倪敬指尖正在杯口中滑動,沒回頭,僅視線往後挪了些許。
  「自是,真的。」
  「真的……?」左朗重新看向卷軸,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凝重。他又抬頭看向倪敬,「雖然不知道倪公是從哪裡得到的這份東西,但,倪公打算讓左某如何處置它?」
  倪敬緩緩回身,說道:「關於這種事,其他人是插不了手的,只有御史台。左大夫也在擔心之前的風波陛下會對御史台責罰吧,但只要有了這份東西,之前所有的行為都成為了順理成章。御史台不但不會受責,而且還會受到陛下褒獎,足以改變御史台目前糟糕的立場。」
  「怕不是為了讓左某提交這份東西,所以故意讓左某陷入此等糟糕的立場吧?」左朗微微閉眸,「再怎麼說,只要左某將這東西送上了朝,左某與唐大理,就算是結下了死仇。御史台與大理寺的關係從此將會勢同水火。難道,這不是倪公喜聞樂見之局?」
  「左大夫是倪某一手提拔的,倪某又豈會如此盤算?而且,這是真的,又非讓左大夫作假,左大夫應該感謝倪某才是。」倪敬轉身,指尖略過茶壺,抓起酒壺倒了兩杯酒,走到左朗面前,將一杯酒交給他,「死仇不死仇,何以畏懼?這杯酒之後,大理寺與唐玄伊就都是左大夫的囊中之物了。如此,何樂不為呢?」
  囊中之物?
  這四個字很有深意。
  左朗看向倪某手中的酒,又看向自己手中的卷宗,忽然間好像明白了倪敬的意思。
  他轉頭深思,似在考慮此事是否可行,又如何去做。
  半晌,接過酒,一口飲下,並將酒杯重重扣在案几上。
  左朗緊繃的臉終於露出一絲笑。
  「倪公還真是喜歡,血雨腥風呢。當年是,如今,亦是。」
  ……
  彼時,大理寺往生閣。
  潘久從小衛士那裡打聽了好一會兒才興高采烈地跑了回來,然後將秦衛羽逼退御史台的事轉達給正在認真畫《骨鑒》的沈念七。
  但是沈念七卻不像往日一樣精力旺盛,而是捏著筆出神,直到潘久連著喚了兩聲才終於回神。
  「嗯?平息了?嗯……那就最好了!」沈念七笑著,繼續悶頭畫《骨鑒》,可是她的狀態明顯還是不對勁。
  潘久偏頭看了好一會兒,不由端坐在沈念七坐席對面,雙手搭在案幾上仔細凝視沈念七。
  沈念七被看得十分不自在,於是也跟著抬起眸看向潘久,問道:「你在看什麼?」
  「在看沈博士啊。沈博士這種狀態畫《骨鑒》,阿久真的不會覺得會畫的很好,不若好好休息一下。不過……」潘久低下頭,從下窺探沈念七,「沈博士,是在思慕唐大理吧?」
  「什——」沈念七忽的一緊張,手一抖,眼看著筆就要掉到《骨鑒》上,幸好沈念七連著接了幾下,才終於捏著筆頭將筆懸停在書頁上,她點了下潘久的額頭,將筆放下,一邊去盆子裡洗染了一手的墨,一邊說道,「不過出去幾日而已,過去又不是沒有,我為何要思慕他?」
  「說起來,沈博士好像在最初的時候就一下選中了大理寺,而且那時候大理寺還沒有送禮。阿久其實真的有點好奇,沈博士當初為何突然做這個決定,當時不是連大理的面兒都沒見過嗎?」
  沈念七洗手的動作微頓,出神片刻,唇角勾起一絲淺笑。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恨,哪有無緣無故的愛。」甩甩手,沈念七走回席坐,敲了下潘久的額頭,「等你啊,有了心儀的人,便會知道這種感覺。」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難不成,從一開始沈博士就是衝著唐大理來的?」潘久興奮起來。
  沈念七笑而不語,從腰間拔出笛子問道:「反正今日不忙,吹個曲給你聽如何?」
  「嗯嗯!」阿久連連點頭,正襟危坐。
  沈念七笑著呼嚕了一下潘久的發,然後將笛子在指尖轉了一圈,拿穩。
  「這支曲,我有很多年沒吹過了。先給你聽聽,等他回來了……」沈念七想到什麼心事,微笑一下,將唇湊近笛子,垂眸吹曲。
  笛聲裊裊而出,一下就抓住了潘久的心。
  這支曲與沈博士往日所奏的歡快的樂截然不同,帶著一抹沉重的深情,竟讓他這從未經歷過世事的人,都忍不住隨著音律喜悅又悲傷。
  伴著這支曲,潘久忽然看得有些出神了。
  此刻的沈念七露出了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溫暖與寧謐,彷彿誰也進入不了她的世界。
  但是這支曲所揭示的,卻好像並不是一種單純的愛,還有更複雜的情感在裡面。他是聽不懂的,可是聽著聽著,淚水卻不自覺滑落眼簾。
  曲畢,沈念七愕然地看著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的潘久。她也無措了片刻,很快就意識到興許是自己的曲子出了問題。
  「哀而不傷才是好曲,看來這支曲,還是不能拿來吹的。」沈念七苦笑一聲,掏出絲絹替潘久擦拭淚痕。
  「沈、沈博士……快、快點嫁給唐大理吧……」潘久開始前言不搭後語的說道,「你要幸福……你和大理都要幸福……」
  沈念七頓住手愣了一下,隨後露出了和過去一樣燦爛的笑。
  「哎,知道啦,知道啦,你怎比我師父還要囉嗦。」兩人相繼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潘久前去看門,結果發現是秦衛羽。
  「啊,秦少卿!」沈念七也跟著來到秦衛羽面前,「聽說御史台的人離開了,還順利……」話沒說完,沈念七就發現秦衛羽的神情非常不對。
  他一直凝視著念七,臉色蒼白。

第233章 斷裂
  「沈博士……之前你讓我去查的那塊將軍令,有消息了。」秦衛羽神色凝重。
  沈念七覺得事態有些不對,便先遣潘久離開,關上門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秦衛羽將一份卷宗摘要拿給沈念七:「這塊將軍令的主人究竟是沈博士的什麼人的?」
  「是……父親。」沈念七說道,秦衛羽的臉色忽然褪盡血色。
  念七更加困惑,翻開卷宗摘要一看,寥寥幾行,卻讓沈念七的心像是被突然狠狠攥了一下!
  沈沖,原千牛大將軍,昭帝刺殺案主謀之一,十惡之罪,歿。
  「大理寺要犯……?這是真的?」沈念七失神地後退半步,手上笛子,倏然落地。
  秦衛羽忽然間有種被驚濤駭浪席捲的無力感,偏偏是在這個御史台緊盯大理寺的當口,偏偏又是在唐大理不在大理寺的這個時間。
  「沈博士,這件事尚且還無定論,究竟是怎樣還不確定,但是御史台很有可能拿這個做文章……沈博士,暫且離開長安吧,以沈將軍之罪,家人是要被連坐的,我親自送沈博士走,馬上離開!」
  「但我若走,大理寺上上下下將會被此事牽連,尤其是你,秦少卿。」沈念七顫唇而道,半晌,忽然說道,「我現在必須馬上入宮面聖,唯有將此事坦白告知陛下,才能令大理寺上下平安。」
  「可是如果告訴陛下,陛下很可能當即就將沈博士扣押在宮!」
  「但,也有可能獲得一線生機。首先武家勢力現在已經落寞,只要陛下不懷疑我有背離之心,又親自坦白,陛下很可能將此事翻過。但若被御史台送到陛下面前,那就是我企圖隱瞞,任誰也不會再相信我的話。所以……」沈念七乾澀笑笑,「多謝你了,秦少卿……」二話不說拿上東西直接推門離開,秦衛羽也知這是最好的方法,所以索性也騎馬跟上護送。
  一路上還算順暢,穿過重重裡坊,眼看皇宮就在眼前。
  念七欣喜,提前將陛下賜予的令牌備好,但就在馬上就要到的一剎。
  從旁邊突然衝出來數匹烈馬,一下子擋住了沈念七的去路。
  沈念七與秦衛羽迅速勒馬踏停,再一看,發現御史台的人已經將他們包圍起來。
  「你們想要做什麼?」秦衛羽厲聲問道。
  一名御史凝聲說道:「左大夫想請沈博士去御史台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