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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節

  「你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人雙腳打著轉兒,用軟綿綿的指尖在另一人額頭上戳了一下,然後發出連綿的笑聲。
  另一人一把揮開這人的手,稍加用力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要、要我說,你才是……嗝。」
  「不然,哪、哪日……換來睡睡。」
  兩人說著,皆發出了邪靡的笑聲。
  被推開那人忽然有些酒氣上翻,捂著嘴朝著裡面走了幾步,快速扶著牆嘔了幾聲。
  另一人擺出一副厭惡的態度:「才、才喝多少就這樣子了,沒、沒出息……」
  那人嘔完,渾身無力地坐倒在幾個框子的旁邊,大口喘著氣。
  「你、你聞……這是什麼味道?」那人閉著眼,對空聞聞,緊接著又轉身去嘔了。
  巷口之人笑得前仰後翻,踏著軟步進來:「就、就你這樣……我、我才不和你換婆娘。」饒是嘴上硬氣,腳上卻被麻繩絆了一下,「光當」一聲就摔在地上。
  男子渾渾噩噩地抬起吃痛的臉,一時半會兒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只道眼前有個什麼東西從翻倒的框裡滾到自己面前。
  男子揉揉眼睛,再是一看……
  「啊!!!!鬼、鬼啊!!救命!!」一聲驚恐到極致的慘叫聲從他喉嚨中發出,震破了夜的寂靜。
  伴著在地上滾動的煙塵霧氣,夜色,更深了。

第165章 傲慢
  次日,天才剛剛劃開一道蒙亮的微弧,秦衛羽便已經帶人來到了國子監,單獨找了間堂室問詢哈氣連天的西房三位生徒。
  其中,倪榮華的父親是與唐大理品階相當的宗正寺卿倪敬之子,焦熹是定遠將軍焦夏俞之子,田丹是太常寺少卿田響之子。對於秦衛羽來說,問詢這幾位郎君並不是一件十分輕鬆的事。尤其是倪敬之子倪榮華。
  秦衛羽頭一眼見他的時候,他是站在另外兩人前頭的,他雙手環胸,一副充滿敵意的樣子。其他兩人皆以他馬首是瞻。倪榮華見到秦衛羽,態度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噙了一種輕蔑的冷笑,似乎在嘲諷秦衛羽這大理寺少卿的官階要低他父親不少。
  秦衛羽十分慶幸此番問詢沒有帶上王少卿。
  一番不痛不癢的寒暄過後,秦衛羽開門見山地開始問詢,首先是從三人與賀博士的關係說起。
  「與賀博士的關係?」倪榮華冷笑一聲,慵懶懶地坐在本來僅用來搭放手臂的憑几上,說道,「相互看不順眼,但也沒到非要殺了他的地步。不過一個學算學的,值得我動手嗎?」他說著,看向身邊兩人。
  焦熹連連稱是,田丹則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緊不慢地點頭應和。
  倪榮華擺出一副「你瞧」的得意樣子。
  「既然互相厭惡,又不值得殺害,會不會想要偷走現在賀博士手上正在批注的《大衍歷》對賀博士小懲一二呢?」秦衛羽問道。
  「哈……我用得著這種方式嗎?隨便讓我父親奏他一兩本,他還能安安心心地在這裡批注他的《大衍歷》嗎?」
  「那麼在九月六日的這晚,據聞你們不在國子監,可以說說去了哪裡嗎?」
  「九月六日……」幾人面面相覷。
  秦衛羽注意到,在問到「九月六日」的這個時間段時,倪榮華的眼裡劃過一絲異樣。
  「九月六日晚上,我們一起去了平康坊。」說話的是田丹,語氣明顯比倪榮華好了許多,「這幾日我們也一直在平康坊,馬三娘可以作證。」
  「參加多人的酒席了嗎?」秦衛羽問道。
  通常,在平康坊裡都不允許直接與姑娘們入房,皆要參加眾人的酒席遊戲。
  「不……」田丹回道,「因為我們身份特殊,不適合在這個時期前往平康坊,若要他人得知,定會向我們的父親告狀。所以我們是找到馬三娘,單獨準備的房間。白天才回來,也是昨日回來後,才得知賀博士出事的。」
  「也就是說,你們授衣假期間,晚課時間基本上都不在?」
  「當然。」閉了半天嘴的倪榮華終於開口,似乎已經沒什麼耐性,「授衣假本就不是用來學習課業的,我們沒有任何理由留在國子監。」
  秦衛羽在冊子上記下田丹的話,說得大多都是有道理的,但是……
  秦衛羽筆尖在此行話的最後輕輕頓了一個點兒,卻沒有表現出來。
  「那麼……」
  「秦少卿,還沒問完嗎?!」倪榮華開口打斷,已經開始不停癲腿,「我們上早課的時辰快到了,走走流程差不多就可以了,難不成真是懷疑我們殺了賀博士嗎?」
  倪榮華的語氣十分無禮,這回身邊兩人不敢附和,只是一同看向秦衛羽,似乎在擔心秦衛羽因為倪榮華的話而翻臉。
  但,秦衛羽卻笑了,說道:「好。那秦某就問最後一個問題。」秦衛羽合上冊子,擱下毛筆,問道,「在你們看來,在國子監裡,誰最有可能對賀博士不利?」
  三人交換了下視線,當真都在回想,可是倪榮華確實一臉困惑,似乎什麼也回憶不起來,甚至說,根本就沒注意過這種事。焦熹亦是緊閉著嘴,似乎怕說多錯多。
  半晌,只有田丹一人說道:「秦少卿不妨詢問下韋司業。」頓頓,接道,「我曾見過賀博士與韋司業爭吵,因為《大衍歷》的事。」
  秦衛羽眸子微動,說道:「多謝幾位。」
  ……
  返回大理寺後,秦衛羽將與三名生徒的對話整理好提交給唐玄伊。
  唐玄伊坐在議事堂案前,一頁一頁地仔細看上面的每一個字。
  「馬三娘那裡去求證了嗎?」唐玄伊問道。
  「回大理,卑職已經派人去問過馬三娘了,幾名郎君確實在九月六日期間下榻平康坊。直到昨夜都在那裡。」
  「只有馬三娘和她們家的頭牌兩個人的證詞嗎?」
  「是的,大理。」秦衛羽回道,「因為幾位郎君身份特殊,所以馬三娘從後門接應的他們,並未讓包括店裡其他女子在內的所有人見到他們。」
  唐玄伊指尖在證詞上輕點幾下,而後看向秦衛羽:「這樣的證詞,並不是十分可信。」
  秦衛羽問道,「要不要將他們帶來審訊室,分開再審一次?」
  「今日不行。再審之前,還要再做一件事。」唐玄伊說著,拿起手邊的茶杯,輕輕飲了一口水,「接下來,你再去一趟國子監吧,幫王少卿搜索現場,看看還能有什麼發現。對了,在此之前,先派人前往馬三娘家附近駐守,如若有三人府上之人前去與馬三娘接觸,立刻回稟……若是證詞是買下的,務必人贓俱獲。」
  「是,大理!」秦衛羽再度應聲,「對了,大理,韋司業那裡……」
  唐玄伊重新看向證詞上提到的「韋司業與賀博士關於《大衍歷》爭吵過」。
  「派人查查看,尤其是九月六日左右的動向。」唐玄伊下了命令。
  秦衛羽再度應聲,回身準備去辦唐玄伊交待的事情。
  就在此時,一名衛士匆匆入內,報道:「大理,宗正寺卿、御史大夫、太常寺少卿、定遠將軍已在大理寺正堂等候,說要大理前去一見!」
  秦衛羽頓足回首,且見唐玄伊平靜地放下茶杯。
  「知道了,我這就去,先給幾位看茶。」唐玄伊說著,已經起身。
  「大理……」秦衛羽欲喚。
  唐玄伊輕擺手,示意他去辦他的事,隨後整理下衣襟,踏著穩健的步伐離開議事堂。
  由是秦衛羽便明白了,大理所言今日不可再提審三家小郎君,原因是因為大理早就知道,早上問詢小郎君的事已經傳入幾家大公的耳朵裡。
  正面衝突,是必須要面對的。
  想必,幾位大公不會給大理寺太多時間,秦衛羽思及此,便加快了步伐,再度趕往國子監了。

第166章 壓力
  唐玄伊來到正堂時,幾名大公已經在坐席上等待多時。
  一眼望去,除了老熟人御史台御史大夫左朗外,坐在客席最上位的無疑是與自己品階相當的宗正寺卿——倪敬。
  他正閉目等候著唐玄伊,顯得比其他人更加鎮定。唐玄伊雖然與倪敬交集不多,但是在朝堂上也有過幾次口角。宗正寺掌管大唐對外事宜以及國教事宜。在之前的道林道宣案以及大食、突厥問題上,宗正寺一直在責怪大理寺並沒通知宗正寺就對相關管轄之人進行調查十分不滿。
  為了平息矛盾,唐玄伊曾親自到宗正寺登門道歉,往日舊怨難得翻篇兒,這次的案件卻又牽扯上了宗正寺卿的長子,可以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坐在倪敬身邊的,是太常寺少卿田響,也就是田丹的父親。唐玄伊對他有所接觸,他一向是個中庸派,從不得罪誰,做人做事都擅長打太極。如若只有他一人,興許他會去唐府遊說說情,這番直接走入大理寺,可以得知,是隨著倪敬的願而已。
  另一位則是焦熹之父,焦夏俞,定遠將軍。據說是當年與自己的父親一同鎮壓過太平公主禍亂的將軍之一。他為人嚴肅,稍顯蠻橫,盤腿坐在席上,厚大的雙手緊捏雙膝,儼然一副要來據理力爭的樣子。
  看來,幾位是有備而來。
  唐玄伊不動聲色地抿住唇,步入正堂。
  「讓諸位久等了。」唐玄伊禮貌頷首。
  倪敬睜開眼,與其他幾位一同從榻上站起,共通長揖示意:「唐大理。」
  語氣上雖客情,但幾人眼神都在這一瞬進行著風雲變化,他們似乎也在嘗試捕捉唐玄伊的態度,看他是緩和的、可商量的,亦或是準備來堅定的拒絕的?
  然而,唐玄伊太擅長掩飾情緒,在他那黑漆深邃的眼底,並不見任何可供他們參考的情緒。
  「請問幾位大駕光臨大理寺,是有什麼事嗎?」唐玄伊保持禮貌淺笑,故意不將事情點破。
  「聽聞近來大理寺先下手接了一起案子,牽扯了不少人,所以我等也是來關心關心。」左朗說道,聲音微沉,「實在擔心少不更事的孩子被人陷害栽贓,所以我們幾個老的,自是要來給孩子們做個主。」
  「左大夫是指,國子監的案子?」唐玄伊問道,順便做個手勢邀請幾位入座,自己也坐入憑幾後。一名衛士給上了一杯茶。
  左朗抻抻下擺,重新端坐於席,說道:「這件案子牽扯到《大衍歷》以及許多其他因素,事關重大,所以左某是來特別與大理商議,將這件案子做三司共審。我等也想旁聽旁聽。」
  「然,這件案子現在剛剛開始調查,牽扯不上審議之事,左大夫的提議,有點為時過早了。」
  「那,不若交給御史台來辦這件案子,如何?」左朗問道。
  唐玄伊的動作微頓。
  須臾,輕笑幾聲,飲茶,不急不躁地回答:「左大夫真是說笑了,這件案子事關賀博士失蹤,生死不明,按照案件類別,怎麼也該是大理寺來辦理,御史台一向管轄官員評級審核。命案之事應該不在範圍之內。」
  「但是賀博士也是食官家俸祿,自也是御史台可以管的。」
  「御史台的管轄範疇,難道不僅僅限於賀博士消失之前嗎?」唐玄伊壓下茶杯,抬頭平靜地看向左朗。漆黑的眸底劃過一絲銳利的氣勢,忽然間就撕破了左朗的攻勢。
  無聲的壓力落在整個正堂。
  左朗眉心微擰,沒有回應,回頭看向倪敬的意思。
  比起左朗的微微急躁,倪敬卻顯得格外沉靜。
  「大理莫要怪左大夫著急,我等都是為人父母之人,想要對自家犬子多一些照顧,都是常理之中的事。這番前來,也並不是定要讓大理寺交出案子,不過是想協助大理寺,將這件案子的來龍去脈捋順捋順。」
  「就是,唐大理!」定遠將軍焦夏俞插嘴說道,「我們自己的小兔崽子,我們更清楚他們會不會做這種害人命的事。他們一個個都十分乖巧,雖然有時會搗蛋,但本性都是善良的。我們也幫著大理分析分析,究竟是誰要害我們的小兔崽子!」
  「可是,大理寺不過只是找幾位小郎君詢問了現場的情況配合調查,並沒說,幾位小郎君是嫌犯,何故如此陣仗來此遊說?就好像幾位知道,大理寺會查出些什麼,所以提前招呼一般。」唐玄伊指尖滑動著杯蓋,故作困惑地輕笑一聲。
  焦夏俞臉色一下就變得鐵青:「唐大理,你——」
  「咳咳……」坐在另一側的田響用力咳嗽兩聲,似乎在提醒焦夏俞不可衝動。
  焦夏俞撇撇嘴,彎著身又坐回席上,一擺手:「我是個粗人,大理、宗正,別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