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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節

  一聽不是來借東西的,藥博士這才將本就不大的小眼睛睜開。
  「看……什麼藥?」老爺子顫巍巍地說道。
  「這個!」沈念七將包著藥材的油紙攤開給藥博士看。
  藥博士皺眉,「這都是多久前的藥渣了……臭死了!」
  「您就湊合看吧,能辨認出來不就得了。」沈念七催促道。
  藥博士哼了一聲,開始瞇眼仔細辨認上面的藥材。
  「桂枝、生龍骨、生薑、白芍、灸草、大棗……白、白蔻仁、生牡蠣、蒼朮……還有,哦,葛根。」藥博士緩慢地將幾味藥一一道出,視線落在沈念七手上,「這不是……你吃的吧。」
  「當然不是。」沈念七道,「我需要吃嗎?」
  「那倒不是,老朽只是在想……若你這把年紀就開始吃這些東西……可是沒法兒再驗骨頭了。」藥博士用指尖捻捻自己的鬍鬚。
  「什麼意思?」沈念七著急問道,「老爺子,別賣關子了,這幾味藥到底是治療什麼的?事關重大!」
  藥博士得意洋洋地晃了下頭,「老朽看,這幾樣藥材……」
  「手顫。」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接過藥博士的話。
  唐玄伊帶著王君平已從曾全家來到藥博士居處。
  沈念七因為聽到「手顫」二字還處在驚訝中。
  藥博士晃悠悠起身想要行禮,被唐玄伊扶了回去。
  「藥博士,不知唐某說的可對?」
  藥博士點點頭,又將掌心攤開,「這幾味藥確如唐大理所言,是為了抵抗身顫的。」藥博士拉長聲道,「需要服用這種藥的人,會下意識連續點頭搖頭,雙手從一開始的微顫,到後面拿不住東西。這個藥量,可是病入膏肓的人嘍!」他將鶴骨雞膚的手抬起,細看下有些微顫,「喏,就和老朽這手似的,年紀大了,不能與天斗了……」
  然而,這在藥博士看來,最正常不過的情形,卻拉開了一張巨大的網,將在場的所有人都籠罩了起來。
  沈念七惶然起身,一臉想不通地回頭望向唐玄伊。
  「唐卿……如果確定這藥是曾全的,那曾全不可能給兼愛閣製作機關人……」
  唐玄伊沒有馬上回答沈念七,半晌,沉聲而道:「在這件事裡,有人說謊。事情,還沒完。」
  他道別藥博士,轉身離開了。

第131章 再審
  唐玄伊再次提審了向子晉。
  然而出乎向子晉意料的是,唐玄伊並沒有追問他有關東突厥的那批兵器設計圖,而是開門見山地詢問了關於曾全的事。
  向子晉以為曾全的事已經過去了,一時不知如何說起,半晌,說道:「曾全……其實兼愛閣一直或多或少與曾全有接觸,除了之前說的那個獨立製造的機關人外,還有一些其他東西,雖然學徒們不同意讓曾全獨立再做這類東西,可一些關鍵物件兒,例如肢體、關節……曾全參與了不少。那些都是細活,必須很仔細、很有經驗的匠人才能駕馭。」
  唐玄伊捻動了幾下指尖。
  「作為匠人,如果手顫,是否可以製作機關人?」
  向子晉理所當然地搖頭,「機關人不同其他木匠活兒,牽一髮動全身,每一個環節都必須非常仔細、謹慎,別說手顫之人,就是正常人都很難駕馭。」
  「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補救?」
  「不可能。」向子晉堅定地說。
  唐玄伊眉心蹙緊,思索片刻,又道:「每次機關人有關的東西,都是曾全親自來送的嗎?」
  「是啊,曾全到去年還都是自己親自送,後來因為學徒不喜歡他,他也就不來了。」
  「曾全做的東西,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唐玄伊又問,「比如說,做的東西沒有以前精緻了?」
  「不。」向子晉很肯定地說,「恰恰相反,因為總是喝酒,曾全以前做的東西並沒那麼精緻,反倒是近幾年技藝愈發爐火純青。我也是看到他現在的技術,才決定讓他接一些兼愛閣的工作。」
  「每次都是他親自將貨送來兼愛閣的嗎?」
  「也不都是。」向子晉回憶道,「偶爾會是她女兒替他送來。」
  唐玄伊陷入深思,指尖若有似無地在摩挲著。
  須臾之後,唐玄伊再抬頭,問道:「最後一次見到曾全本人是什麼時候?」
  「開春兒……」向子晉下意識回道,隨後馬上否認,「不,不是開春兒……」他想想,恍然接道,「是開春兒之前,去年年末了。」
  「也就是說,實際上,送往紫雲樓的那批機關人……曾全的女兒也過過一次手,對嗎?」唐玄伊雙眼撩過一絲冷光,聲音低沉了些許。
  向子晉卻搖頭笑了,「如果說送東西也叫過手的話,算是過手吧。但,一個連鋸子都拿不起來的小女兒家,又豈會與命案有關聯。」
  唐玄伊唇角若有似無地動了一下,撐著案幾起身,似乎已經得到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在大理寺的卷宗裡,可是有不止一位嬌滴滴的女兒家,眼睛都不眨地割下自己夫君的頭顱。」
  向子晉臉色微變,還是如何也想不通。
  唐玄伊也不需要再像向子晉解釋什麼,差人將向子晉帶回後,離開審訊室。
  臨出門的時候,恰逢正帶其他犯人來審訊的秦衛羽。
  秦衛羽靠邊兒長揖給唐玄伊讓路。
  在經過秦衛羽的時候,唐玄伊口中輕聲說了什麼。
  秦衛羽渾身突然一震,有些彷徨地起身目送唐玄伊的身影。
  俊逸的臉上,染上一抹複雜的神情。
  ……
  大理寺議事堂今日連連來報一些新的消息,唐玄伊的案几上擺滿了關於曾又晴的一些調查。
  但基本上就如之前所查的那樣,曾又晴的底子十分乾淨,沒有什麼特別的經歷,就是一隻追隨著曾全。其實在王君平看來,曾又晴偶爾替父親送一趟東西,其實也無可厚非,他有點不大明白大理為何突然要對曾又晴如此較真兒。
  然而讓王君平更沒有想到的是,在察覺曾又晴所有一切都沒有問題後,大理竟然要專門去一趟曾又晴開春兒前就在的洛陽的那家木匠館。據曾又晴說,案發前她一直在那裡做幫工。
  在確定沈博士的傷勢已經漸漸好轉後,唐大理主動提出帶沈博士去一趟洛陽。
  沈念七開始聽唐玄伊提議時還以為聽錯了,反覆確認後,樂得差點二度受傷。
  沈念七自然是以「協助」唐玄伊辦案為由跟去,可周圍明眼人都看得出,唐大理是不放心沈博士一人在長安,怕兇手再對沈博士不利,何況如果他不在,這大理寺上下便沒有能看住沈博士的了。所以比起傷還沒全好這一點,還是放在眼前關照著更讓唐大理放心。
  因為破案期限就在眼前,所以唐玄伊安頓好大理寺的事情後,便換上常服與沈念七去洛陽暗訪,大理寺裡也只有最親信的幾個人知道這件事。
  從長安到洛陽,用了近兩天的時日。
  撲面而來的新鮮感讓沈念七心花怒放,是了,跟著師父來到皇城附近直奔長安,這真真兒是她第一次來洛陽。這是一座有年頭的皇城,與長安並稱東都西都。
  在沈念七四處張望的同時,唐玄伊已經辦好了所有的入城手續。然後牽著馬與沈念七在一處客棧中下榻。
  沈念七樂不思蜀地在客棧裡盤點洛陽各處的小吃,唐玄伊則依靠在窗邊,靜靜望著對面的那座「神木木匠館」。木匠館時長會傳出打磨木屑的聲音,一些粗壯的漢子每過一會兒就會搬運著什麼往外走。
  「唐卿,有什麼發現嗎?」
  唐玄伊依舊凝望窗外,稍稍傾頭回答道:「這座木匠館裡,有很多外邦人。」
  沈念七聞言也湊近瞅了眼,果然如唐玄伊所說,有一些與唐人有些區別的面孔在這裡進進出出,其實按道理,洛陽貴為東都,吸引外邦人來此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問題就在於「曾又晴來的地方,有很多外邦人」。
  「去看看吧。」唐玄伊留下這句話先行一步,沈念七緊忙跟上。
  過了一條不算寬敞的小道,唐玄伊與沈念七來到神木木匠館,木匠館裡傳來繁雜的聲音,有磨鋸的、也有砍伐的,可以看到一個開窗通透的房中隱約露出一些正伏案雕刻的木匠師傅。他們正專注於手頭的細活兒,並沒發現他們被人收入眼底。
  木匠館的副館長一見來人,緊忙甩開手上的工具,一連小跑來到唐玄伊沈念七面前。
  「哎呦,兩位客人,抱歉乾脆在忙活兒沒看見。您是要做桌椅呢,還是小件兒?」

第132章 斷舌
  「我們是聽說您這裡有一位師傅活兒做的不錯,所以我與夫人慕名前來。」
  「哦?」副館長放慢正擦手的布,「您指得是哪一位呀?」
  「曾又晴,曾師傅。」唐玄伊說道。
  聞言,副館長露出一副十分困惑的樣子,「曾又晴……?」他皺著眉,「客人是從哪裡聽說的?這小娘子確實在我們這裡做過幫工……但她並不是個木匠,只是幫著燒火做飯什麼的。哈哈,做飯手藝倒是真不錯,很會照顧人。」
  「她當真一點木匠活兒也不會嗎?」唐玄伊有些困惑。
  「不會,一點也不會。木匠活兒都是大男人幹得,一個女兒家家如何幹得了。您看……我們館子有的是人,就是經常很忙,所以您要訂什麼,得提前和我說呀!」副館長又用黃布擦擦汗,「那您先看著,我先幹活兒去了,有什麼需要,您喊我就是!」
  得了唐玄伊的允,副館長又小跑著回去,很快有傳來打磨木頭的聲音。
  「曾又晴要是不會做木匠活兒的話,與這件案子就……」沈念七攏眉撇嘴,覺得興許白來了。
  唐玄伊依舊在環視木匠館,當他餘光滑過木雕工那裡時,恰好對上一雙正在看著他們的眼睛。四目相接,那雙眼睛迅速瞥向別處。
  唐玄伊輕瞇長眸,有了些思緒。
  大約到夕陽快落的時候,木匠館的匠人們除了夜裡住在這裡要挑燈也做的幾名外,大多都開始朝外走動。
  一名有些駝背的木匠也夾著個盒子,晃晃悠悠地朝外走,不同別人,他的步子有點緩慢,看起來是常年做活兒的人。
  「請您稍等。」
  剛走到門口,駝背木匠就被一個聲音攔住去處。
  駝背木匠回身一瞅,看到了早早靠在邊上等候他的唐玄伊。
  駝背木匠一驚,視線開始亂瞟,然後想假裝沒聽見繼續朝前走,結果被不知道哪兒滑出來的沈念七攔截了。
  「郎君,這麼急作甚?又不是打劫。」她笑瞇瞇的,卻擺出一副「打劫」的臉嚇唬人。
  駝背木匠神情更加慌張了,被沈念七逼得後退半步。忽然抓起手上的東西砸向沈念七!
  沈念七步子一晃躲開了,可趁著這個當空駝背木匠突然鑽入人群,慌慌張張開始逃跑!
  「沒隱情,我都不信了!」沈念七眨著泛光的雙眼。
  「說的是。」唐玄伊負手追了過去。
  逃跑是一件十分耗費體力的事。唐玄伊故意放慢了腳步,但視線卻緊粘著那駝背木匠。
  沒過一會兒,駝背木匠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氣喘吁吁地回頭望著正信步朝他走來的唐玄伊。
  唐玄伊幾乎連大氣都沒喘,臉上平靜得如走過來一般。
  駝背木匠十分害怕,還想站起來跑,奈何已經站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