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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節

  此時氣氛十分凝重,像是壓了一塊萬斤重的巨石。
  除了簡天銘尚能飲上幾口茶,左朗是半點閒情也沒有,唐玄伊則是一貫沉著冷靜地招待著兩位來到大理寺的貴客。
  潤了下喉,簡天銘終於開口打破了這種僵硬的氣氛,說道:「對這起案子,兩位覺得如何?」
  「首先,我並不認為向閣主會刺殺陛下,他現在正是陛下眼前的紅人,兼愛閣裡還有陛下撥來專門為了他研發機關人的款子。但凡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對陛下懷有二心,何況向閣主以墨為道,注重俠義,信奉兼愛,又豈會做這種弒君殺人之事!」左朗先開口,神情憤懣不平,「這起案件,必是與向閣主沒有任何關係!」
  簡天銘擺擺食指,「這可不盡然。左大夫提到紅人,從荊軻開始,想刺殺帝王,能刺殺帝王的,哪一個不是帝王身前的紅人?再說左大夫認為向閣主重視俠義,信奉兼愛,可恰是如此,若他剛好俠義的對象是陛下的敵人,兼愛的是那些之前受過之人,這反倒可以成為向閣主要刺殺陛下的動機。」
  「既是兼愛,何以分群?分群又豈能稱得兼愛?」左朗擰眉,「簡尚書怕是對向閣主懷有成見,所以才有這番推測吧。」
  簡天銘連連擺手,「左大夫言重了,簡某也只是就事論事,換一個人簡某也會這麼推測。」簡天銘笑笑,還不忘又接一句,「另外,並非誰人都能做到墨子兼愛,就怕有信奉兼愛之道,卻另擇兼愛之人。」
  見左朗提了氣準備要正面開始與自己辯論,簡天銘趕緊剎住這個口兒,說道:「話說回來,左大夫,這起案件,雖是三司共審,但刑部與御史台終歸只是監察協助,真正的主審還是大理寺。所以唐大理究竟怎麼看待向閣主才是最重要的。」簡天銘沉吟了一下,「說起審訊,唐卿方纔的幾個問題,總覺得還是簡單了些,有點不像唐卿一貫犀利的風格。」
  左朗聞言,也著實收了收氣性,隨著簡天銘的視線看向唐玄伊。
  唐玄伊不動聲色地替自己晃動著手前茶杯,而後看向簡天銘與左朗。
  「有心隱瞞之人,本就問不出什麼,不過探探口風而已。」
  簡天銘與左朗交換了下視線,都在思索著唐玄伊話中的意思。
  「唐卿,你是想說,這件案子真正的突破口從一開始就不在向子晉身上?」簡天銘問道。
  左朗滿意地笑了下。
  可隨即唐玄伊卻接道:「兇手是誰還難說,很難說。唯一知道的,是在向閣主的口中,藏著什麼他不想讓我們知道的事或人。」

第102章 招鬼
  他飲了一口茶,「崇尚俠義之人一向堅定不移,可僅口頭上堅定信念的人……」他將茶杯放在案上,「砰」的一聲,彈到茶杯,「卻比比皆是。」他淺笑,「所以,想知道兼愛閣的秘密並不難。」
  話音剛落,秦衛羽正好趕來,先對三位大員一同揖了禮,然後說道:「大理,人帶來了,在門口候著了。」
  唐玄伊點了小頭,三名身著兼愛閣裝束,十分年輕,神色慌張的年輕人便被秦衛羽帶了進來。
  他們戰戰兢兢,左顧右盼,一見到坐在上方的三司大員,臉「唰」的一下就變得蒼白。
  「大、大理……見過大理!」為首學徒小聲嘟囔,其他人也緊跟著喚了一具。
  簡天銘抱有看好戲的架勢,而左朗則更關注案件本身。
  唐玄伊撐案站起,緩步來到三人面前,冷峻的臉上難得帶了些緩和的笑。
  「別怕,只是問話,不是抓捕。」
  三人神情稍緩,遲疑著點點頭。
  這時唐玄伊說道:「先告訴我,這批機關人是什麼時候造好的。」
  一人回道:「回大理的話,這批機關人是開春兒時候剛造好的,小機關人再早一些,一直鎖在庫房裡沒人動過。」
  回答與向子晉的相符。
  「從製作到運送到紫雲樓,途中有什麼人經過手。」唐玄伊又問。
  說道這個問題,幾人皆有些遲疑,其中兩人面色蒼白,還有一人則低垂著頭一副凝重的樣子。半晌,方才回話那人說道:「回、回大理的話,只有我們學徒經手,但是入紫雲樓前,都是由師父一一查驗……」
  唐玄伊聞言,看向一直沉默著的那名學徒。
  學徒神情微變,像是在做著某種掙扎,突然間抬起頭回道:「不,大理,這不是實情!這與我們師父無關,是機關人它自己——」
  另外兩人著急地要攔住那第三人,「別說了,師父他不許——」
  可那年輕人卻甩開另外兩人的手,吼道:「師父都要入罪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見另外兩人耷拉下腦袋,便斬釘截鐵地說,「我們親眼看到的,是機關人,它活了,或者寄宿了什麼鬼魂,沒有任何東西驅動!可師父如何也不相信!」
  「會動的機關人?」唐玄伊擰眉問道,「機關人現在在哪兒?在兼愛閣嗎?」
  三人面面相覷,為首那人搖頭,「不,一個月前那機關人消失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去哪兒了。但我們知道,它站起來殺人了,它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
  三名年輕人似是都想到了什麼,面露驚恐,渾身都開始打顫。
  唐玄伊回頭看看簡天銘與左朗,他們亦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便在這時,沈念七小步跑到正堂直奔唐玄伊說道:「唐卿,兩具屍骨有發現!」她將手上一張圖抻開拿給唐玄伊,「兩具屍骨皆是三十歲左右男性,屍骨後頸處皆有一道砍傷,力道極大,傷痕有點像斧子,但這深度憑人力很難做到……還有。」她拿出了第二張圖,上面是繪出的三個字:兼愛閣。
  「除此之外,其他細節還在進一步檢驗。」
  唐玄伊接過兩張圖,定睛在那三字上。
  旁邊三人也看向那紙,同時變得臉色煞白,一人顫著手指向那圖。
  「沒錯,不會錯的……」那人抬起頭,驚恐地看向唐玄伊,「兼愛閣會在每個機關人的頭後刻上兼愛閣三個字,是報復……是機關人的報復……它回來了,果然回來了!」
  沈念七聽得雲裡霧裡,而唐玄伊則凝神於圖紙,之後簡天銘與左朗也走到中央看向那三字。
  「這可麻煩了。」簡天銘蹙眉,「機關人殺人案,兇手不是人。」
  「那消失的機關人也是你們師父設計的嗎?」唐玄伊再問。
  為首學徒用力搖頭,「不,唯獨這個不是,是一個招鬼人做的……」
  「招鬼人?」
  「就是一個專門做送葬方士機關人的老傢伙,他從來都不正常,我們都很不喜歡他。唯獨師父總是袒護他。總之一定是他,是他造出的鬼!」學徒愈發激動。
  「他叫什麼名字?」
  學徒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曾全!」
  唐玄伊輕瞇右眼,緩緩合上了手上的圖。
  ……
  此時已過午時,長安城懸頂一抹烈陽,永崇坊的一座四院民居大門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銅鎖。大理寺衛士很快就將這座四院民居圍住,外面佔了不少百姓探頭探腦,交頭接耳猜測著這幫大官人來此窮地的原因。
  唐玄伊再度核對了下曾全戶籍上的地址,上前托起銅鎖看了眼。
  鎖是從外面上的,預示著房裡可能沒人。
  秦衛羽看出唐玄伊的疑惑,主動來到一名老人身邊,問道:「請問,這裡面多久沒人了?」
  老人有些膽怯地環視了下四周威嚴肅穆的衛士,小聲說道:「這家主人從搬進這裡開始就神出鬼沒,小民幾乎沒怎麼見過這家主人,就是有個女兒還不錯,偶爾會來問候問候鄰里。那天聽到爭吵後,好像她女兒就離開了,最近一直沒出現。而這家主人……」鄰居面露厭惡,「整天神神叨叨的,搬來時就不知擺弄什麼成天到晚弄一些吵人的聲音,之後雖沒先前那麼吵,但也能聽到一些怪聲從房裡發出來,滲人的很,尤其是前幾天,叮叮光光的,像是很著急做什麼似的,不過再之後,就沒動靜了。」
  「沒動靜了?」秦衛羽眉心一蹙,回眸看向唐玄伊。
  「找鎖匠把門打開。」
  話說完沒一會兒,一名鎖匠便來將鎖摘掉。
  唐玄伊推了下陳舊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其上浮塵層層掉落。
  「唐卿!」這時沈念七背著個箱子風塵僕僕跑來,「查看現場帶我一個,也許會發現什麼。」
  「若真發現了沈博士對口的東西,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唐玄伊淺笑了一聲,回身推門進入房中。
  沈念七努嘴,倒還真反駁不了唐玄伊的話。

第103章 葬偶
  進入院中,四面都立著一些穿著黑白孝服、手上皆抓著一把冥幣的機關人。
  它們就這樣圍著進入的人,視線彷彿追隨著他們。明明烈日當頭,這裡卻籠罩在一種晦暗森冷的氣氛中,如同走入了另一個世界。
  「秦少卿,帶人先搜一下。」
  秦衛羽應聲,即刻帶人進入這幾間房中搜索,但事實如同一開始猜想的那樣,這裡沒有任何一人,也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如果按時間來看,也許真的是在刺殺事件發生後急著逃走了。」秦衛羽猜測道。
  「如果真是逃跑,那麼是因為怕惹上麻煩逃走,還是因為安排刺殺逃走,兩種結果,千差萬別。」唐玄伊親自走了幾步,環視四周,「仔細再搜一下現場,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其他線索。」
  「是,大理!」秦衛羽再度帶人離開。
  唐玄伊一人在四院中間緩慢地走著,觀察著周圍的每一個送葬機關人。
  今日之行,真的就這麼無獲而歸嗎?
  直覺告訴他,還差了一點什麼,少了一點什麼,或者說……落掉了什麼。
  可是,線索又在哪裡呢?
  他忽然站住,看向了同樣立在原地出著神的沈念七。她偏著頭蹙緊眉一副困惑的樣子,聽到身後動靜,慢慢回身指向天空。
  「唐卿,你聽,這是什麼聲音?」她眉心越蹙越緊,一轉又變得好奇,「還有地上的這些東西,似乎有些特別的用途。」
  唐玄伊也閉上眼隨著沈念七的話開始聽周圍的動靜。
  說話聲、風聲、腳步聲的背後……確實好像蘊藏著什麼東西,忽近忽遠,十分細微。
  唐玄伊重新觀察院子,發現此地陳設十分特別,左側角落裡立著一口井,井上有一個奇怪的木盒裝置,裝置又連接一些長盒並接在離它不遠處的一個風輪上。今日恰有微風,風輪時快時慢地輕輕轉動。風輪腳下另有一個裝置,亦是長盒連接,一路拖向一個自己挖的小池裡。
  「聲音應該是從這裡出來的。」唐玄伊來到井水旁,俯身傾聽了一會兒,「是水聲……」轉而又看風輪,「好像在被這個裝置攪動著。」
  沈念七大跨步地來到風輪前,思索片刻,說道:「之前向閣主說過,驅動機關的有許多東西,水、風、人力……這個風輪在這裡,應該是在驅動水井自動提水,並將水通過另一邊的盒子調到池中製造循環?想不到這老匠人還挺愜意。」
  「不,不是製造循環。」唐玄伊說道,他來到水池邊朝下看,「此處無水。」
  念七也前去確認,裡面確實只是一個乾枯的池子,「這就奇了怪了,師父說過,這世間任何的東西尤其源頭必有其尾,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消失。」
  「你師父說的沒錯。」唐玄伊將身子微調,側身看向池子底端,發現從石井連通過來的木盒現在正接在最底下的一個機關盒裡,「如果沒說錯,那不僅僅是個機關盒,可能是個再度改造後做的中轉盒,裡面應該有個洞,從地下將水引去另一個地方。」
  沈念七眸子一閃,順著方向看向機關盒所對的位置。
  「在這邊。」唐玄伊辨明方向,疾步走向一間房,念七也緊著跟去,沒過多一會兒,秦衛羽也來了房裡。
  「大理,其餘地方沒特別發現。這裡……」秦衛羽看向沈念七一臉期待的表情,當即明白了些什麼,於是適時閉上嘴。
  唐玄伊站在原地觀察屋內總體情況,頭一眼一切如常,而後又注意了下房內陳設。其餘房間十分凌亂,但這間房東西卻很少。走了幾步,唐玄伊發現房子比他預想的要狹窄,似乎與進來前看到的大小不太一致。
  違和。
  搬來時就不知擺弄什麼成天到晚弄一些吵人的聲音……
  唐玄伊回想起了方才鄰居說的話,立刻返回外面重新再看這座房,然後用腳步開始丈量。
  待走完最後一步,唐玄伊又折返回屋丈量房內尺寸。
  一步,兩步,三步……走到最後一步時,確與外面相符。腳步一轉,唐玄伊又開始丈量另一個方向,一步,兩步,三步……丈量到第五大步時,腳尖儼然頂在了牆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