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畫骨圖鑒 > 第54節 >

第54節

  李隆基笑了,「范南越,朕知道,早前從洛陽回來就見不到他的人影,朕本打算治他一個玩忽職守之罪,原來是去了嶺南。朕賞罰分明,唐卿不用擔心。朕現在只想聽,唐卿想要什麼?這是朕將旅商案交與大理寺時就承諾過的。若唐卿不說,朕可就自行定奪了。」
  這時,唐玄伊開口:「臣確有一樣想要。」
  這一言令在場眾人皆將視線投在了他的身上,其中也包括了簡天銘與左朗。
  唐玄伊一向不看重金銀,他要什麼,會要什麼,都成為眾人心中最好奇的一點。
  李隆基也有些意外,饒有興趣地說道:「真是難得,那麼唐卿說說,你所想之物,究竟是什麼?」
  唐玄伊垂眸,隨後上前半步,長揖。
  在落發可辨的大殿中,他以最清晰的咬字,一字一句地說道:「臣,要道林兇殺案的卷宗,以及相關的全部證物。」
  僅這一句瞬間在朝堂上刮起了一陣巨大的狂風。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李隆基瞇起眼,簡天銘神情微妙,左朗的表情也由晴瞬間轉為了鐵青。
  大理寺,要翻陛下親批,三司定罪的案件。
  這個請求,像是一把劍,直接刺向李隆基的龍威,也直接將了刑部與御史台一軍。
  一看,這大唐的天子,事關他袒護的玄風觀,他是否有胸懷氣度容忍臣子對自己的質疑。
  二看,提出要求的大理寺卿,有多堅持,是否敢拿性命來賭。
  這種沉寂在殿裡瀰漫,所有人屏息凝神,連步子都不敢輕晃。
  李隆基指尖在龍椅扶手上很輕地拍了三下,四指一停。
  他對上了唐玄伊堅定而寒凜的雙目。

第95章 謀士
  「若是朕不同意,你將如何?」
  「那麼臣會請求到陛下同意為止。」
  李隆基笑聲在殿中迴盪。
  「這可了不得。」李隆基神情漸緩,「君無戲言,既然這是唐大理想要的,朕一定會滿足。」聲音沉下,命令道,「左大夫,今日酉時之前,有關道林案件的全部卷宗證據交還大理寺,朕親自揭封!」
  左朗震驚,恍惚中看了眼唐玄伊,最終長揖回道:「臣,遵旨!」
  唐玄伊也回:「謝陛下隆恩!」
  他垂著眸,無聲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唇角,勾起一抹淺而淡的弧。
  ……
  「這是什麼意思!」左朗從朝堂回來,交待完送證據的事後,就直奔左府回去了。
  左詩韻還沒進正堂,就聽到了不少瓷碗被摔碎的聲音,她邁進門檻兒,見著一地殘渣,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父親大人……這是、這是怎麼了?」左詩韻有些害怕,她從未見過父親如此震怒。於是緊忙來到左朗身邊,跪坐於席,邊扶著他的手臂,邊問,「剛才上朝不是還好好的。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發生什麼了?」左朗挑起了右眉,「你去問問你心心唸唸的唐大理吧!我這張老臉,御史台的顏面,都被他大理寺踩在腳下了!」
  「唐大理……」左詩韻一時恍惚,「是旅商案和嶺南犯人的事嗎?」
  「是大理寺要重啟道林案的事!現在陛下勒令御史台酉時前將所有證據全部還給大理寺!」左朗臉頰抽了幾下,「唐玄伊明擺著是讓我御史台當時怎麼拿的證據,現在就怎麼雙手奉送回去!這個男人深藏不露,是謀局的高手,我小看他了,都小看他了。他不是你駕馭的住的男人!」
  「什麼……」左詩韻後退半步,臉色微變,「唐大理要重啟道林案。那御史台……」左詩韻頓頓,又回到左朗身邊,「父親大人,即是這樣,更不能與大理寺為敵。女兒願拉攏唐大理!」
  「你?」左朗哼笑一聲,「唐玄伊見到我,連你一個名字都沒提起。怕是對他來說,你根本就無足輕重!還想往上貼?這是想要我的老臉丟的更徹底嗎!」左朗狠狠甩開了左詩韻的手,「告訴你,以後少靠近唐玄伊。我御史台與大理寺勢不兩立,從今往後檢察院一定盯死大理寺,但凡他有一點不乾淨,我一定會將他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
  「父親大人!!」左詩韻急了,「這樣並不理智,這樣對御史台並沒好處!而且是御史台封卷在先,大理寺要調查有疑惑的案件有何不對!父親大人如此假公濟私,女兒不齒!」
  「你說什麼,你——」左朗揚起手要扇左詩韻。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悠長的聲音:「依我看,貴千金說的沒錯。」
  聲音有些耳熟,左朗手一下懸在空中,左詩韻也同左朗一起朝外看去。
  且見正門的陽光下隱隱走出一個人影,衣裳穿得寒酸,腰間一隻酒葫蘆隨著走動左右輕擺。
  見到來人,左朗一點點將手收回,左詩韻也驚訝地從地上爬起。
  「父親,回來了……是他的聲音!」左詩韻興興奔去,「您終於回來了!終於!這麼多年您究竟去了哪裡!父親一直等您回來呢!沒您出謀劃策,很多事情都無法如願,您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左朗也冷靜了許多,沉下眸看向來人。
  「我又不是御史台的大官,就是個閒散人士,沒事出兩個餿點子而已。」來人滿面吹風,先打開葫蘆喝了兩口酒,又將葫蘆掛去了一邊,「之前是到處走走,現在時候差不多了,也就回來了。呵,沒想到,一別多年,小千金也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我還擔心,出去太多年,御史大夫已經將我忘記了。」
  「回來的剛好,不晚也不早。」左朗唇角扯了一絲笑,可接著又一冷,「但,你方纔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唐大理不是敵人,御史台與大理寺,還是越親密越好。」
  左朗眉心一蹙,左詩韻立刻喜上眉梢。
  「接下來,還離開嗎?」左朗又問。
  「接下來,要按之前答應的,回來替左大夫效命了。」那人笑了。
  左朗神情也緩和下來,說道:「無論如何,既然回來了,今日什麼都不理,只替你接風。用膳時,且讓我聽聽,你的看法。」
  微光下的人朝前走了兩步,長揖,然後綻了一抹笑。
  「正好,在嶺南混跡這幾年,連口好酒都沒混上。今夜,不醉不歸。」
  「嶺南……?」左朗右眼瞇動一下,隨後也跟著笑了一聲,「聽起來,今夜可以聽到不少令我有興趣的事。」
  「說不定呢。」那人幽幽答道。
  ……
  酉時,太陽已快落山。
  御史台的人正將最後一批物證送還大理寺。
  王君平與秦衛羽在門口接應。有的入庫,有的則直接送入沈念七重新開了張的往生閣。
  同樣的場面,順序卻驟然顛倒。大理寺在受了一度屈辱後,終於漂亮地贏回一局,揚眉吐氣!
  王君平握著佩刀,得意洋洋地指揮他們往哪裡送,那神氣,就差沒將大理寺少卿這五個字懸在頭頂。
  秦衛羽在旁邊看著興致勃然的王君平,臉上掛著久違的圍觀者的笑容,當真是覺得十分懷念。大理寺很久沒這麼亂哄哄了,自從唐大理帶著大理寺最吵鬧的沈博士與王少卿離開後,這裡一度就是個刻板的辦案場所,如今,終於有了「窩」的感覺。
  「差不多就行了,王少卿,是不是太久沒指揮人,所以卯足勁當一回官差。這一趟去嶺南,王少卿的長進,就只是被曬黑了嗎?」秦衛羽慵懶地側靠在門框上,指尖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第96章 木牌
  正興頭上的王君平臉一黑,回頭就啐了秦衛羽一口。
  「告訴你,不僅黑著回來,老子還中過蛇毒了,再惹我,小心我用我血,祭你歸天!」
  秦衛羽幽幽笑著,「可放血的是你,歸天的不應該先是你嗎?」
  王君平臉色一青,「我說的是,我就放一點。聽不明白嗎?」
  「放一點,毒不死我呀。」
  「……」
  王君平瞇住眼睛望著這帶著一臉「欠揍」笑容的傢伙,難得從嶺南回來了,怎麼就不得安生呢?
  他威武地對秦衛羽亮了下拳頭,鼻息用力哼了一聲,扭頭返回大理寺裡面了。
  人一走,秦衛羽便繃不住笑開了心。
  很好,愉快的日子,終於又回來了。
  笑容過後,秦衛羽恢復了肅穆的神情,回過身直奔正堂而去。
  進門時,大理寺正堂陳列著幾樣先前的卷宗箱子,身著大理寺卿官紋紫袍的唐玄伊背靠正門,站於一扇巨大的木屏前。
  木屏上有許多長釘,最左側的釘上掛著道林、道宣兩個人的名牌,離他們較為相近的則為鳳宛與子清,鳳宛周圍還有蘇二娘,及在蘇二娘家死去的幾個人。子清身邊則打了個問號。
  叮、叮、叮——
  唐玄伊甚有節律地一下下敲打著手上的另外幾塊牌子,似乎在思考接下來的幾個人要放在哪裡更為合適。
  秦衛羽知道,這是唐玄伊為了整理思緒專門打造的一扇「線索門」。
  聲音一定,唐玄伊將手上那塊攥了很久的牌子,掛在了一處暫時未決斷的空白處。
  牌子落定,在木屏上左右輕晃,牌子上寫著「杜一溪」三個字。
  「御史台的人送完東西了嗎?」唐玄伊尚未回身,問道。
  秦衛羽長揖,答:「回大理的話,已經送的差不多了,旅商那裡被沒收的貨物已經入庫等待檢查,最後就剩下幾尊棺槨,人已經前往往生閣了。」
  唐玄伊點頭,回過身,不緊不慢地甩開下擺,坐於正堂案前,然後直視秦衛羽,露出一抹沉穩的淡笑。
  「秦少卿,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秦衛羽心裡流淌著一種無法言明的心情,只長揖,一切都在不言中。
  半晌,他才慢慢抬起頭,對唐玄伊道:「大理,您臨走前交待卑職的事,卑職已經完成了。不知嶺南那邊的結果……」
  「正要與你說。」唐玄伊揚手喚秦衛羽於身側案旁坐下,「你看看這樣東西。」
  唐玄伊將一個盒子推到秦衛羽面前,秦衛羽將其打開,裡面放著一塊碎布。
  「這是……」秦衛羽小心拿起這塊布,先是用指腹感受了下上面的觸感,眉心微蹙,看向唐玄伊,隨後又將其貼近鼻息,眉心微微舒展,「大理,這是哪裡得到的呢?」
  「嶺南,杜一溪的房裡。」唐玄伊說道,「這是范將軍在查抄俞縣時,我親自到杜一溪的正堂進行最後現場檢驗時發現的。這是勾在一處枝上的布料,但勾中布料的東西卻是我去杜一溪那裡時沒有見到的。以杜一溪的性子,不可能將這樣的雜物留在他用來賞心悅目的東西上,也就是說,這一定是杜一溪將東西移到正堂後才扯下的這塊布料。」
  「是近期來的人。」秦衛羽眸光微閃,又細細判斷手上那塊布料,「這個手感和這個氣味似曾相識……」他微抬眸看向唐玄伊,「玄風觀?」
  「你也覺得,與之前道宣衣上的布料相似?」
  「不過,如果真是玄風觀,那就有點蹊蹺了。卑職是按照與大理約定的時間將您在嶺南的事故意散播出去,好打草驚蛇。如果京城有人往那邊遞信兒,信鴿應該是最快的,與算定的時間應該也是差不多的。可若要人親自趕往嶺南報信兒,用的時間會比信鴿長不少。若真是所想那樣,報信人必是在卑職散播消息之前就出發前往嶺南。兒通常親自前往,必有要是相告。京城裡發生最大的事,無疑又是大理您去嶺南。那麼就說明,遞信兒的人很可能不止一方。」頓頓,又接,「當然,這也不排除,是京城某道觀的人本來就認識杜一溪,私底下前往嶺南,只不過與我們的時間剛好重疊。」
  「會是,巧合……嗎?」唐玄伊陷入深思,指尖在案上輕點三下,隨即抬眸問道,「秦少卿,讓你查的人,最後是誰?」
  秦衛羽指尖挪過案上放的一隻空木牌,執筆寫了幾個字,隨後推到唐玄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