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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節

  她恍惚了一下,思忖,「阿久,在這裡等我……」說著,轉身朝外面跑去!
  ……
  那一面,唐玄伊正在漆黑夜風中煎熬等待著接下來的結果。
  門聲響起,唐玄伊立刻抬開了長眸,眼中映出了沈念七長髮胡服的身影。
  他啟唇想先問,又沉靜下來,耐心等候著沈念七。
  沒一會兒,她已來到他的面前,在她的手上,還托著那暗白沾肉的頭骨。
  唐玄伊見骨,眉心微蹙,又看向念七,不明她的意思。
  念七直接開口問道:「唐卿,你認識的陸少卿,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或者奇怪的病症?」
  唐玄伊蹙眉深思,搖頭,「應該不會有怪病,大理寺人每年都要進行身體檢驗,若有惡疾,會調離到其他地方,或者使其返家。」
  沈念七點點頭,復問:「那唐卿,陸少卿生前聽東西是否順暢?」
  「這是當然。」
  「他身上……偶爾會不會有那種,不太好聞的氣味?」沈念七又問。
  唐玄伊眉心越蹙越緊,「雲平一向好整潔,從未在他身上聞過不好的味道。」
  「那就對了……」沈念七瞇起眼睛,唇角微彎,將手上的頭骨一側慢慢轉向唐玄伊。

第91章 鑰匙
  此骨側面根本只有一個黑洞洞的大窟窿!
  唐玄伊眸子微閃,又看向念七,「怎麼會是這樣?!」
  「該骨耳處有從內部自然蠶食的情況,而且極為嚴重。推測死者生前耳處患有惡疾,會使他神情恍惚,耳癢難耐,情緒不穩,乃至嚴重失聰。」
  「會是來嶺南後患的惡疾嗎?」
  沈念七食指指尖在那窟窿外圈轉了一下,「這裡這麼大,可不是短時間可以形成的。陸少卿的屍骨排在第十八號,證明杜一溪在做蜜人時,與他來嶺南的時間大致相符。也就是說,按照目前的情況,陸少卿的狀態應該與在長安時相差不多。如果說是來此地才患上的疾病,時間長短,也只夠將頭骨弄出些許裂縫,絕對不會是這麼大一個窟窿。」沈念七指尖在窟窿處點了點,「這頭骨的主人,患此病至少數年不止,已經病入膏肓了。」
  唐玄伊眼睛逐漸睜大了,臉上有著驚詫與喜悅又困惑的複雜的神情。他看了眼頭骨上的窟窿,朝旁邊走了兩步,「也就是說……」他止步,繼而又看向念七,「這具屍骨……」
  念七以「搖頭」方式再度確認了這件事。
  唐玄伊右手壓在自己的眼睛上,雙齒緊咬,過了許久,才喃喃從唇中道出幾個字:「謝謝你。」他仍舊沒有將手放下,似是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可那套在身上的衣衫,卻無言地顫抖著。
  念七輕聲「嗯」了一下,並沒多說什麼,只等待唐玄伊自己去縷清思緒。終歸,這件事只有唐卿自己一個人才能去解決。
  就這樣,兩個人也在夜空中唯伴蟬鳴站了許久、許久。
  慢慢的,唐玄伊的衣衫又歸回了靜止,他拉下按在眼前的手,雙目冷靜而犀利。
  「如果雲平還活著,又不曾離開嶺南……那麼他此刻身在何處,又究竟想做些什麼呢?」
  唐玄伊看向無盡的天邊,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拳。
  ……
  「咳咳……」幾聲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沼澤地一貫的平靜。
  已經十分虛弱的杜一溪摸索到一塊結實的地面,靠樹坐下,匆匆忙忙掏出黑絹一陣咳嗽,神情開始有些恍惚。
  無生站在外圍,用耳辨析著附近是否有人來。
  「怎麼樣,沒人吧。」杜一溪有些警惕地問道,「讓我休息一會兒,然後快點帶我離開!我要去長安見那個人!現在只有他可以救我!呵……你這次做的很好,等到了那邊,我會讓那個人——」
  無生左手百無聊賴地抻了抻右面的寬袖,「誰說,我要帶你離開了?」
  杜一溪說了一半的話一停,眉心緊了一下,「這個時候,開什麼玩笑。我說的是認真——」
  「又是誰說,我在開玩笑了?」無生怪笑了幾聲,晃悠悠地回身信步來到杜一溪身邊,「將你帶到這裡,是感謝你曾給了我一條命。由此,我還了。但接下來的路,只有我一人前行。你的生死,聽天由命。」
  「無生!」杜一溪扶著樹幹站起,瞪圓了眼睛怒視眼前的八卦面具,「你什麼意思?你要將我丟在這裡?丟在這個沼澤?!你知道我受不了這裡的瘴氣,你想要我的命嗎!!」他激動地雙手抓住無生的雙臂,「你不能這麼對我,不能!!如果沒有我,你早就是一堆白骨了!!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背叛我!」
  無生用劍撣開杜一溪的手,怪笑變成了一種冰封般的冷漠,「你『救』過我,也『殺』過我,我沒有一日可以忘記你給我的生不如死的歲月。我之所以變成這幅樣子,也都是拜你所賜,所以不用搬出恩情來,你我早就兩不相欠。呵……」無生偏頭注視杜一溪,「而且,你不認為,我將你從大理寺的人手裡救出來,你現在該做的,不應該是流著眼淚跪下來感恩?」無生擺擺手,「算了,視自己性命為珍寶,他人性命為螻蟻的人,何以會知道這些。」他又怪笑了幾聲,聲音尖銳而刺耳,然後抻了抻被杜一溪揪得有些皺起的衣袖,「該說的已經說完,此後我們分道揚鑣,祝君可以順利返回長安。」
  他最後一次恭恭敬敬欠身,回身要走。
  「你不能走!!」杜一溪突然大喊一聲衝上去再度拽住無生胳膊,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忘了你也吃了我的藥了嗎?如果沒有我,你將會承受萬蟻蝕心之痛!!哈……你不會丟下我的,不會!!」
  無生眉心一蹙,回首時劍柄直接再次攻向杜一溪傷處,杜一溪被這股極大的力道衝到了樹幹上,然後跌跪於地,再度狠狠嘔了一口血。
  無生冷漠地走到他身前,俯視著狼狽不堪的他,「警告你,留你一命,我已仁至義盡,不要再糾纏,否則我會親手殺了你。」
  說罷,無生轉身再一次地朝外走去。
  杜一溪用力喘息,望著無聲的背影,用盡最後的力氣喊道:「你以為你離開這裡,就能擺脫我嗎?你以為你還回得到過去嗎?你不過是活在世間的厲鬼!!我會在地獄等著你!!!!」
  「誰說回不到過去……鑰匙,不是已經送到我的面前了嗎?」邪肆的臉上掛著一絲冷漠的笑。指尖正把玩著一塊碎骨,然後用力地,攥在了手心裡。
  修長漠然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半黑半白的盡頭。
  杜一溪垂下眼簾,纖細的指尖慢慢攥起,扣入土中,「一個一個、一個一個的都——」他警戒觀望四周,又咳了兩聲,捂著心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
  幸好,他早便知道這些人信不過,還留著一手。在不遠處,有一個密道,只要進去了,就可以避開瘴氣,還可以順著密道離開嶺南!
  只要到了長安,雖然他已經失去了一切,但至少他還捏著他們的把柄!
  「我不會就這麼死了的!」杜一溪咬牙,轉頭開始踉蹌朝那邊走。
  突然聽見了一些靠近的腳步聲。
  杜一溪步子一頓,臉上轉怒為喜。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他迅速回頭。
  一柄劍狠狠刺穿了他的身子。

第92章 回都
  杜一溪根本什麼也沒反應過來,他望著執劍的人,瞪大了眼睛,抬起指尖想要指他,卻沒什麼力氣。他低下頭看向自己身上的那柄劍。
  血紅自刺穿的地方開始蔓延,宛如綻開了一朵死亡之花。
  他又抬起頭看向對方,「你——」
  話沒說完,對方突然將劍抽回,巨大的力道使得杜一溪狠狠跌在了地上。
  劍的主人用杜一溪的黑布擦拭了自己劍上的血,隨後將黑絹隨手扔在一邊。長劍慢而緩地入了鞘。
  杜一溪捂著肚子上的傷,痛楚撕裂著他的每一個神經。
  他要死了嗎?
  不,他還不能死!
  當年那麼多人死去,只有他活下來了,現在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還是想要站起來,但是任他拼盡全力,身體已不再聽他使喚。
  杜一溪的手一點點攥起,狠狠錘在了地上。
  「呵呵……呵呵呵……」杜一溪發出一連串的笑容,表情終於歸位了沉寂。
  無數次的死裡逃生,這回,也許真的輪到他了。
  原來這就是將死的感覺,也並沒有想像的那般恐怖。
  他靜靜地躺著,意識也開始飄遠,甚至都已經感覺不到旁邊人的存在。
  彌留之際,他似乎又見到那讓他百般怨恨的父親,他就那樣平靜地蹲在他的身旁,輕撫他的面頰,然後像過去一樣慈愛地笑著。
  『孩子,以後一定要做一個治病救人的好大夫,永遠不要被惡念打敗。』
  在他眼前,出現了曾經兒時的他。
  那時,他是如此尊崇他的父親。
  「耶耶放心,兒一定會做一名像耶耶一樣濟世救人的大夫!!」
  一切,終隨著一陣微風煙消雲散。
  杜一溪扯了一下唇角,「老頭子……我何嘗,不想……聽你的話呢……」眉心微皺,又笑了,「唐玄伊……你要小心了……你的敵人……」
  長長的睫毛,一點點垂下。一滴殘留在眼角的淚,無聲無息地順著逐漸冰冷的臉龐落下,沉入土中。
  那人走近杜一溪,彎身探了下他的鼻息,又從杜一溪懷中取走了一個小包,打開後確認裡面是一個匣子、兩個冊子,以及一把鑰匙。
  他將東西收起,拎住杜一溪的衣裳將他拖拽到泥潭一處,冷漠地將他扔了進去。泥沼登時盤住了他的身軀,開始吞沒他的一切。
  那人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清晨微風拂過杜一溪清瘦臉頰上的纖柔髮絲。
  天,亮了。
  ……
  數日後,長安。
  半明半暗的長安城上空迴盪著綿長而悠遠的晨鼓聲。
  城門「轟」的一聲被護衛推開。
  護城河外鏈橋一聲巨響後墜在地上,塵土如煙飛揚。
  軍馬先行開路,迅速將寬敞的主幹道上的百姓擋在了兩邊。數十名金吾衛分居道路兩側,手舉兵器,神情肅穆莊重。
  城中一片寂靜,沉重的馬蹄聲一點點撕裂了這寧靜的一幕。
  百姓朝外探頭探腦,沒一會兒,車輪馬匹的震動聲就在主幹道泛起,數十人的大隊開始浩浩蕩蕩往裡走。
  走在最前面的,無疑是大理寺卿唐玄伊的頭馬,以及與他並駕齊驅的右羽林將軍范南越。兩人才剛一出現,就將長安城籠罩了一層肅穆與凝重!
  在他們身後的,是幾輛押送著重犯的囚車。徒步犯人緊隨其後,一個個低垂著頭,渾身沒勁兒,哈氣連天。
  這一眼望去,皆是白衣一片,平日裡除了謀反罪以外,何來這樣的陣仗!
  任誰都知道,這是大理寺又破獲了一起大案,天大的案!
  王君平騎馬走在最後面,表情正的像是戴了張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