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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節

  「果然是——」沈念七驚呼。
  唐玄伊面上也多了一絲振奮,但又撇過頭凝視,「幾個人?」
  沈念七蹲下,面對著那一雙雙疲憊的眼睛開始盤點。
  待數完最後一人,纖細指尖微微蜷起,回頭道:「唐卿……不多不少,七個人!」
  唐玄伊站直了身子,望著下面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七個人,長長、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
  不久後,王君平接到唐玄伊的信兒迅速趕往東谷,當七名旅商被一一帶離地洞時,他們皆有一瞬的彷徨與膽顫,彷彿已經離開光明太久。
  范南越收了大網,旗下兵卒扣押了上百護衛縣民,在王君平的逼問下,最終將過去的事一一吐出,結果正如唐玄伊所推測的那樣,俞縣縣民被杜一溪用重金養了起來,每月都會讓戴鵬正去發本月生活的錢兩。一旦有了這樣的依靠,便沒多有多少人想再這環境艱苦的嶺南精耕細作,皆甘願自食杜一溪的藥成為他抓捕蜜人、殺害反對者的劊子手。但人的心總是貪婪的,因為想要拿到更多的更多的錢,俞縣縣民悖逆杜一溪「不許對臨縣人下手」的準則,潛入張德縣旁邊,這才有了獵戶等人相繼失蹤的事發生。
  被抓住的時候,俞縣縣民毫無悔改之意,因為沒有了杜一溪的藥,各個哈氣連天、東倒西歪,眼中早已喪失了「人」該有的神韻。
  當然,一手幫杜一溪促成這件事的戴鵬正也難逃被捕的命運,但當范南越的人進縣衙抓捕戴鵬正時,他似乎很早之前就已經料到這個結果,換上了一套整潔的衣服,收拾了東西。他交待了自己來俞縣後與杜一溪的全部勾當,也交待了張德縣曹縣令收受杜一溪賄賂,朝俞縣引外來人的事。
  這天,他並沒有向戴德生告別,只是一言不發地跟著兵卒離開,臨到門口,他回頭看了眼明鏡高懸的牌匾,只是付之一笑,然後陷入了一片深深的沉默。

第89章 十八
  與父親戴鵬正不同的是,戴德生從未屈服於杜一溪的威脅,從未害過人,而且在此事上立了大功,自然要跟著大理寺返回長安進行再另行定奪。其實在他的心中,早有掂量,他自認是罪人,要與父親一同「受過」,可是否會如他所願,只有返回長安後才會知曉。
  被抓住的獵戶等人已經返回家中,自是免不了一場久別重逢的大戲,有趣的是那些先前以為被詛咒的張德縣的縣民們,依舊是一副擔心怕死的樣子。終歸事件所帶來的影響往往不會因事件的結束就全部結束,有些東西在人的心中紮了根,便會向小溪流水一樣慢慢嵌入心底,幾年,幾十年,或淡忘,或變本加厲。於是返家的人也都紛紛想通,不願再受那些冷眼旁觀之苦,一個個決心遷到新的地方,有一個新的開始。
  被救出的潘久倒是個善良的人,兵卒忙著抓人,他便忙著救人,盡顯醫者本色,而且一心還惦記著唐玄伊的鞭傷,親自去採了藥,灰頭土臉地跑回來要解唐玄伊的衣服。如王君平在內的人本以為沈念七會好好「欺負」一下這無邪的孩子,沒料到她反而十分欣賞他,尤其喜歡他一笑時露出的月牙齒。於是沈博士乾脆一拍板,將這小子收入了往生閣中,順道還能擺脫一下大理寺見人就抓來當大夫的惡癖。潘久本就無家可歸,自然欣然接受,感激涕零,周圍人只覺有些同情這孩子,因為他大概還不知道往生閣是個什麼地方。
  總而言之,陛下交待的案子,終於有了個了結,雖然還有些細節沒弄清楚,但最主要的幾名旅商已經找到。一趟嶺南之行,短短數日,便掏空了這裡最根深蒂固的毒瘤。只是這毒瘤的根源杜一溪還尚在搜索,不知幾時能夠在尋到他的身影。
  最後要善後的,就只剩下杜一溪留下的禍根——蜜人。
  這會兒,夕陽將近,王君平與范南越仍在搜捕。
  剛剛被潘久重新處理完傷口的唐玄伊一個人站在山谷一角俯瞰看著那些四下巡視的兵卒,不僅沒鬆口氣,反而心事比之前更重了。
  沈念七一直跟隨唐玄伊,其實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有些決定終歸是要唐玄伊自己來定的,她等著,也只能等著,只是沒唐玄伊那麼好的體力一直站著,中途溜去帶回了自己的竹簍,換回了那身瀟灑的胡服,披下了被捲入帽中的青絲,然後一言不發地盤腿坐在唐玄伊腳邊,吃著唐玄伊最後給她買的點心。經過這一路,其實她也或多或少有點恍然隔世的感覺,如此這般平靜,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不知過了多久,唐玄伊才低垂了頭,看向安靜做一枚吃貨的人兒。緊繃的思緒有些舒展,他想開口,卻又有些遲疑。
  「這些蜜壇,於公,是不能帶回長安的,對吧。」沈念七依舊望著山谷的遠景,口齒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唐玄伊也看向遠方,回道:「於公,不能帶回長安,否則會引起不必要的騷亂。」
  「會就地燒掉嗎?」
  「會就地燒掉。」
  「所以……就這麼燒掉嘍,然後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和過去一樣。這也沒什麼不好,免得節外生枝。」沈念七呵呵笑了幾聲,大聲感慨,「哎呀,早點回去往生閣吧,說不定可以在自己家抓蜘蛛嘍。」
  唐玄伊一時沉默了,只留衣袂在風中輕輕搖動。
  半晌,也跟著笑了一聲:「來了一趟嶺南,沈博士嘲諷的水平要比過去強了許多。」
  「可不是。」念七露出皓齒笑了下,「還能永遠被牽著鼻子走?」
  唐玄伊彎了下唇,卻並沒特別的笑意,也跟著坐下,單手搭在膝頭,遠望夕陽之景。
  「也許,我只是害怕知道結果而已,害怕最後的希望,灰飛煙滅。」他說著,稍傾頭避開了沈念七的視線,眼底悄然流露了一抹苦澀。
  「那麼,唐大理,要放棄嗎?真相。」沈念七問道。
  唐玄伊長吸一口氣,用力瞇了下眸子。
  「如果放棄了,我大概會後悔吧。」
  沈念七清眸閃過一縷光,唇角彎彎地問道:「那麼,唐大理,要尋真相嗎?」
  唐玄伊轉眸看向沈念七,對上了她那雙看起來毫無愁緒,也從不猶豫的眼睛。
  搭在膝頭的手,慢慢攥起。
  他看了很久,在思索,也矛盾,最後歸為一片沉寂。
  半晌,下定了決心,於是鄭重地站起身。
  「沈博士,這是我唐玄伊私人的請求,你可以拒絕。」
  「咦?」念七也緊跟著起來,「這麼正式?」
  唐玄伊看著沈念七,半晌,輕輕將頭頷下。
  「這並非大理寺卿的命令,而是一個普通人的請求……想要請求沈博士替唐某驗一具屍骨。」
  沈念七像是等了這句話等了很久一樣,對唐玄伊會以難得穩重的一笑,「唐卿之請,念七何言拒絕?」她正正經經地長揖了一下,「念七,樂意效勞。」
  抬頭時,她綻放了璀璨的笑容。
  迎著夕陽的火光,唐玄伊也終於露出了一絲淺笑。與方才不同的是,笑中,再無猶豫。
  恰好這時,王君平氣喘吁吁地跑來報告之前的成果,「大理,人都已經抓的差不多了,范將軍在谷外,雖然還沒見著人,但他差人帶話,說等他那攤子弄完,就要來找你好好『聊聊』!然後關於——」話沒說完,他聲音一哽,覺得面前沈博士與唐大理的表情不是特別的對,難道自己又無意間撞破了剛剛發芽的春意?
  「呃……這個,卑職還是待會兒再來報吧!」王君平笑笑,小心翼翼退步想要溜之大吉,結果這回卻是被沈念七給叫住了。
  「還有什麼吩咐?沈博士?」王君平問道。
  沈念七走了幾步,來到王君平面前,「王少卿,還請你幫我個忙。幫我找一個空間大點的地方,不要有穿堂風,再給我找一個石頭做的平整的檯子來。我要驗個蜜人。」
  「啊?」王君平一愣,「現在?!驗、驗蜜人?!這裡這麼多蜜人,沈博士要驗哪一具啊?」
  將雙手平舉到面前,擺出一個手勢。
  「第十八號蜜人。」她輕輕說道。

第90章 屍蟲
  夕陽斜光打在一處關了門窗的獨立木房前。
  唐玄伊獨自一人站在木房前不遠,靜等著時間的點滴流逝。
  他看似平靜,背在身後的手略微握的有些緊。
  紙窗的那面,正溢著一股甜香卻森冷的氣味。
  「沈博士,已經好了……」被拽來協同幫忙的潘久晃悠悠地朝後退了兩步,盯著擺放在檯子上那具剛剛將蜜擦拭乾淨的屍骨,因著面容實在可怖,他先是打了個寒顫,隨後袖口擦了擦佈滿汗珠的額角以緩解緊張,「沈博士,然後該怎麼做?要、要煮……嗎?」他勉強扯了下嘴,想起進來時王少卿對他說的步驟。
  「沒有時間了。」沈念七從竹樓裡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幾樣重要物,先將放有特質工具的袋子一甩平鋪在了旁邊的案上,隨後挑起裡面的手套,五指套上的一霎,她抬起清眸,「這具直接來,先找到重點位置。」
  沈念七先上前從頭到尾開始仔仔細細檢查台上乾屍。
  「屍骨無發,應該是在入壇前就被清理。」她動手摸了摸,屍骨眉眼比較平緩,又看向牙齒,「牙齒烏黑不全,應該是生前牙齒便已受損,長年泡在蜜中,已被其中的齒蟲啃蛀完全。」
  然而這一點卻又不是肯定的,因為來這裡太久,在嶺南壞了牙齒也未曾不可,所以並非確認身份的標誌。
  沈念七又開始往下摸骨,干褶的皮膚將骨頭凸顯的一清二楚,並未見到折斷之處。接下來,沈念七又檢查了屍骨的手臂、手掌、雙腿、雙足,再然後又將屍骨翻到背後重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沈念七蹙起眉,站起來吐了好長一口氣。
  「怎麼樣,沈博士?」潘久問道。
  沈念七緩慢搖頭,「這具屍骨從外看,沒有明顯特徵,恐怕不好將其身份判斷出來。還有一個方法是根據他的頭骨重塑他的面容,可是一是時間不允,二是這裡並沒有可以塑容的東西,最後……」頓頓,「要想從面部塑容找出這個人的身份,實際上需要很大一部分的幸運。因為一個人的面容,可以外界情況改變的太多……」
  話沒說完,沈念七突然將視線停留在了頭部耳處。
  潘久也蹭過來跟著看,發現屍體的耳朵處有些損傷,「咦,沈博士,耳朵怎麼是這個樣子的?」
  「是啊,為什麼呢……?」沈念七伸手壓住又往裡看看,依舊有破損。她又繞到另一面看另一隻耳朵,卻沒有這種情況。
  沈念七恍然。
  「難怪外面看不清……這裡從裡面爛的。」沈念七慢慢撐起身子,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就它了!」
  接下來,沈念七帶潘久先將屍骨頭顱單獨取下,然後放入一個木製盒中。緊接著從竹簍裡拿出一個罐子,快速打開將其對準木盒一倒,
  「嘩啦」一聲,尚未看清什麼,沈念七就將木盒蓋子緊緊蓋上。
  「阿久,記住,隔一會兒看一次。」
  潘久尚點頭接過木盒,小心將蓋子掀開了一條縫隙。
  咯吱咯吱咯吱……
  潘久倒吸一口氣迅速將蓋子蓋上了,臉色蒼白的看向念七。
  「這、這是傳說中的……食、食屍蟲……」潘久試探地問。
  沈念七點頭,「平時它們很乖,只吃肉不吃骨,但這次,阿久,你可要盯牢一點,但凡皮肉一掉,立刻將頭骨拿出。對它們來說,這骨也香甜得很呢。」
  潘久認真而沉重地點點頭。
  接下來的時光,房間裡安靜地只剩下呼吸聲。沈念七仍在檢查著剩餘部分的屍骨,而潘久則按照念七的話一會兒就看一下盒子裡的情況。
  等待……是漫長,煎熬的。無論房裡的人,還是房外的人。
  天色漸漸暗了,屋裡點起來一盞燭燈。火苗搖曳,將房中的人印在了牆壁的一面。
  中途念七也曾去看過幾次木盒,算了一下接下來大概所需的時間。
  快了,就快了……
  她開始忍不住在房裡緩慢踱步,心中默數著接下來的時間。
  潘久也十分緊繃,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木盒,就像是盯著自己的敵人。
  時候應該是差不多了,念七回頭說道:「阿久,再看一次!」
  潘久連連點頭,捏住盒蓋像方才進行過的無數遍那樣,小心掀開一個縫隙。
  微光透過縫隙流入木盒內,潘久瞪著眼睛細細看去。
  「沈博士……」潘久輕吟,回頭大喊道,「出來了,都出來了!!」
  沈念七迅速接過木盒看去,果然如潘久所言,白骨已露,大部分的肉已被食屍蟲啃食乾淨。趁著它們繼續破壞白骨之前,沈念七以最快的速度將頭骨拿出,清理了上面仍扒著不肯放棄的食屍蟲。
  沈念七深吸一口氣,雙手將頭骨放在眼前,那黑洞洞的眼眶就這樣凝望著她。
  她指尖挪動,將頭骨一點點轉向了側面,也就是方才發現耳朵有異樣的位置。
  雙眸登時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