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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節

  只見一些人影漸漸嵌入其中,仍然在快速地前移。
  「這是怎麼回事!」杜一溪咬牙問道,「怎麼會那麼多人往外跑!」

第82章 真相
  兩名護衛明顯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一副困惑的樣子。
  便在同時,數名追趕的護衛已經和那些人糾纏在了一起,怎麼看都已經不是零星幾人想要逃跑的情形。
  「杜……杜大夫……」一名虛弱的護衛踉蹌趕來,渾身受了極重的傷,「人跑了……牢獄被犯人攻破了……」那人艱難地說完,實在身體不支,便倒在了地上。
  身邊那名護衛迅速跑去查看,隨後對杜一溪搖搖頭。
  杜一溪臉色極其難看,似乎已經預感到了這場暴動的緣由,對一人說道:「你去通知戴縣令,封鎖俞縣各個要口,就算都殺了,也決不能放走一個!」拿著劍的手一轉改攻擊式,「其餘人跟我走!」即刻帶著下面的人朝著牢房走去。
  ……
  杜一溪傳話的人很快就到達了戴鵬正的耳朵裡。
  「你說什麼,犯人逃走了?」戴鵬正難以置信,這麼多年,杜一溪手下從未有人敢反抗他,如今竟會如此大範圍的爆發,這是絕不簡單,能做出這件事的……
  戴鵬正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名字。
  對的,除了這個人,沒有人可以朝杜一溪如此亮劍!
  「回去告訴杜大夫,我馬上派人去!」
  待護衛一走,戴鵬正也開始著手準備東西,拿上兵器,他有預感,接下來會有一戰。
  但短刀才剛別在身後,自己房間的大門卻被「砰」的一聲關上了!
  「我不是說了,你先去——」戴鵬正不耐煩地重複,回身想要打發那護衛,誰知身子才側了一半,卻定在了那裡,雙眼也一點點睜大。
  「戴縣令,又見面了。」清脆的聲音自門口徐徐道出,沒有平日的歡快,只沁著一絲冷漠與寒意。
  「阿七……」戴鵬正厚實的嘴唇中吐出了這兩個字,「你怎麼還在這裡?」
  戴鵬正慢慢將身子回正,腦海裡千頭萬緒,卻捕捉不到任何一個可以讓自己想通的地方。不僅是因為眼前人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更重要的是,眼前人給人的感覺與先前竟判若兩人。
  之前的她看起來無憂無慮,單純的像一張白紙,但現在卻冷得讓人害怕,這種冷並非是氣勢上的冷,而是只有陳年身處在死人堆裡才會散發出來的對活人的冷漠。
  「只是實在忍不住,所以回來告訴你一個真相。」沈念七不帶任何笑意地扯了下唇角。
  「真相?」戴鵬正擰起了眉,只覺得這些都是想要幫助唐玄伊逃離這裡而使用的托詞,不屑一顧,「別以為你在這裡信口胡說幾句話我就會信你,你現在出現在我面前,我可以馬上將你抓住,然後作為威脅唐玄伊的人質。」
  沈念七瞇眼笑了笑,稍側過步子,將門重新打開。
  一束光忽然打了進來,照得戴鵬正有些睜不開眼,遂用胳膊擋了一下。當他將手臂拿下的時候,只見戴德生正挪動著輪椅一點點進入到了房中,關了門,並停在了沈念七的旁邊。
  「父親大人……」戴德生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說道,「不要再相信杜一溪了,他只是在利用大人!醒醒吧!他是不可能治好我的病的!」
  「胡說!!」戴鵬正大喊,「你不要聽別人蠱惑,你只要相信杜大夫——」
  「相信杜大夫?」沈念七打斷戴鵬正,從懷中掏出戴德生的藥,「就憑這個嗎?」她搖搖頭,將藥舉到眼前,「這個東西,不僅不會治不好你兒子的骨,還會搭上他的命。」
  戴鵬正渾身一顫,有些責難與驚詫地看向戴德生。原本他的病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如今不僅病,就連藥的事都被人知曉,明擺著在此前他們就已經接觸過!
  「果然是你這不孝子……是你串通外面的人……」戴鵬正氣得渾身發抖。
  「大人!!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戴德生大喊。
  「你給我閉嘴,孽子!!」戴鵬正吼了出來,「你寧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你的父親!她憑什麼,她憑什麼來說你的病情!她連一點蛇毒都解不了,只有杜大夫,只有杜大夫——!」
  戴德生要繼續勸說,卻被沈念七伸手攔住。
  「我確實解不了蛇毒。」沈念七說道,「但偏偏就識得你兒子的病。」
  「怎麼可能——」戴鵬正瞪大雙眼。
  沈念七從懷裡掏出一塊御賜的金牌,「沒幾斤幾兩,拿不到這個東西。若戴縣令曾是洛陽的官員,是否聽說過葛先生的名諱?」
  「葛先生?」戴鵬正確實聽說過,還是在自己當官時,聽其他人提起的,葛先生是世間高人,神出鬼沒,德生得了怪病後,他也曾費盡心思去找這個人,卻根本摸不透他的行蹤,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最後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還是不久前的一次飛鴿傳書,說是葛先生帶著自己精通骨術的首徒去了長安……那位骨博士的名字,好像叫……沈……沈念七?
  沈念七,沈念七……阿七……
  戴鵬正的眸子漸漸睜大了,方才顫抖的雙唇忽然間好像不抖了,興許是太過震驚,所以就連身體也忘記了反應。
  「做個決定吧,是幫助杜一溪將我也送入鬼門關。還是賭一把,聽聽我要說的真相。」念七淺笑,「關於杜一溪『藥』的真相。」
  咚咚咚——!
  外面已經傳來了陳縣尉的聲音。
  「戴公,人手已經集齊了!馬上就可以出發去醫館了!!現在是不是下令!」
  戴德生焦慮地看向戴鵬正。
  戴鵬正撐著身子站著,陷入了一陣空前的沉寂中。
  站在門前的念七單手負後等著戴鵬正的回答,身後陳縣尉的聲音仍然時而會出來,甚至到後來變成了敲門聲。
  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一點點攥起。
  戴鵬正突然抬頭問道:「告訴我,杜一溪的藥有什麼問題?」
  沈念七背後的手倏而一鬆,唇角悄然抿出一絲弧,然後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道了三字個。
  三個字一出,戴鵬正臉色漸漸變成了一片慘白。
  「怎麼……可能……」他顫抖著摀住了嘴,腳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陳縣尉的敲門聲仍然在繼續,一聲一聲,震動著整個房間。

第83章 一溪
  另一面,杜一溪已經帶著人來到了牢房,然後親自將已經被擠歪的大門給踹了下來。
  一抹沉靜的身影映入那怒火朝天的眼底。
  那人手執一隻血紅的花,半身倚靠在牆壁上。
  而周圍早已空空如也,一個犯人也沒有了。
  全跑了,這麼久以來的心血盡數泡湯!
  杜一溪握緊劍柄,一字一句怒喊道:「唐玄伊!!!」
  唐玄伊捏著那株花,挺起身跨步正面對向杜一溪。
  「杜大夫,唐某,可是久等了。」
  杜一溪視線落在了唐玄伊手上的那株花上,臉頰無意識地抽動了一下,驀然舉起長劍直指唐玄伊,「既然知道我要過來取你性命居然不走,該說你聰明,還是該說你愚蠢?!」
  「還是那句話。」唐玄伊長指輕轉了下拿著花,「你要是那麼確定可以殺得了我,又為何那麼懼怕我?」
  「我怕你?」杜一溪笑起,「上一次就說過了,就算是大理寺的人——」
  「控制了這麼多人,做了這些事,真的能讓你感到痛快嗎?」唐玄伊打斷杜一溪,似乎已經沒有耐性再與杜一溪閒聊,「日日沉浸在仇恨中,即便做了這些事,讓你有一日感到寬慰嗎?」
  「什——」杜一溪壓低聲音,「什麼意思?」
  「靈鬼團。」唐玄伊朝前走了幾步,「你還記得這三個字嗎?」
  杜一溪渾身一抖,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你到底想說什麼?」
  「只是想說一個故事,你且聽聽。」唐玄伊捻動著手上的花枝說道,「眾所周知,唐某的父親曾是當朝大將軍,許久前,曾因戰事受了很重的傷,而後便結識了一位名叫穆智淵的大夫。」他走近杜一溪,視線落在他的臉上,見他沒有說話,便繼續說下去,「據我瞭解,穆大夫原家住洛陽,人緣甚好,而且注重醫德。祖上傳下來不少秘傳藥方,但皆是倒行逆施之方,穆大夫明明可以靠此換取榮華富貴,但他摒棄所有,並差朝中大臣帶話陛下將其一一列為違禁之物。但這樣一位大夫,卻在靈鬼團事件後被查出與靈鬼團成員勾結,包庇謀反,最後被定以十惡之罪,與靈鬼團成員一同斬首。」
  杜一溪臉頰又抽動了一下,眼神中逐漸起了波紋,「那又怎麼樣……又與我何干……」
  唐玄伊並沒有回答杜一溪的話,而是接著說道:「十惡之罪,一向要連坐。那日之後,長安與洛陽都陷入了浩劫之中,但凡與穆大夫有關的人都被抓住判處流刑或者就地正法。但那一次的處刑名單中,卻沒有穆智淵的胞弟穆智誠以及穆智淵兒子的下落,後有追兵稱曾見到穆智誠帶著其子一起躍入山谷,事實如何無法考證,所以靈鬼團事件最終便以亂黨全部剿滅為結果,進行了封卷,當時在洛陽執行清剿這件事的,正是還在朝為官的戴鵬正……杜大夫不覺得,世間之事,總是那般巧合嗎?杜大夫又是否與我一樣好奇,多年後,穆智淵的孩子是否安在,穆智誠又去了哪裡?會不會想到來到這追兵也不敢來的嶺南?」唐玄伊走了兩步,最終停在杜一溪的面前,「所以……反正我也要死在杜大夫手裡了,杜大夫可否滿足我的好奇心,告知我,您,是否曾見過一位,手腕上紋有穆家族紋的少年……不,現在的他,應該已經不再是一位少年了。」
  杜一溪下意識受盡了握劍的指尖,似乎無意識地將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緩而慢地抬頭,雙目像一灘沼澤般沉寂。
  「堅持執念卻被冤死的嵇康,以及將自己變為復仇棋子的聶政。若是穆智淵的兒子也聽到《廣陵散》,不知會更加欣賞哪一位呢?」唐玄伊追說了一句。
  地牢裡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沉寂,像是沒了時間的意識。杜一溪就這樣望著面前的唐玄伊,卻好像並沒看他,而是看向了遙遠的記憶。
  早已被沉下心海的還塊鐵石,無聲無息地被拎了出來,肆無忌憚地被攤在了刺目的光下。
  「你根本不明白……」沉默了許久的杜一溪突然開口,「根本什麼都不明白……」他開始笑,笑中帶著一絲悲慼,「你親眼見過自己的父親頭顱掉在地上的樣子嗎?不,你沒見過。你知道嗎?那血就像止不住似的朝著外面噴著……可是啊,明明頭都滾在了地上,他的眼睛還會眨,會動,還流著眼淚……然後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我,嘴巴還動著,還說著『快走』……」杜一溪又笑了,「然後,那顆頭,就這樣,被下面那些曾經被他救過的人吶,撕成了血肉碎片……曾經堅持的執著啊,正義啊……到最後都變得虛無縹緲的東西。還有那個人,我的生母,因為是罪人的妻子,便也就不是人了……任她如何訴說冤情沒有人理會,她就像是一個天生的爛貨,別人玩了又玩,然後扔在地裡,最後被活生生地一寸寸切掉了血肉。周圍人只是大笑著看著,然後撿起地上的肉,回去做了湯,餵了狗!」
  說到這裡,杜一溪幾乎是癲狂地笑開,細長的眸底泛著紅,鑲嵌著仇恨、憐憫、悲哀、冷漠……漸漸染上了一股水霧,化作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可他的表情卻又不悲傷,充滿了嘲諷,充滿了怨恨。
  笑夠,他將長劍撐在地上,再度看向唐玄伊。
  「唐卿,這世上的人,沒有清白的。每個人自打出生就犯了無法饒恕的罪。人們貪婪卻又膽怯、好色卻又假裝矜持、邪惡卻高喊正義。在命懸一線時會視救他們的人為天人,在不需要時所謂恩情根本狗屁不是!當這些人一旦認定你有罪了,無論你是否有罪,無論你如何喊冤,都會被這些人處以極刑!!無視真相,無視律法!這就是人……人啊人,人啊人!!!!」
  「所以你就不分青紅皂白將你抓住的人統統入藥嗎!!」唐玄伊突然喊出。
  杜一溪猛地睜大雙眼。

第84章 謎底
  「你說什麼……」杜一溪的神情突然開始轉變,由方纔的悲傷變成了一種極端的警惕,眼角的淚痕未乾,眼神卻冰冷得可怖。他瞇了一下眼睛,視線聚集在唐玄伊的身上,似乎在探究著對方究竟知道些什麼。
  此刻的唐玄伊也不需要再與杜一溪周旋,遂直接回答了他的試探。
  「穆家禁方中,曾有一類傳自大食國,垂暮老者會為子女於死前開始飲蜜。待大限之日,便被子女投入蜜中封存做成屍藥,數十年或上百年後,蜜人即成,可治大病,以骨病見長,天下無人不想得之。穆家世世代代曾以此藥換得榮華,但到穆智淵這一代,卻將屍藥列為禁藥,並將世代傳下來的蜜人藏在無人之地。此後蜜人有價無市,萬金難求。若真有幸出世,其金足以養起一方繁榮。而唯一有這種可能的,便只有得到穆家傳下的方子的穆家子嗣,也就是杜大夫您了。唐某,說得可對?」
  「你還知道什麼!」杜一溪的聲音泛著寒意。
  「我還知道……」唐玄伊淺哼一聲,「因為穆智淵的舉措,穆家蜜人並沒繼續製作,所以陳年蜜人已為數不多。若是有人想要重操舊業,必要重新找到大量心甘情願入藥的老人。但世上又有幾人願成他人口中之物?那什麼才是最快的方法?自然是抓捕一些不會被人發現的游散人士,那麼嶺南流民將是最好的選擇。於是有了流民無辜失蹤的傳言。但為了『餵飽』那些甘願為了金子抓人的縣民,則必須要出售更多的蜜人,然蜜人數量又遠遠不夠,遂又要抓更多的人。如此週而復始,很快便引起了剛剛被貶到這裡的戴鵬正戴縣令的注意。戴鵬正本是一個剛正不阿的人,自然會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但不幸卻被你捏住了他的最關鍵的軟肋——戴德生的骨病。蜜人本就是以醫治骨病見長,所以你就用蜜藥作為籌碼,來令戴鵬正不得不為你效力。達成交易後沒過多久,俞縣縣民中便開始有人反對那些利用別人性命去頤養天年的人,使得一場衝突就此拉開,為了可以更好的鞏固現在所做的事,於是你聯合戴鵬正以及俞縣縣民將那些反對你的人以及剩餘的外來流民一併屠殺,但因急於隱瞞真相以及要找到更加寬廣的地域來製作關押蜜人,於是才將整個俞縣搬到了另一個地方,張德縣順水而下的那具蜜制乾屍,那類屍首絕非幾日能成,應該就是穆家傳下來僅剩的寶貴蜜人之一,想來應該是有人無意間打碎了醃製蜜人的器皿,所以從山谷掉落到水裡,繼而順流而下,由此更證明了蜜人的存在。而杜大夫您在有了這次暴動的前車之鑒之後,也開始著手尋找一個更穩妥的控制人心的方法。這個時候,這個東西出現了。」
  唐玄伊將手上的那株花慢慢舉到眼前,杜一溪也將視線落在了那住株花上。
  「阿芙蓉。」唐玄伊一字一定地念出這三個字。
  他一鬆手,紅花墜落,摔在了地上,落下了幾片滴血般的花瓣。
  「你從大食商人那裡收來的種子,然後進行培育,但為了不讓別人發現阿芙蓉的秘密,你並沒讓人用大食人的方法吸食芙蓉膏,而是結合其他幾味藥調和毒性,將其做成藥粒送予縣民吃下。但因為劑量稍微掌握不好,則會導致食用者吞煙而亡,於是你又從抓來的部分人中留出一些專門來嘗試食用劑量。當你掌握了一定劑量後,除了定期發給縣民外,還悄悄將芙蓉丸稀釋混入戴德生的藥中,作為最後的籌碼。可你沒想到的是,原本作為底牌的阿芙蓉卻被大食商私自給了行到嶺南處的八名旅商,於是你便將背叛你的大食商人囚禁在地牢,日夜折磨,先是逼迫他供出八名旅商的姓名去向,再就是封住他的嘴,讓他再也不能行背叛之事。」唐玄伊在提到「八名旅商」時可以沉下了聲觀察杜一溪臉上的表情,「自然,八名旅商,也在劫難逃。」
  杜一溪蹙動了下眉心,似乎對唐玄伊的最後一句話感到不愉快,但他好像又不想解釋,只靜靜沉默著。
  一時間,不光是唐玄伊,就連杜一溪身後的隨同護衛也將視線集中在了杜一溪身上,地牢裡瀰漫著一種安靜卻又緊繃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