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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節

  「大理不在長安?不應該啊……」陶正鴻困惑地說,「前陣子我還聽說,有人將公文送到唐府,而且偶爾也可以見到秦少卿去議事堂見大理,怎麼可能不在長安?就說真的不在長安吧,那還能在哪兒?東都?」
  陶正鴻搖搖頭,用筷子在桌上寫了幾個筆畫。
  「好像,在這裡。」
  幾人一見,先是困惑地皺起眉,直到畢豐大呼一聲:「嶺南!」
  這兩個字就像咒語一般一下將一股壓抑沉悶的氣氛甩了出來。
  在場的幾人都坐不住了,側臥看書的盧陽也彈坐起來,最後乾脆也坐到了案几旁邊,「嶺南?為什麼大理會在嶺南?你確定嗎?那不是……」
  幾人沒敢在把話說出來,那是一個常人不敢提及的地方。
  但接下來,薛光卻用指尖點點唇,「噓」了一聲。
  「其實我也只是聽了一耳朵,是怎麼樣也不大清楚,就算是事實,既然大理沒告訴外人,那一定是大理去暗查什麼事去了,咱們莫要給大理添亂,來來,不說了,吃肉吃酒。」薛光恢復了之前的大聲,又開始張羅吃酒吃肉。
  但縱是繼續吃喝,可在場的幾個人,似乎都有些走神了。
  ……
  秦衛羽離開自己的公室,按照每日通常所做的,會去一趟大理寺議事堂。
  關上門,秦衛羽像前面幾日一樣,對著空蕩蕩的案幾匯報著近來一些案情的情況。順便整理案幾,擺弄得像是有人在這裡處理公務一樣。
  「大理,這就是這幾起案件的要點,還需要您批注一下……」他自言自語地說著,將一份文書放在桌上,指尖脫離時,稍稍頓了一下。
  秦衛羽將視線滑向後方,只見紙窗外隱隱站著一個人影。
  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條極細的縫隙。
  秦衛羽鬆了手,繼續說著:「接下來這幾日,京兆府可能會送來幾樁案子讓您複審,到時候卑職會親自送到您這裡。」
  他對著空蕩蕩的桌子長揖,彎腰時餘光向外瞥了一眼。
  門,又被無聲無息地掩上。
  門口那晃蕩的人影站了片刻,逐漸消失了。
  秦衛羽緩慢地將身子直起,推開議事堂的大門。
  一縷晨陽映入,灑在秦衛羽稜角分明的側臉上。
  他轉頭,用掌心抹去議事堂外的一處以石子勾勒的符號,悄悄勾起了一絲弧度的薄唇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要,小心了。」
  ……
  穿著衛士衣袍的人離開大理寺,行色匆匆地朝西市走去。
  殊不知,他前腳剛走,文立便悄然跟上了那人的腳步。
  此時未及午時,西市商舖都緊閉大門,整條街空空蕩蕩。
  不久,那人來到了一個拐角處,先四下警惕地觀望一番,隨後快速閃入西市裡一處無人的巷子。
  文立貼壁而站,待人閃入,他才將自後探出半個眸子,以觀前狀。
  那身著大理寺衛士衣裳的人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麼人,焦急地左右踱步。他時而會看看周圍人的動靜,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的警惕。
  便是在他回首的一剎,文立看清了此人的相貌。
  竟然是他?
  文立有些不敢相信,隨即又迅速將身子閃回,防止被那人發現。
  而當文立再一次看向那邊的時候,大理寺衛士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那人頭戴現在已經少見的四周編網的幃帽,看不清面容,只道是一身形魁梧的男子。但明明是男子,手腕卻纏了一串多為女子所用的金銀半圓香囊。
  那人機敏地朝這面看來,文立及時將視線收回。
  聽到身後有準備撤離的聲音,文立便先他們一步,先行離開了。
  不久,文立重新回到了秦衛羽的公室,觀望周圍後,命心腹薛光把守外面,自己則關上門,來到了秦衛羽的案前。
  「秦少卿,如您所料,故意讓薛光透露了大理去嶺南的消息後,那幾個人裡果然有出寺報信兒的人。」
  秦衛羽低頭看著重新被鋪開的三張手實,問道:「看到是誰了嗎?」
  文立上前端坐於案幾前,點在其中一張手實上,將其推向秦衛羽些許。
  秦衛羽掃了手實一眼,長眸微瞇。
  「真是人不可貌相。」
  「卑職也沒想到。」說到這裡,文立又問,「少卿,就這樣放著,可以嗎?」
  「大理說,找到內鬼後,要暫時留著,後面還有別的用處。」秦衛羽頓頓,「對了,和他接頭的那個人看清了嗎?」
  「那個人掩面而來,無法判斷,但他手上腕上帶了一個女子所用的金銀半圓香囊,興許可以成為線索。」
  「金銀半圓香囊……」秦衛羽雙手交叉疊放在額前,記憶裡並未有這樣一個人的印象。
  這時,文立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少卿,其實要是抓內鬼,我們還有很多消息可以透露,為何偏偏是大理去嶺南的事,這樣大理難道不會很危險嗎?」
  秦衛羽緩慢地搖了下頭,抬起眸望向文立。
  「這件事,實際上是大理離開前親自叮囑的,就是等待這個時候散佈出去。大理這盤棋,走得比你我都遠。你要知,抓住內鬼,遠不是大理想要的。」
  「反應……」文立思索,眉心忽而一展,「難道大理想要的是——」
  秦衛羽笑而不語,但一轉,眸又沉了下來。他看向油紙窗外隱隱篩入的暖光,交叉的雙手悄然用了力,「大理,您交給卑職的事,卑職已經做好了,您千萬要……平安回來啊。」

第69章 風吹
  嶺南,俞縣。
  戴德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幾日後,可以再見到眼前的這位客。
  戴德生坐於木輪椅之上,唐玄伊端坐於案幾席前,房中只有二人。
  戴德生緊張得幾乎不敢呼吸,不知為何,每每面對眼前之人時,總覺得自己的一切就像是被瞬間被看透,毫無藏身之處。他不敢輕舉妄動,小心翼翼用那雙摻雜了一些異色的眸凝視著面前人。
  實際上,唐玄伊並沒想要去震懾什麼,而是他接下來說的話,實在不需要再有什麼偽裝與客套。
  「我能待的時間不多,所以開門見山。小郎君上次的話,我考慮過了,今次是來予你答覆的。」
  戴德生渾身一晃,輕嚥了下唾液,「還請您直言。」他專注緊張得幾乎忘記了身上仍舊未散的痛楚。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此事十分危險,勢必會牽連到家眷。所以我想小郎君幫我將家眷送出俞縣。」
  戴德生臉上多了一分苦澀,「德生的處境,您應知曉,現在客被全縣的衙役所盯,我恐無法勸說父親,也沒有這個能力強行反抗……」他視線掃過自己輪椅上的身子,眸底多了一分晦暗,但一轉,又看向唐玄伊,見他聽到自己的話並沒感到絕望,不由又問道,「難道,您已有何對策?」
  「對策……算是有,但能不能實施,要看接下來小郎君的答案。」
  戴德生又燃起希望,堅定地點頭,「請您儘管告知!」
  唐玄伊頷首,先問:「我想先知道,小郎君手下有多少人可以用?」
  戴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在家中無足輕重,能夠聽我的,大概只不到五人左右……」
  「此五人腿腳可還方便?」唐玄伊又問。
  「此五人曾在驛站服役,腿腳比常人更好。」戴德生篤定地答。
  「小郎君之前剩餘藥瓶是否還有存留?」唐玄伊再問。
  戴德生臉色微紅,似是想起不久前砸掉的那瓶,遂道:「前陣子心情不好,砸碎了一些,但還有不少空瓶留在了東房雜室。」
  唐玄伊心中有數了,垂下長睫凝視案幾陷入沉默。
  戴德生以為是自己哪裡說的還不對,幾番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從哪裡入手。只得垮下雙肩,靜靜等待著眼前人的答覆。
  但也只是須臾時間,唐玄伊便已將長眸抬起,道:「請小郎君將這五人以及瓶罐借某一用,餘下的,小郎君便不用管了。」
  「這就可以了嗎?」戴德生詫異。
  唐玄伊輕回:「這就可以了。」
  戴德生先是覺得不可思議,但那種信任與安心感卻油然而生。
  這是他在這個地方,從未感受過的感覺。
  半晌,戴德生重重點頭,「好,一切就交給客了。」頓頓,又接,「只是……客要何時用人?」
  唐玄伊淺笑,「明夜。」
  這麼快?!戴德生又是一震。
  但沒等他開口,唐玄伊又接了一句:「對了,先要提醒小郎君一下,明夜過後,俞縣無論出了多大的事,誰被抓走帶走,都不要慌張。只管做往日的小郎君便可。」
  對於眼前人的想法,戴德生困惑著,竟半點也猜不透。
  ……
  俞縣,已入夜深人靜之刻。縣城大道上一片死寂。
  夜霧氤氳飄在空氣中,將周圍的一切變得如夢似幻。
  一抹人影晃入了街道,他步伐輕如鬼魅,無聲無息地融入了漆黑的夜裡。
  很快,那人來到了一戶門前,將一樣東西塞入門底,甚有節律地敲了幾下門,然後迅速藏起。
  門應聲而開,一人探出頭來左右看看,未見人影,便以為是誰家路過碰撞,嘴上絮絮叨叨地準備關門回去睡覺。
  腳下忽然踩了一張字條。
  那人狐疑地將其貼在眼前,拇指緩慢下挪,藉著幽暗混沌的月光一字字看去。
  「明日卯時,杜大夫於西街……」神情微變,所念之聲漸漸消失,他索性將字條上的字一口氣看完!
  一種近乎扭曲的神情悄然浮現於他的臉上,隨即快速將字條折起開始左右張望,確認沒人後,便匆匆返回房中將大門緊閉。
  躲在角落裡的黑影這才出來,一轉臉,見另一人恰從其他方向返回,兩人點頭示意,隨即又晃入黑夜,分別前往其他地方去了。
  ……
  次日,天尚未亮起,淺幽的光照在了戴鵬正臥房案几上。燭台上的蠟已快燃盡,融化的蠟如凝住的水般,慵懶地躺在底座上。
  最後一絲火光熄滅了,白煙裊裊而上,襯出趴在案上小憩的疲憊面容。
  外面多了一些擾人的騷動聲。
  戴鵬正眉心蹙動了一下,緩而慢地從書上將頭撐起,明顯粗糙的指用力按壓了幾下鼻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