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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

  戴鵬正收回放在門上的手,先打量了一下沈念七。此時她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十分疲憊,身上飄著一股子草藥味。
  「客,沒睡?」戴鵬正的聲音低沉,凝視念七的眼神十分犀利。
  沈念七攏了下衣袍,不好意思地整理凌亂的衣發,小聲說道:「實在不好意思,讓戴縣令看到奴如此糟粕的一面……阿郎睡時還沒事,不知怎的,睡到一半兒忽然水土不服害了病,所以一直照顧他,現在剛剛睡下。」
  念七想要將門掩上,戴鵬正忽然出手抵消了這股力道。
  他拿過燈籠順著門縫照去,發現那被風吹得來回搖曳的紗幔下,確有個模糊的人影。
  戴鵬正又看了一眼沈念七,在判斷她說的話。
  旁邊一直持續的推門聲震得人無法平靜。
  沒一會兒,陳縣尉就返回在戴鵬正耳畔說:「戴公,房門鎖了。」
  戴鵬正眉心微蹙,「撞開。」視線仍停留在沈念七的臉上。
  陳縣尉唇角一勾,也看了眼念七,隨後退回撞門。
  沈念七的小臉兒漸升怒意,彎身將盆子放下,說道:「戴縣令您這是何意,是要抓人,還是要殺人?」
  戴鵬正笑了兩聲,「阿七娘子莫要見怪,我們這俞縣出了刺客,『有人』見到人影翻入縣衙,所以現在自要前來查看查看。」
  若真有人見到,就不是這個陣仗了。
  沈念七知道戴縣令就是隨口謅了一個理由,但戲也要陪著演下去,遂道:「怎麼?戴縣令是懷疑刺客在我們這裡?還是乾脆懷疑我們就是刺客?」沈念七哭笑不得,臉色一正,「戴縣令可是一直派人『關照』著我們,他們難道不清楚嗎?」
  「若是普通刺客他們尚會知曉,萬一是高手,那可就防不勝防了。」
  沈念七瞇起眼睛。
  「砰」的一聲,隔壁的門被撞開了。
  也因為這一聲巨響,打斷了沈念七與戴鵬正的對話。
  兩人一起看向隔壁。
  沈念七悄然攥起了袖口一角……
  「哈……」一聲巨大的哈氣先聲奪人,睡眼惺忪的王君平從房中走出。
  沈念七一根快要蹦斷的弦終於鬆了一點。
  王少卿,按約定先趕回來了。
  王君平揉了揉眼睛,擺出一副渾身一震的樣子,「這、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王君平也與沈念七交換了一下目光,但沈念七卻蹙了一下眉。
  王君平當下就明白了,眼神也悄然變化了些許。
  唐大理,還沒回來。
  他一個大跨步來到沈念七旁邊,道:「你們這是要作甚,欺負我們人少嗎?」
  沒等他說完,陳縣尉帶人風風火火地進了王君平房間查看,翻找一通又出來,眉心微擰,對戴鵬正搖搖頭。
  戴鵬正將全部注意放在了面前的這間房中。
  「還請幾位原諒,我們也是情勢所逼。刺客不抓,如何安生度日?」戴鵬正冷下來眼神,「所以,莫怪我們失禮。」
  言罷,戴鵬正便強行帶著陳縣尉等一行人迅速奪門而入。
  王君平緊忙看向沈念七。
  沈念七咬唇,對王君平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做好最壞的打算。
  王君平點頭,悄然後退了半步,準備在矛盾激化時,可以佔領一個可進可退的位置。
  沈念七轉身跑回房間,迅速伸開雙臂阻攔了粗暴扯開紗幔的陳縣尉。
  「住手!」沈念七大喊一聲,「戴縣令,且不說我郎身子不適,受你們這等驚嚇會更加惡化情況,就是你們這般闖入,也早已有違待客之道!你真的打算這般羞辱於人嗎?!」
  「若是錯了,我自會道歉,但現在,我寧願失禮。」戴鵬正開始有些沒耐性了,臉上早已沒了最開始時客套的笑容。
  沈念七單眉一挑,「一定要如此?」
  「一定要如此。」戴鵬正回道。
  沈念七知道,其實自己在這裡守著也無濟於事,已經到了這裡,唐卿不可能按原計劃回到榻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再拖一些時間給王少卿,讓他可以在外面做些什麼。
  她餘光瞥了下門口的王君平,準備做一些更加激烈的舉動來牽扯這面注意,於是啟唇還要說什麼。
  就在這時,她沒由來的愣住了,僅是眨眨眼,半天沒吐一個字。
  陳縣尉哼笑了一下,「怎麼,說不出來了?」
  沈念七橫目一掃,眼中霎時劃過一縷逼人的凌厲,「沒你說話的份兒!」
  「你——」陳縣尉怒目而視,剛要拔刀,卻被戴鵬正阻攔。
  「阿七娘子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是想說……」沈念七昂首面向戴鵬正,「雖然我們是低賤商賈,但也不至任人可欺。若是今日,戴縣令確認我們是刺客,我們聽憑發落。但若我們不是,還請戴縣令給我們一個交代!」
  戴鵬正俯視面前這不久前還十分文靜,此時卻極凌厲到讓他不能忽視的女子,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
  「好。」他長長地說了一個字,又接道,「若是今日發現刺客與幾位客無關,就當我戴鵬正欠幾位一個人情,條件任開。」
  「可不要食言了。」沈念七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戴鵬正說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戴鵬正偏過頭禮貌頷首,隨即一側眸,給了陳縣尉一個眼神。
  陳縣尉已站在榻邊,抓住了被子一角,「那就,失禮了!」他對站在一旁的沈念七冷笑一聲,回首時將被子自頭處一把掀開!
  沈念七咬牙,緊閉了雙眼。

第62章 緊逼
  但是隨著被下視野愈發清晰,在場的幾個人神情都開始發生急速變化,便是連王君平都緊皺眉心,神情有些恍惚。
  氣氛,變得微妙而沉重了。
  沈念七依舊悲痛惱怒地緊閉著雙眼,但唇角,卻悄然勾了一絲極輕極淺的弧。
  在那被眾人緊盯的榻上,無疑躺著一個人。
  那人面色略顯蒼白,長髮披散,身上褻衣透著一些淺淡的汗水。
  帶著一絲睏倦與疲乏的長眸瞥向舉著燈籠的諸位,薄唇中艱難擠出幾個字。
  「戴縣令,你們……」
  「唐君……」戴鵬正定在原地,陳縣尉也有些茫然,下意識鬆開被子,後退了半步。
  大理什麼時候回來的?!王君平喜上眉梢,但馬上又強迫自己將那份雀躍收了回去,幾個大跨步立刻衝入房中,橫手在床榻前擋開陳縣尉,主動權登時顛倒。
  「戴公,這——」陳縣尉還是不服,但再怎麼看,這活生生的人在這裡躺著,他還能說什麼,只得又退兩步,憤憤哼了一聲。
  沈念七上前將唐玄伊攙扶坐起。
  唐玄伊用手輕輕拍了下沈念七的手背,「讓你擔心了,我沒事。」
  沈念七眉心稍揚,緩慢而悠長地點著頭。
  唐玄伊對沈念七莞爾,看了眼王君平,隨後才將視線落在了戴鵬正的身上。
  「戴縣令,鄙人對貴地吃食有些不適應在床上休養,賤內照顧一夜,自會疲憊,若有衝撞,還請戴縣令諒解。」唐玄伊輕頷首,語氣客氣,氣氛一轉,眼神多了一股逼人的凌厲,「但,鄙人也不得不抱有疑惑……我們究竟做了什麼,幾位要如此不顧身份無禮對待?」
  陳縣尉對上唐玄伊的視線,不知怎的竟打心底有些發楚,本能的又退開半步。
  戴鵬正沉默了好一會兒,視線也在唐玄伊身上遊走,似乎是想要根據他身上的蛛絲馬跡來判斷他說的話。
  半晌,戴鵬正問道:「北方人來此,水土不服倒是正常。但縣衙飯食雖然只有粗茶淡飯,卻也不至於讓人害病,況其他人也無異,就唐君一人。我實在不解,唐君究竟是吃了何物,才會如此,不知可否找到剩餘,讓我帶回給刨人們看看,也讓他們警惕警惕。」他眼神微冷,直直望入唐玄伊眼中。
  「東西就在案几上,戴縣令想要,隨時可以拿去。」唐玄伊咳了兩聲,看起來確實十分虛弱。
  戴鵬正回頭看向案幾,上面是個陶盤。
  陳縣尉迅速將陶盤端來,盤上有些吃剩的鹹魚,散著一股子怪異的味道。
  在場幾人的神情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互相望著,不知再說些什麼。
  若是算好的,那麼對手何等可怕。
  若是無辜的,那麼闖入醫館的又是何方神聖?
  戴鵬正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只得暫時作罷。
  他用力甩了下袖子,先瞪了陳縣尉一眼,隨後負手說道:「這次……確是我們無禮了,唐君可要好好珍惜身子。嶺南不比長安,本就容易水土不服,還要安康的體質才能活著離開。」頓頓,看向沈念七,「就算是我,欠了阿七娘子一個人情。接下來,我還要追查縣裡的刺客,告辭。」
  唐玄伊于床上長揖,沈念七也頷首。
  戴鵬正又看了一眼唐玄伊,隨即轉身帶著一眾人浩浩蕩蕩離開。
  一度緊繃的氣氛,終於隨著他們的離開也漸漸緩和了下來。
  待房門一關,沈念七提在心口的氣終於吐了出來,王君平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但接下來,兩人卻不約而同看向榻上那不知何時回來的唐玄伊。
  唐玄伊也悄然吐息,掀開被子,下身仍是沒來得及換下的墨褲。
  只差一點!
  王君平差點嚇暈過去,隨即馬上清醒過來,「大理,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剛才沈博士怎麼好像一點都不意外,卑職汗都下來了?!」
  唐玄伊莞爾,伸出手握了握,「只是在後面小作提醒了一下。」
  「難怪方才沈博士愣了一下……幸好沈博士及時反應過來了,不僅把戲演到底,還訛了那縣令一個人情。」王君平說著看向沈念七,迅速收了表情,乖乖地站到一邊。
  為什麼?因為此刻的沈博士,半點笑意也沒有,清秀素雅的容顏像點了火一樣,壓著濃烈而滾燙的怒意。
  只見她清眸在唐玄伊身上掃了一下,上前拉住他的手,用力一抻衣袖,果見上面印著幾道殷紅的印子。
  「不久就要見青了,唐卿與人交手了?」沈念七聲音略沉,她知道事情絕不一般,唐卿的身手在大唐可以排上名號,手臂上這點兒雖算不上什麼傷,可能碰了他的人,功夫也不在話下,「究竟是什麼人?」
  唐玄伊將手收回,想起無生,眼底多了一抹困惑,但一轉,又將那一瞬的心思收斂,只道一句:「沒什麼大不了的。」隨即從被中拿出黑布包袱,解扣,端出一個木盒,「這是答應你的。」他頓了頓,又接了一句,「我沒事,真的。」
  沈念七半信半疑地捧過盒子,雖然仍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可唐玄伊這「寶物」變得卻十分是時候,一下就將沈念七的心思抹去大半,一點一點將她的注意扯向了自己。
  沈念七呆了好一會兒,這才忍不住扯了一絲癟嘴的笑。
  「先扯平了!」她必須拿個架子,隨後才將舒展了眉心,望著盒子的一雙大眼肆無忌憚地放出了璀璨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