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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節

  他觀望了下四周情形,又垂眸聽了下牆內的動靜,一切確認,後退幾步,隨後快步翻入了東牆之內。
  門的那頭,果然是一片紅楠樹,伴著夜風,枝葉嗦嗦作響。
  唐玄伊先總覽整個庭院,這裡是離醫館最遠的地方,也是最偏僻的位置,不似醫館裡面那被杜一溪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院子,這裡一片蒼涼,中間一大塊土地沒有種植任何的東西,土壤蓬鬆而潮濕。雖然外圍有紅楠遮蓋,卻仍掩飾不住那從地底散發出來的異樣氣息——死亡的氣息。
  唐玄伊在土地上走動,感受腳下鬆動的位置。
  不久,來到了一處看樣子壓得很實,但卻還殘留了些許翻動痕跡的土地上。他腳下又用了幾下力,泥土果然很快就被踩塌。一股奇特的藥味滲透在空氣之中。
  唐玄伊指尖捻了一點泥土,聞了一下,察覺這土中好像攪纏了一些去蟲的藥粉。
  這地下,應該有什麼。
  唐玄伊起身拿過被送葬人丟在一邊的鐵鍬,開始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隨著下挖,他發現這裡聚集了許多蟲蟻,越是深入,其分佈就越是密集,到最後甚至就連鐵鍬上也爬滿這些「東西」。
  異常。
  這是唐玄伊心底浮現的第一個詞。
  在大理寺多年,墓穴看過不止一座,像這樣的,卻是頭一次見。
  不過正是因為這些蟲蟻,更加堅定了唐玄伊的想法,於是再度用力。
  慢慢的,蒼白的色澤漸漸浮現,似乎有什麼東西,正伸出雙手,欲尋那重見光明的永生之路。
  唐玄伊稍微放慢了速度,將鐵鍬扔到一邊,餘下的開始用手挖。
  有什麼東西觸碰了他的指尖,帶著刺骨的涼意。
  唐玄伊迅速用指尖將泥土向兩邊撥開。
  待「東西」完完整整映入眼簾時,唐玄伊的眼瞳突然一顫!
  果然也是不同尋常的。
  他昂首俯視,月光將他的目光染上了一片蒼涼。
  半晌,從身後的包袱中掏出一個木盒,將「東西」放入,蓋緊蓋子,並將其什襲包裹。
  待東西收好,他便將方纔挖過的地方填平,並將鐵鍬放回原處。
  期間視線略過一塊停放屍首的木台,此刻上面空空如也。木上泛著霉綠,也可以看到許多蟲蟻亂爬。
  他留意了一下,卻沒更多的時間來思索,將身後包袱繫緊一點,準備離開。
  但當他走到第三步的時候,卻緩緩停下了。
  唐玄伊很平靜,長睫微垂,月光灑下,似覆了一層淺薄的冷霜。
  沉默了一會兒,他深吸口氣,緩緩轉回身。
  在他的身後十步之處,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一抹身影。
  其人面上的八卦面具映著一派孤冷與慘白,寬袖的袍子隨風而動,布料摩挲之音似在清冷的夜中吟唱一首送葬的哀歌。
  是在縣衙見到的那個人。
  唐玄伊覺得,稍微有些棘手了。
  無生笑了,面具露出的那個眼洞裡,映出彎彎的眼。
  「先丟下火折打草驚蛇,又刻意扯斷院中絲線激怒杜一溪,當杜一溪將全部人手調到關鍵之處時,便會將看似不關鍵的地方暴露出來。調虎離山,亂中取物,不得不服。」低沉沙啞的聲音擠出了一句話,偏過頭,「能將多疑的杜一溪玩於股掌,今夜的入侵者,可不是普通人了。」
  「閣下過譽了。」唐玄伊淺笑一聲,變聲而道,「再是善謀,不還是閣下略勝一籌。」
  無生似是笑了,面具下發出一聲悶哼,隨後用乾啞而艱澀的聲音說道:「我只是受上天眷顧,恰好在這裡,恰好又想到了這些。」無生已緩緩抽出鞘中長劍,「也許,這是一種緣分。」
  「知音難遇,本該好好聊上一聊。」唐玄伊也將手背後,用力張開四指,然後握緊了短刀的把柄,「但,主場一定不會在此。」
  無生慢慢揚起長劍,劍尖兒直指唐玄伊。夜風將他身後半垂的長髮拂起了一絲淺弧。
  在發尾落回之際,無生突然拔劍而去!
  唐玄伊也幾乎是同一時間抽出短刀迅速擋住了無生的攻勢!
  兵刃相接的一剎,利光映照了無生的眼,那死灰般的殺氣是唐玄伊從未見過的。唐玄伊迅速一轉手腕,以柔克剛,將無生的劍力化解。
  然無生卻又以極快的速度將劍刃轉回,唐玄伊迅速向下彎下身子,劍尖兒恰好從他眼前劃過,劍光亦是晃過他深邃的長眸。唐玄伊右腳猛一踏地,身子借力而起,趁勢攻向了面前無生。
  但無生也很擅長借力打力,將劍一拋,反手握住劍柄,擋住了唐玄伊的短刀。
  這特別的一個動作讓唐玄伊腦海突然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
  但不及他想,無生已要繼續反攻,唐玄伊迅速出手阻擋,接著兩股極大的力道碰撞,兵刃滑動擦出了一陣刺耳的鳴音!待到終於滑到持柄之位時,兩人同時一揚手,各自兵器擋於面前,遮住了彼此的半面之容。
  唐玄伊右眉微挑,哼笑一聲道:「身手不錯。」
  「彼此彼此。」無生用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回道。
  話音落定,兩人同時發力,刀刃相接處一聲巨響,兩人均被對方的力道推開數步,皆是腳下一橫,這才化解了這股力道。
  無生腳下又一使勁兒直接朝唐玄伊再度攻去,劍風逼人,帶起了一陣不小的氣勢,周圍刮起一陣烈風,像是應和著這陣劍風一樣,開始肆虐呼嘯。
  然而這有力的一擊卻被唐玄伊短刀自下擋住,一聲交刃的巨響撕開了寂靜的夜空。且見唐玄伊身子忽然一旋,回身之際左手肘部猛攻向無生。無生下意識以左手阻擋,卻在交錯時發出了一聲低吟。未抻開唐玄伊,無生右手用力抬劍,衝開短刀,直刺唐玄伊。而唐玄伊則騰空扔開短刀以左手相握,便在長劍即將刺來的一剎,推手一擋!
  「叮」的一聲,便將那滿是殺氣長劍給頂了回去。
  這個力道不小,使得無生都被迫要後退兩步才能化解。
  「有謀有勇,何故要屈於杜一溪之下?」唐玄伊向下揮甩了一下短刀。
  無生穩住步伐,半晌,抬眸而道:「人總有必須要做的事,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信念。如我在此,如你在此。」
  「那你之由又是否與我相同?」唐玄伊又問。
  「必然,不同。」無生笑了,重新將長劍提於眼前,劍身所反利光將他的面具映出一道銀冷的光。
  「即是如此,道不同,不相為謀。」唐玄伊長眸微瞇。
  話音落時,不遠處已有腳步聲傳來,之前調開的人已經開始陸續返回。
  唐玄伊與無生的眸都悄然朝腳步聲源頭瞥了一眼。
  「時候不早了。」唐玄伊含笑,右腿向後撤了半步,指尖一轉,改為反手握刀。
  短刀利刃突然轉向前方,這一次反客為主,唐玄伊先手攻去,速度氣勢都與方才截然不同!

第61章 危機
  反手速攻,力道也不可小覷。
  一開始,無生尚能阻擋,但隨著唐玄伊的攻勢越來越強,無生逐漸暴露了身體上的軟肋。
  雖然他的眼睛跟得上唐玄伊,但他的動作明顯變得愈發遲緩。似在那寬袍所遮掩的,是一具千瘡百孔的軀體。
  終於,在擋住唐玄伊的第三招時,無生手上失去力道,隨著一聲巨響,長劍便被唐玄伊的短刀揮了出去,然後狠狠紮在了地上,微晃了幾下,這才與夜融為一體。
  失去兵器,無生緊忙向後推開躲避攻勢,待稍加安全後,他才停住。
  「果真,不可小視。」無生沉聲說道。
  「可惜了。」唐玄伊將短刀迅捷地收回,「後會有期。」
  說罷,唐玄伊轉身離開了。
  恰是前後腳,醫館的送葬人已經趕來,看到無生後都是一驚。
  「出、出什麼事了?」幾人看向周圍,滿是打鬥後的痕跡。
  無生什麼也沒說,望著唐玄伊離開的方向,下意識、緩緩地摀住了手臂。
  手,在抖,整個手臂,都被劍力震得幾乎快要粉碎。
  面具眼孔中露出的那隻眼緩緩瞇起,指尖也逐漸用力。半晌,他發出了一聲一如來時那般的,沉悶而沙啞的哼笑。
  唐玄伊離開東門後,一路先返回了附近的藏身之處。
  他靠在的一側,聽著身後跑動的腳步聲。
  待聲音漸遠,他才靠在樹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左手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右手腕子,此刻仍有些麻木。
  有人阻攔本是在預料之內,沒想到竟是有如此身手之人。
  時間被耽擱了,醫館的人應該已經前往縣衙遞信兒,若是再不返回,恐要出大事。
  唐玄伊緊攏眉心,齒間逐漸用力,回頭又看了下大道,快步朝著縣衙趕去。
  ……
  縣衙西房中,棋子「啪」的一聲從榻上滾落在地,轉了好幾圈,停在了蒼幽的月光之下。
  沈念七緊咬著下唇凝望面前的棋局。
  本是一人分飾兩角,卻不知何時已被自己下得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尤其此刻房中並未點燈,將這盤棋凸顯的更加紛亂,猶如她此時的心境。
  唐卿,尚未歸來。
  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是不是遭遇了什麼危險,會不會受傷,會不會……
  沈念七用力甩頭拋棄了最後的想法,緊著從榻上下來去撿掉落的棋子。
  指尖剛要碰觸,餘光突然瞥見窗外隱隱多出的火光。
  沈念七起身來到床畔,將窗子頂開一個細縫,果見正徐徐朝這邊趕來的戴縣令陳縣尉一行。
  她指尖捻動著方才撿起的棋子,分析著此時的局勢。
  戴縣令比預計的要提早來了,唐卿卻比預計的遲歸了,而且有人在正門守著,她也不能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走到隔壁去看王少卿是否歸來。
  最糟糕的情況。
  看來必須要正面拖延了。
  沈念七迅速將棋盤放回地上,擺弄床榻紗幔做成睡覺的樣子,並將「唐玄伊」放入被中做掩飾。又將唐玄伊離開前叮囑的「東西」放於案上,隨後從竹簍中找到幾味草藥於身上塗抹,弄亂自己的衣衫褻衣,端起房中水盆,最後閉眸做了一個深呼吸。
  氣盡之時,門口已經傳來了一連串的腳步聲。
  門口的戴鵬正與陳縣尉交換了一下視線,戴縣令親自推開沈念七的房門,而陳縣尉則去開隔壁的另一扇門。
  「咳咳——」
  門尚未推開,房裡就傳來了幾聲咳嗽,沈念七披著一身寬大的外袍站在門口,一面遮著自己被火光耀得有些難受的眼睛,一面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道:「戴縣令……?你們、你們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