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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節

  「那下官親自帶他們去。」陳縣尉說道。
  戴鵬正長吸口氣,點了點頭。
  一片哄亂中,唐玄伊無聲地扯動了下唇角。
  ……
  半個時辰後,陳縣尉帶著唐玄伊一行來到了縣城的最北端。
  此處清幽寧謐,沒有半分縣城中心的喧鬧雜亂,僻靜的像是桃花源林,其地無門,樹旁立了一隻牌匾,匾上沒有提字,只畫了一株叫不出名的花。
  唐玄伊與沈念七一同將王君平抬到門口,一位青衣的小童在門口接應。
  見到陳縣尉,小童揖禮。陳縣尉先大致說了下情況,小童隨即急急喚人將王君平帶入後堂,而後又折回請其餘客人入內等候。
  正堂與其他府宅有所不同,並非是回字封閉之地,而是一處只立了四根木柱,遮頂,四面卻鏤空的設置。中間擺著方方正正的矮案及四方蓆子,再旁邊有人端坐撫琴,一曲《廣陵散》在耳畔輕繞。
  沈念七環視四周,到處都掛著紗簾,隨風飄擺,有種夢幻縹緲之感。她忍不住在堂中溜躂幾圈,窺視了下那紗簾,許是因風王南吹的緣故,正如流水般於半空波動。
  「北風……」沈念七忽然想起昨夜聞到的那陣清淺的異香,於是又專注地聞了幾下,卻沒半分那股氣味,反而多了一些刺鼻的濃烈花香,再一看,發現周圍種植了不少五顏六色的花。
  正當這時,一頁紗簾被纖細白皙的手指挑起。

第54章 風起
  腳步太輕,沈念七竟一時沒有察覺,緊著退了兩步回到了唐玄伊的身邊。
  那面,傳來了一聲溫雅的笑聲,簾子掀開,一青衣男子走入。
  其人束髮,眉目清秀,面如璞玉,明眸皓齒。但臉色十分蒼白,身子骨單薄的緊,才一進來,就急著掏出一塊黑布方巾,遮於唇前咳了兩聲。
  唐玄伊起身揖禮,沈念七隨之。
  陳縣尉也緊忙站起,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那人先是揚了揚有些蒼白的唇,伸手示意幾人坐下說話,自己收回絹布,走到旁邊的銅盆子裡稍微沾了沾手,以白布擦拭,然後才走回端坐於唐玄伊的面前。
  「請幾位放心,那位郎君中毒很淺,再加身體強健,並無大礙。我已差人煎熬清毒解藥並為他包紮,就是要幾位再稍等片刻。」
  「多謝杜大夫。」唐玄伊再度長揖。
  陳縣尉也打算入座陪等,誰料右腳才剛彎下,就有一人匆匆趕來,附耳對陳縣尉說了什麼。
  陳縣尉眉心一擰,「怎麼這點事你們都辦不好!」他騎虎難下地看向杜大夫以及唐玄伊。
  杜大夫淺聲笑了一下,「若有事,陳縣尉先走無妨。我來進地主之誼就好。」
  陳縣尉還是有些猶豫,可也已經坐立不安,最終點頭,起身揖禮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杜大夫隨時差人去縣衙叫我。另外,外面留了人,幾位客等會兒離開時,跟他們說聲便好,他們會護幾位周全。」見唐玄伊頷首,陳縣尉便轉身離去了,不久,身影就消失在了這縹緲的紗簾中。
  間陳縣尉走了,沈念七覺得自己也頗為礙事,為了做個「賢內助」,念七很有眼力見兒地主動問道:「郎君,外面花開正艷,不知可否出去透透氣?」她看了眼唐玄伊,又看向杜大夫。
  唐玄伊先一步開口:「杜大夫抱歉,賤內一向調皮,大概是看花園甚美,有些坐不住了,不知是否方便……」
  杜大夫笑著點頭,「這是自然,花開自是要人賞,這位娘子如此欣賞我的花,該是一溪的榮幸。」
  沈念七抿嘴微笑,看了眼唐玄伊,隨即溜躂著離開了。
  陳縣尉走了,沈念七也走了,這諾大之處,只剩下了唐玄伊與杜一溪兩人。外加還有一名撫琴的男子,還是那曲《廣陵散》,綿長而悠遠。
  這時,小童端來了煮茶的器具,杜一溪親自為唐玄伊煮茶。
  「方纔陳縣尉與我那小童說,幾位是從長安來的貴客。」他親自提壺替唐玄伊倒茶,茶水徐徐入盞,裊裊霧氣伴著清新茶香,應情應景,「我身子自小薄弱,平身鮮少出去走動,所以每遇來客,都忍不住想問問外面的繽紛之景。既然還需等待片刻,不知客是否可以與我聊上一二?」
  唐玄伊頷首示意感謝,端起茶盞,聞香,是難得一見的蠟面茶。
  「其實大唐風景無論哪處也都大致相似,不過是亭台樓閣高矮不同罷了。真要說的話,讓鄙人記憶猶新的,還真是到了嶺南後遇到的一樁事。」他輕晃茶盞,飲了一口,離唇時,接道,「經過張德縣時,鄙人曾見到了一具駭人的屍骨,其實做行商多年,餓殍浮屍哪一個沒見過,但像今次見到的這般觸目驚心還是頭一遭,看了一眼,便幾夜無法安睡。」抬起眸,無聲看向杜一溪。
  正在給自己倒茶的指尖微頓。
  「屍骨……」杜一溪眉眼微露黯然,「身為醫者,在嶺南這種地方,看到什麼樣怪異的屍骨都不會意外了。嶺南,本就是一座墓塚。客若打算在此多待幾日,便不要訝異於此了。」杜一溪並沒在露出特別的表情,就是這樣,依舊盯著茶水流入盞中。
  「看來,是鄙人大驚小怪了。」唐玄伊又飲一口,味略苦,澀在口中。
  半晌,他看向仍舊在撫琴的男子,「杜大夫似乎很喜歡《廣陵散》這支曲。」回眸重新望向杜一溪,「杜大夫很欣賞嵇康?」
  杜一溪微笑,搖頭,「不,不是嵇康。」他將茶盞放下,「而是曲中人,聶政。」頓頓,「聶政為報殺父之仇,忍辱負重,以曲入殿,孤身刺殺韓王。最終大仇得報,大快人心。」
  唐玄伊長睫微動,不動聲色地看向餘下的半盞茶。
  「然,曲中人大仇得報,撫琴者卻含冤而死。」
  「他活該至此。」杜一溪突然說道。
  唐玄伊眸底撩過一絲光暈,「此話怎說?」。
  杜一溪將茶盞輕輕放回案上,儒雅笑容上不知何時添了一抹涼意。
  「嵇康不理世俗人情,專注於行,自以為大道,但最後又如何?還不是死於司馬昭之手?若不能掌握權勢,有才有德也不過是死後空泛碑文罷了。」
  小童再次入堂,來收拾桌上部分茶具。
  「那若杜大夫是嵇康,又當如何呢?」唐玄伊看了那小童一會兒,又問。
  「我若是他……」杜一溪齒間略微用力,周圍氣氛忽然冷卻了下來,冷得逼人,冷得宛如掉進了千年寒洞。
  唐玄伊深望著他,似乎只要一點,再多一點,他就能從蛛絲馬跡中瞭解到杜一溪儒雅外表下隱藏的什麼。
  「啊!」可就在這時,身旁小童突然低喊。
  沒拿穩的茶具忽然墜地,發出了一通「叮叮光光」的巨響!
  「杜大夫,對不起!」小童驚嚇,蒼白著一張臉一個勁兒道歉。
  杜一溪幾乎是一瞬間恢復了最開始的表情。
  他勾起了薄唇,對著小童溫柔淺笑,「沒事,你沒傷著就好。」
  只是須臾,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弦,又恢復了最開始的模樣。
  唐玄伊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也許還是太急功近利了,暫時,作罷吧。
  一個用過的茶盞滾落,正好掉在了案幾的正中間。
  唐玄伊與杜一溪下意識同時伸手去撿。
  兩人只見同時碰到了茶盞。
  就在這時,唐玄伊突然看到杜一溪一直被衣袖遮住的手腕上,露出了一大片燙傷的痕跡,肌膚褶皺,觸目驚心。
  唐玄伊眸子忽然一顫!
  杜一溪亦是指尖一僵。
  一陣風從四面八方灌入正堂,紗簾在他們中間,無聲無息地掀起了一陣波濤般的風擺。

第55章 花香
  恰逢曲終,一片寧謐之下,氣氛突然緊繃起來。
  杜一溪突然將手縮回,唐玄伊也緩緩回到了原座。
  小童先是對兩人都連連道歉,隨後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也包括那個原封不動落在地上的茶盞。
  「過去被火燙的舊傷,驚嚇客人了。」杜一溪含笑頷首。
  「不,是鄙人失禮了。」
  兩人皆以禮相回,但二人的視線卻從始到終沒有從彼此眼中脫離開。
  許是試探,又像一種判斷。
  半晌,杜一溪恢復了最開始的清淡笑容,「時候,應該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王君平捧著包紮好的手臂從後堂走回。看樣子毒素已清,只是面色還有些許蒼白。
  「阿郎……」王君平輕喚,視線在唐玄伊與杜一溪之間徘徊。
  有事,卻又好像沒事。
  唐玄伊從席上站起,「給杜大夫添麻煩了,請問,需要多少——」
  「不用了。」杜一溪先開口打斷,「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舉手之勞,豈會收錢。」
  唐玄伊長揖感謝,剛要邁步——
  杜一溪忽然伸手攔住了唐玄伊,他低垂眸子看向地上一隻被紗簾撞開的蜜蜂,蹲身撿起,見蜜蜂馬上又生龍活虎地動著腳,杜一溪才稍鬆口氣,伸手將蜜蜂送走了。
  「杜大夫真是仁心。」唐玄伊說道。
  「醫者本性罷了。」杜一溪才伸手示意,「一溪送幾位。」
  唐玄伊頷首。
  ……
  另一面,沈念七從正堂出來後,一直在院中的花叢中徘徊。
  她彎下身將院中的幾種花都聞遍,卻未有昨夜在縣衙府邸聞到的那股順風而來的異香。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那只是她半夢半醒時做的一個夢。
  沈念七狐疑起身,重新環顧四周,該聞過的都已經聞過了,一株也沒落下。
  「真是奇怪……」念七喃喃自語。
  忽見一隻蜜蜂落在了一朵花上,但沒一會兒,蜜蜂便轉而朝著另一方飛去,另有幾隻也緊隨其後。
  「蜜蜂……?」念七習慣性地輕咬下唇。
  此時正是蜜蜂採蜜的時辰,但它們結伴離開,難道是在這邊還有另外一處花田?
  念七靈光一閃,跟著那蜜蜂去了。
  沒一會兒,來到一處密林。密林下方是聯排的灌木叢,樹葉層層疊疊,將路圍得密不透風。
  蜜蜂很快便從細小的縫隙裡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