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畫骨圖鑒 > 第4節 >

第4節

  與王君平的愁苦不同的是,唐玄伊卻十分平靜,一邊低頭用鞋子輕劃著地面上的木屑,一面喃喃說道:「也許是結束了,但也許,還只是開始。」
  他腳下一頓,便拂袖離開了。
  沈念七掃了眼地上整齊成幾攏的長骨,「王少卿,那些骨,幫我裝到袋子裡送到往生閣吧,看這數量,這幾日我要下榻大理寺了。嗯,骨量不小……王少卿,麻煩你一件事,調個仵作來我這裡幫忙。」
  「交給我吧!」王君平說罷,便先一步趕向地窖上方,打算到門口找幾個人來幫忙。
  誰料尚未出旅店正門,王君平就莫名感到一陣莫名的惡寒,似乎有一抹異樣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王君平突然定住腳步!

第6章 斷裂
  他恍惚了好一會兒,發現旅店的正門口正有一抹人影在徘徊,那人影森森冷冷,讓他渾身都不舒服。他輕吞了下唾液,屏住呼吸看向了那人影,結果竟然對上了一張只露出了一半的臉!
  臉在主人正用一雙宛如空洞般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視著他,那人渾身髒兮兮的,露出的半張嘴上揚動著讓人極為不適的笑容。
  王君平心跳忍不住加速跳動,那滲人的寒冷滲入骨髓。
  這時他看到,門口的那個人緩緩伸出手,指向了王君平的身後。
  王君平迅速回頭,可身後空空如也。
  門口傳來了咯咯笑聲。
  王君平意識到自己是被戲耍了,驚恐瞬間被憤怒取代,惡狠狠地回了頭。
  且見那正笑著的人,如幽魂一般,又一點點將那半個身子縮了回去。
  「究竟是什麼人,竟敢戲弄我!」
  王君平驀地抽出佩刀,匆匆衝到了門口,卻見一個老婦緊緊抓著那個髒兮兮的人。見了王君平,老婦人一個勁兒的鞠躬。
  「對、對不起,大官人,這、這孩子癡傻,不小心衝撞了大官人,饒命,饒命!」
  原來是個癡傻!
  王君平雖氣不過,可也不至於與神志不清醒之人較勁,遂悶悶收回了佩刀,不悅道:「算了,走吧!別再來這裡了。」
  老婦人連連道謝,可一回頭,那癡傻竟像個女子一般自顧自的在那裡舞蹈,眼神迷離,如被人附了身一般,時而還會低吟一首無調的曲子。
  「秋夜盼君來,相思君不來,紅衣紅豆香,來世恨長殤……」
  老婦人急急忙忙上前抓住癡傻,強行將他拉走。
  途中,那癡傻仍舊時不時回頭凝視著王君平,空洞而灰暗的眼神彷彿要將王君平吞沒。
  「少卿,發生什麼事了!」幾名護衛及時趕來,也跟著警戒起來。
  「你們不是守在門前嗎?方才去哪兒了!」
  護衛面露難色,「方纔,方才……卑職被動靜吸引過去了,結果沒發現什麼。出什麼事了嗎,王少卿?」
  「沒什麼,好好守著。」王君平長舒了一口氣,只是方纔那癡傻口中的曲詞卻在他的腦海裡,如何也揮之不去。
  ……
  夜色繚亂,大理寺政事堂裡瀰漫著一股沉甸甸的氣氛。
  燭台上搖曳著的火光,將牆壁上的人影晃得影影綽綽。
  一聲提了不知幾度的聲音登時竄天,打破了夜裡的寂靜。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王君平瞪大眼睛望著面前一得瑟瑟的緋袍十一跨男子。那人相貌風流,臉上常帶笑容,看到王君平震驚的樣子,肆意挑了右眉,「大理寺一共有兩位少卿,王少卿在幫大理辦案,那某這秦少卿就一定得在外遊蕩嗎?」
  王君平被一句話噎死。
  「秦衛羽,秦少卿,此時我們辦的是大案,你還不瞭解案情,不要來大理這裡搗亂,之前你手裡不是還有好幾樁案子嗎?不要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這樣不好,十分不好!」王君平語重心長地說。
  秦衛羽一笑,道了三字:「都破了。」他指尖輕輕點了下自己的頭,「沒辦法,這裡好用。」
  「我將秦少卿叫來的,他剛好交了手頭的案子,所以從現在開始,一同參辦旅商消失案。」沉默良久的唐玄伊終於開口,「招呼打完了,回歸正題吧。」
  秦衛羽笑得愜意,刻意對王君平挑了挑眉。
  王君平是整張臉都癟了,想他一世英名,無數次毀在這個不知節操為何物的同僚身上,好不容易尋了幾樁疑案,竟真都給他破了。
  王君平用力喘了一口氣,道:「那麼,秦少卿,您怎麼看這件案子?」
  一提案子,秦衛羽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某同大理一樣,覺得這件案子有蹊蹺,單看手法的話,確實不像同一人所為。」
  「並非一人?」王君平一怔,拿過秦衛羽遞來的卷宗,上面上面確實有唐玄伊「兇手並非一人」的批注。
  王君平一愣,問道:「唐大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卑職有點懵了。」
  坐在案前的唐玄伊輕輕將手上那張畫師送來的圖放在案上,看了眼從一進大理寺就拌嘴至今的二人,說道:「今日的現場,有幾個地方讓我十分在意。把你們兩個連夜叫來,正是想要與你二人討論一下這件事。」
  「現場疑點?」王君平重複道。
  「嗯。」唐玄伊起身,也緩緩走到案前,負手說道,「程牧的白骨是在三日前被小賊發現,變成白骨的原因是被旅店的狗所食。」
  「是這樣沒錯。」王君平點頭。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幾隻平日裡看起來不會隨意攻擊人的狗,為何會吃下一個人,而且據賊人供述,還是吃的如此狂肆?」
  王君平陷入沉思。
  秦衛羽也想了片刻,說道:「曾也聽過有家犬食人的案例,其實家犬一向不會有如此野性,大多是主人死在家裡,家犬太久沒有飯食,餓死前最後的本能驅使它們食下主人骨肉罷了。」
  唐玄伊道:「確實。那幾隻犬今日見時瘦骨嶙峋,該是餓了不少時日。因為近日京兆府的人都有餵食,所以有所收斂,我靠近他們時,並未感受到野性,反而十分溫順,只是偶爾有人經過時,它們會吠幾聲,以做警示,然後就縮回角落。看起來並不像攻擊犬,只是起到報信兒作用的看門犬,其實膽子甚小。」
  王君平恍然大悟。
  「一般來講,主人是不會活活餓死自己家看門犬的。如此,關鍵點就在於平日裡給家犬餵食的主人去了何處。」秦衛羽伸說道。
  「這可難辦了,這家人就像是犯了事兒藏起來似的,和京兆府一起找了幾日,愣是一點線索沒有找到,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何處?」王君平歎氣,眸子一轉,一點點睜大了眼,「難道……」
  話沒說完,一個身形瘦小的仵作前來政事堂,長揖後說道:「小人是替沈博士帶話,請各位前往往生閣一趟。」
  「知道了。」唐玄伊微仰頭,「去一趟往生閣大概就都知道了。王少卿,別忘拿上卷宗。」說罷,便邁步離開。
  王君平與秦衛羽相互看了一眼,也急忙跟上了唐玄伊。
  ……
  往生閣裡,燈火通明,大門卻緊閉著。
  仵作替諸位官人推開門,一縷摻雜著些藥草與死亡氣息的味道糾纏而出,因添了香料,不難聞,但卻森冷冷的讓人難受。
  門的這面,放著六七張超越一人長寬的黑曜石案桌,其中六張案桌上擺著骨架,因被下水煮過,所以已經看不到暗紅。五具白骨沒有頭顱,只有身上不完整的四肢骨,頭骨盆骨等皆消失不見,白骨長長矮矮,形態不一。另有一具白骨身上骨頭完整,與其餘四副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念七正椅坐在其中一個案桌的一角,手中拿捏這一個帶尖兒的碎骨,正瞇著眼將其對著燭火來回查看,專注勁兒竟然都沒聽到有人進來。
  過了好一會兒,沈念七才稍稍將碎骨放下,可一抬眼,竟看到幾個大男人杵在自己面前。
  「啊……」沈念七嚇了一跳,手上碎骨登時掉落。
  唐玄伊直接伸手接住,然後拉過沈念七的手,將碎骨放回她的掌心。
  「謝了!唐卿!」念七瀟灑一笑。
  一股特別的氣氛撲面而來,一把就貼在了唐玄伊冷若冰霜的臉上。
  王君平與秦衛羽臉上透著似笑非笑的八卦神情,待受了唐玄伊一記冷眼後,兩人又迅速擺出了肅穆的神情,肅穆得甚至有些過了。
  沈念七忍不住淺笑了聲,便從案前走開,回歸正題,右手推了個「請看」的姿勢,道:「屍骨已經分好了,不過,有點出乎意料。」念七頓頓,繼續說道,「我按照屍骨尺寸與比例將骨頭先分堆,然後分別攤開。新帶回來的一共五具骨架,按骨頭生長情況來看,一是三十歲左右男子,一是十七歲左右男子,一是二十歲左右女子,一是五十歲左右老婦,還有一是八歲左右孩童。它們骨架都不完整,除四肢骨外都被拿掉。肋骨皆被根根敲下,當時在地窖裡看到的大量長骨,都來自於肋骨。」
  王君平與秦衛羽登時交換了下視線,唐玄伊也瞇了一下眼,走過每一台桌案,一一看向這些骨架,「這五幅骨架可有什麼特徵?」
  「這次很幸運。」沈念七做了個「稍等」的姿勢,轉頭來到一男子的骨架那方,揚起其中一塊最長最粗的骨,「這是這個人大腿上的股骨,上面有一塊摔斷後又癒合的裂縫。」
  「裂縫……?」唐玄伊眸子一動,即刻伸手道,「卷宗。」

第7章 目擊
  「在這兒!」王君平將卷宗交到唐玄伊手上。
  唐玄伊迅速將它翻閱到之前京兆府盤問附近鄰居調查旅店時的一些記錄。
  「趙榮及妻兒、岳母,及一名小廝共同經營旅店……去年因修繕房屋,跌落至右大腿骨折……」唐玄伊輕念著上面的一行文字,即刻看向沈念七手中的股骨,確實是骨架上的右腿位置,眸子微瞇,確認了身份。
  「地窖裡的屍體是旅店店主……真的讓大理言重了,旅商消失案與地窖兇案並非同一人所為!只是湊巧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這……」王君平痛苦地抓了抓頭,「這可糟了,旅商消失案唯一的線索就這麼斷了!」
  秦衛羽也忍不住吐口氣,隨即上前長揖道:「若這兩起案件並無關聯,那衛羽願接下地窖兇案,以保大理可全心追查旅商行蹤。」
  唐玄伊揚手打住了兩人的話,「別急,我還在等一樣東西。只有這樣東西到了,才能決定是否要脫手地窖兇殺案。」
  這時,大理寺丞文立匆匆趕來,向諸位長揖後,道:「大理之前讓卑職檢驗的事,已經有結果了!」
  文立將兩個小布袋分別拿出,向唐玄伊呈上。
  「卑職找木匠對照過了這兩袋木屑,確是一般無二的!」
  唐玄伊緩緩接過,唇角若有似無地揚起了一絲笑,「這就對上了。」
  王君平與秦衛羽皆不太明白。
  「大理,這是……」
  「一袋是地窖中的木屑,一袋是院中木柱後殘留的木屑。」唐玄伊將兩個袋子疊放,交給王君平。
  王君平迅速打開來看,果然是現場的木屑。這麼想起來,唐大理在地窖裡時,確實一直在關注地面的一些碎渣。
  「兩個現場,第一,是院中木柱後。木柱後的木屑帶著些暗紅的土,但木柱後卻沒有殘留血跡。第二,是地窖,血跡此時已干,卻又砍柴所用的工具及柴,地上也留著木屑,與帶血的土混在一起。」唐玄伊做了一個重疊手勢幫助解釋。
  「唐大理的意思是地窖兇案兇手殺完人後又來到後院殺害偶然進入院中的程牧……?」王君平又蹙起眉,「可也說不通啊,方才大理剛說過,旅店的狗是餓極了下才吃的程牧,店主死與程牧死,應該有一個時間上的跨度,至少得有讓三條狗餓到吃人的時間。」
  「正是時間跨度。所以,我的意思是……」唐玄伊捏起袋中的一塊小小碎屑,對著火燭,道:「木柱後只有木屑,沒有血跡,證明兇手出現在木柱後的時候,是踩過血跡已經干了的地面。足見……是重返現場時候沾上的。」
  王君平一驚,「重返現場?!」
  秦衛羽也點頭沉思,「若是初次犯案的兇手,通常會重返現場檢查是否有遺漏的蛛絲馬跡!」秦衛羽走了半步,繼續推理,「也就是說,在返回現場的時候,兇手聽見了院子裡的動靜於是去查看,但因為什麼事,所以躲在了木柱的後面。那究竟是因為什麼事,能讓兇手警惕起來呢……」
  秦衛羽與王君平突然面對面,異口同聲道:「程牧!」
  唐玄伊點頭,道,「今日我在調查院落的時候,發現了一些來自院牆上的土渣,且院牆上有一人長的地方像是近期被擦拭過一般,落灰要明顯薄於其他地方。現在,我可以確認旅店並非程牧死亡的第一現場,程牧的屍首是從院子的牆外被推入院中的。」
  王君平聞言又愁苦了起來,「可這兩件案子還是沒有關聯啊,線索還是斷……」
  話沒說完,王君平的頭就被秦衛羽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