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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節

  今天正午,雷仁在給我老班長行「五子搬山之禮」,問「死人卦」時,我們眼看著就要知道老班長真正的死因是什麼了。
  可就在最後的關頭,那只和我在石人崮打的兩敗俱傷的火尾廉又不合時宜的出現了。
  它的出現,破壞了我們和老班長的通靈儀式,也讓我分外惱怒。
  仇人相見之下,我憤然起身出刀,想直接滅了它,永絕後患。
  雖然在最後一刻,我因為計算失誤而打偏了,但是也依舊削掉了那惡畜的一段尾巴,稍微洩去了我心中之憤。
  我的一系列動作,雖然快,但也肯定被站在靈堂之上的趙水荷看個清楚。
  我那反抽匕首的絕活,的確是在老班長的指導之下,從切菜的刀法裡演變出來的,被看出來也並不稀奇。
  但是要讓我相信,她趙水荷能從簡單的幾招刀中看出我會做什麼菜來,我也還是不能輕易相信的。
  畢竟這太玄乎了。
  所以,我期待的問趙水荷道:「你怎麼從這些上判斷出我的手藝來的?」
  趙水荷得意的嘿嘿一笑道:「這還不簡單?你們這些夫子廟的,刀功不錯,可腦子普遍不怎麼好使。」
  隨後,她告訴我說,我對火尾廉出刀的時候,她敏銳的看出來,我用的是手腕上的力量,而且很巧,屬於後發先至的「蛻鱗刀」中的變形。
  蛻鱗刀,是為魚去鱗的「水台廚子」所領悟的一種刀法,魚鱗因為堅硬且有黏液保護,故而很難去除,而水台工專司殺魚,每天幾十上百條魚,沒有專業的刀法很難去除乾淨。
  這在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裡,成了困擾廚子的一大難題。
  這個問題,直到北宋末年時,才由「制魚之祖」宋五嫂所解決。
  宋五嫂這個人,生於兩宋之間,是和後世蕭美人齊名的美廚。她一生傳奇頗多,更為中國廚藝留下了珍貴的兩樣遺產。
  一個是她傳世流芳的名菜「醋溜魚」,另一個,就是五臟廟裡,水台工去鱗的「蛻鱗刀法」。
  我在炊事班時去除魚鱗時,所使用的正是老班長手把手教出來的蛻鱗刀。
  說道這裡,趙水荷不無得意的說話到:「刀工無外乎『力,精,速』三個字,蛻鱗刀又講究一個巧力和計算。你都做得不錯,除了我哥哥,我沒見過別人在刀工上能超過你。」
  我呵呵一聲淡笑,算是當仁不讓了一回。
  隨後,趙水荷順理成章的推論道:「你會這麼好的刀工,會不把它用在做菜上麼?所以你最拿手的菜,一定是最考驗刀功的菜。」
  而廚子行當裡,最為考究刀工的「名菜」,一個是是松鼠桂魚,另一個,就是文思豆腐(雲絲羹)。
  「你又怎麼知道我會做文思豆腐而不是松鼠桂魚呢?」我繼續問。
  「這還不簡單?!」趙水荷冷笑道:「紅葉姐都和我說了,就你那個破八一飯店,一共倆人,做出來松鼠桂魚誰吃呀!你就是會做,也沒機會歷練。反倒是接地氣的雲絲羹。更適合你的檔次。」
  這話,說的我心裡酸溜溜的,可的確是這麼回事。
  相對來說,松鼠桂魚比較高大上一些,小飯店一般不做。可雲絲羹的原料是豆腐。所以很適合工薪階層。而且雲絲羹比正二八經的文思豆腐做法要簡單不少。也符合小飯館「效率為王,薄利多銷」的原則。
  至於剩下的,也就不用她說了。
  我刀工好,自然也就喜歡切絲,切片。在大陸菜品中,數魚香肉絲和酸辣土豆最吃刀工。雖然這兩個菜都是川菜,不過吃的人太多,做法也相對簡單。所以每個廚子都會。因為刀功的原因,我做的好,自然客人吃的就多,吃的多,我自然做得就多。
  至此,真相大白,不得不承認,這趙水荷妹子「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的本事還真是高呀。
  我輸了,不過還是不太服氣。
  因為很明顯了,她給我劃的道道是早在中午時就盤算好的。雖然我也吃了她一半的陽春麵,但無奈人家有備而來呀。我怎麼比的過呢。
  故而,我不太服氣道:「你是贏了,不過你早在中午就算計上我了吧。這……不太公平!」
  「我知道你就會這麼說!」趙水荷得意間,又把它那枚硬幣拿了出來,她一邊玩弄著硬幣,一邊衝我說道:「我可以給你一個額外的機會,只要你說的出來。就算你贏怎麼樣?!」
  我沒的選擇,我只能答應。

第三十一章 :滾幣手
  趙水荷這個丫頭的眼力遠超於我,這是我心裡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其實,我已經輸了,就算沒輸在眼力上,也輸在了心機上。
  可無奈呀!人家「貓抓耗子沒玩夠」,非要給我個額外的機會。我也不好拒絕。
  賭一把吧!不管輸贏,也多少體面一些。總比主動棄權,給人家磕頭認奶奶強。
  故而,我毫不猶疑的答應了。問她到底給我什麼機會?
  她哼了一聲道:「還是你猜我最拿手的點心是什麼,師承是什麼。這次本奶奶開恩,只要你猜出了,就算是你贏。不過,咱們的規定個時間。」
  我立刻道:「多長時間?」
  「這個麼……」趙水荷想了一隙,抬頭看著那日漸西斜的太陽道:「有了!等太陽落到大院圍牆後邊的時候,你還沒回答上來,就算是輸了。開始吧!」
  她這話,斬釘截鐵,可絲毫沒和我商量呀。
  本能的,我抬頭看了一眼太陽,當時就把自己給看急促了。
  那日頭,現在大半已經藏到趙家圍牆的牆頭後了,最多再有兩三分鐘,就會落到牆後邊去。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我說出她拿手的點心和師承流派。太難了一點兒。
  無奈中,我回過頭,仔細盯著這女人的一舉一動。
  什麼都別說了,猜吧!
  此時,趙水荷依舊穿著那一身白蓮花般的裝束,一個蛋粉色的挎包非常顯眼,那朵秀在包包上的水荷花也很漂亮,與帶子上的五帝錢交相輝映。
  這些都是非常明顯的信息,只可惜我聯繫不上。
  先前,我從「蕭美人」和「三水面」上得到的線索,因為趙水荷貿然的打斷已經忘了,從新在想,卻又像亂麻中的線頭一樣怎麼也抽不出思緒。
  無奈中,我只好從頭,從最原始的地方去想這些雜亂無章的問題。
  片刻後,趙水荷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她不由得加快了手指間硬幣滾動的速度。同時催促我道:「太陽快沉了啊,你麻利點。」
  這趙水荷的話裡不知道為什麼總夾雜著一股京片子嘴。聽的我心裡怪彆扭的。
  她一個淮南人……為啥會說北方話呢?
  「你去過北京?」我問道。
  「癟色!少套我話!」趙水荷一句話便把我頂了回去,同時她焦灼的抬起頭,看著那太陽。手裡的硬幣也轉悠的更快了起來。
  我的眼睛很自然的落在她玩弄硬幣的手上,忽然感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
  趙水荷玩硬幣的方式叫「滾幣手」,是耍江湖賣藝人所常練習的一種技巧,魔術上也用的上,小孩子們則多用來「擺酷」。
  這種玩硬幣的方法主要是靠一個「巧力」,把一枚硬幣在五指縫隙間依靠手指關節的力量來回滾動,玩的好的,就如趙水荷一樣如行雲流水,彷彿硬幣是粘粘在她手上的一般。
  而且,從趙水荷的手勢和習慣判斷,她玩這種滾幣手絕不是一年兩年,而且以然成了她生活習慣的一部分。就像有些老頭沒事幹就要搓核桃一個道理。
  雖然我和她接觸的時間很短,但是我非常明白,她手中搓硬幣的原因純粹是一種下意識,一種深入她骨髓的習慣。
  為什麼她會養成這樣的習慣呢?!我自問道。
  練習「滾幣手」有一個明顯的好處,就是可以大幅度提高手指的靈活度和柔韌性。而這,恰恰是淮揚白案麵點師傅所需要的基本功。
  中國麵點的派別很多,但是四大菜系中,唯獨淮揚菜的麵點獨樹一幟,堪稱冠絕。
  自晚清「蕭美人」以降,淮揚麵點師人才輩出,淮揚麵點師父也是白案師父中唯一能只靠麵點手藝便能和紅案大廚平起平坐的,可見其地位之尊崇,特點之獨特。
  而相對於其它菜系的麵點,這淮揚麵點最為獨特的一個方面,便是對手指間力量的掌控。
  普通麵點「塑形」「和面」,因為量和「制模」的關係,往往多為使用手腕手肘的力量,但淮揚麵點師父獨樹一幟,講究個「精益求精」,訓練徒弟時卻往往強調手指的力量。
  這一點,可就要遠高出別的麵點派系一大截子了。
  用手指發力最大的好處是「細膩」,因為手指頭神經末梢豐富,對水的溫度,配料的感覺遠遠超過其它觸覺器官。
  而這,也就是淮揚麵點遠超他家的原因之一。
  從根子上,人家的理念就高明許多呀!與其說是用手製作麵點,不如說是用心鑽研麵點。
  如此來綜合判斷,這小丫頭趙水荷不停的滾幣也就可以理解了。她這麼做,完全是小時候為了加快手指的靈活度所作出的鍛煉。而且這種鍛煉,她肯定一有空隙機會就練習,勤學苦練間,已經成了她現在離不開的習慣。
  真是刻苦的小丫頭呀!
  此時,我看著她轉硬幣的方法,同時聯想著她剛才的京片子嘴,最後在想到那碗陽春麵,突然感覺不太正常。
  這些都是很明顯的「線索」呀!她不會傻到誠心把線索留給我吧?
  難道說……這小丫頭在誤導我?
  逆向思維中,我如有神助的想通了這一點,立刻把我剛才從蕭美人和三水面中找到的線連接上了。
  緊急著,我得出了一個讓我都感覺驚訝的結論。
  立刻,我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我的話太過突然,讓趙水荷嚇了一個哆嗦。她不敢相信的收起了硬幣,質問我道:「你知道什麼了,趕緊說。」
  「呵呵呵!」我笑著看著她,看著這個差點把我繞進去的小丫頭片子道:「說你是兩祖廟的白案,也對,說你不是兩祖廟的白案也,也對。」
  趙水荷聽見我的話,臉色驟然急變。
  「你!到底什麼意思?!」趙水荷後退一步道,因為過於激動,她手上的硬幣險些掉在地上。
  「還不明白麼?!」我討巧的告訴她道:「你的手法裝的很像,還故意用京片子嘴和滾幣手來擾亂我的判斷。不過可惜呀!你這孩子太自負。那手裡的硬幣,還是出賣了你。」
  隨後,我一字一頓的說道:「你是淮揚『蘇子作』的白案打荷。你最會做的麵點……是饅頭!」
  「饅頭?蘇子作?」賢紅葉聽見我的話,都傻了。
  就在這時,我得意的抬起頭來,看著那已然西沉的落日,他最後的一絲寸芒,正好從我老班長的靈位上劃過。
  暗夜……降臨了。

第三十二章 :兩祖廟
  淮揚菜清爽高雅,氣度不凡,號稱「鮮食四季」,「食之本味」。
  它是中國國宴的標準用菜,從明至現代的六百多年裡,它填充著中國高檔飲食行業的大部分位置,經久不衰。
  我國最知名的「滿漢全席」,「慈禧壽宴」「紅樓春宴」「國賓用餐」等國際性知名筵席,都是在淮揚菜的基礎上兼容並蓄髮展起來的。
  如果說川菜「白龍廟」和魯菜「夫子廟」是中國菜系中的「下里巴人」的話,那淮陽菜系便是中國菜系中的「陽春白雪」。
  和其他派系的廚藝不同,淮揚菜系的發展歷史非常特別,因為它原本不是一個菜系,而是由淮安菜和揚州菜兩大派系,分別於不同歷史時期先後形成的。
  有意思的是,兩者之間雖然距離很近,但開始時互相並不怎麼來往,它們並行了一千多年,期間雖有過交集,有過碰撞,但並沒有真正融為一體。各自有各自的特色,傳承,體系和祖師。
  直到明朝初年,一件震驚海內的「食事」發生之後,淮安菜和揚州菜才在明代第一位皇帝朱元璋的調和之下,進行了「整合」,並逐漸形成了名揚天下的淮揚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