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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節

  我堅決的搖了搖頭。
  其實,我早看見了,但是事情搞到這個地步,我怎麼能跑呢?況且現在我們的面殼子已經不能開了,又怎麼跑。
  我簡單的說了一聲「鎮靜」。緊接著把爬在我身上的小阿四又撲拉到了座位上。
  丫真是屬猴的呀!天天往別人肩膀上爬?
  這個時候,那老闆帶著氣勢洶洶的廚子,已然走到了我們的面前。
  之後,老闆忽然笑了。
  可能他也礙於王吼驚人的身高和氣勢吧,那傢伙的臉立刻就變了,滿臉堆笑不說,還沖王吼客氣道說道:「這位先生!為什麼這麼大火氣!大家和氣生財。都是路上的朋友,給我個面子……」
  這老闆說話間,我略微觀察了一下。
  這個人微微有些發福,中年人模樣,一嘴的「廣普」,說話還半文不文的,聽上去就知道是個南方人出身。
  面對著老闆的和氣,王吼略微有些始料未及,不過他還是把結賬單往老闆面前一扔,指著單子就問他道:「你們這裡是黑店麼?五個炒餅賣五百多?鍍金的?」
  這王吼的話,似乎也很讓中年老闆吃了一驚,他接過王吼的結賬單,一邊搖頭一邊說道:「不可能呀!我們這裡明碼標價,不會有這種離譜的價格。我看看……」
  可能是感覺這老闆的態度不錯吧,王吼的表情驟然緩和了一些,而我則冷眼看著接下來的變化。
  看了一會兒賬單後,那老闆「恍然大悟」著,又把賬單畢恭畢敬的還給王吼,拍著腦門道:「大哥呀!我知道了!你剛才點了一份嶺南特色炒麵!四個炒餅沒有多少錢,主要是我們這個炒麵,所以才消費五百多……」
  聽老闆這麼說,王吼自然也不幹了,他伸手指著牆上的標價單說:「你不是寫著,一份炒麵十九麼?」
  「哎呀!」中年老闆揮了揮手,十分客氣的告訴王吼道:「炒麵不算什麼!關鍵是這個沾水!」
  「沾水?」王吼眉頭緊皺,緊接著詫異道:「那不是免費的麼?」
  我聽見沾水這幾個字,當時也是一愣神,緊接著忽然想起來,王吼在點炒麵的時候,服務員的確給了他一小碟醬油「沾料」,王吼吃的還挺香,說這沾料味道不錯,就是少了點,然後他還多要了七八碟……
  想到那七八碟沾水,我突然想明白這「高價飯」其中的關節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中年老闆替我說出了高價炒麵的真正秘密!
  老闆呵呵道:「這位大哥!那個沾水很貴重的!我們明碼標價,就在牆上呀!」
  我們順著他的指示,回頭望去,果然看見在牆壁上的標價牌最下邊一欄,寫著沾水免費(第一碟)沾水50(除第一碟)……
  王吼看著那標價盤,當時就啞口無言了。
  這老闆的解釋,聽的王吼都傻了。大家都知道公路服務站的東西貴,可這也貴的太離譜了,那炒麵的破調料能吃出五百去?
  不過,我算徹底明白這黑心老闆的手段了。
  我忽然明白,這種「獨特」的標價方式,其實是一種詐術,因為沒人會想到調料居然和主菜是分開要錢的,就算是想到了,誰又會留意一碟小小的醬油粘料會要五十多呢?
  擺明了坑人,而且還坑的王吼無從辯駁。
  任何人遇見這種情況,也會啞口無言的吧,而且人家手續全,明碼標價,在服務站吃飯的食客更是來去匆匆,稍有不服的,被老闆身邊的幫手一嚇唬,估計也得乖乖就範。
  不過……我卻不這麼認為。
  就在王吼不知所措的空檔,我輕輕推了推他,故意問道:「王吼,你吃一盤炒麵,怎麼弄了那麼多沾料?不怕鹹?」
  王吼滿臉大汗的回答我說:「那調料挺好吃的,我就感覺自己吃不夠,一不小心就……」。
  聽著王吼的話,我感覺到一絲詫異,什麼樣的調料能讓人吃那麼多呢?有問題吧?!
  帶著這份疑惑,我對王吼做了一個停止說話的手勢,然後在老闆自鳴得意的眼神中,用小指頭沾了沾老王碟子裡殘餘的醬油沾水,往嘴裡一放……
  一種我從沒有體驗過的鮮香味道,迅速攻佔了我的味蕾。
  「好吃!」我由衷的讚歎道,同時也理解王吼為什麼會要那麼多碟子了。
  這種特殊的鮮味,給人一種慾求不滿的感覺。
  而最讓我無法想像的是,帶給我這獨特感覺的,卻僅僅是一碟子廣式醬油!!
  一聽見我叫了一聲「好」,那中年老闆笑的和花一樣,當時還就敢蹬鼻子上臉了。
  他衝我笑道:「這位大哥識貨呀!這個沾水,就是傳說中的『嶺南第一鮮』!裡邊都是鮑魚海參等高級食材,在我們這裡賣五十!很便宜了啦……」
  我去!當我聽見「嶺南第一鮮」這幾個字的時候,我心裡卻樂開了花。
  這小子挺上道兒呀!雖然這碟子東西絕對不是名副其實的「第一鮮」,可知道嶺南第一鮮的人,指定是「五臟廟」的廚子沒錯。
  於是,我放心大膽的衝他說道:「兄弟!就算是第一鮮,也不值五十吧?還有……您是『五臟廟』的吧?」
  我的話,立刻搞了這中年老闆一個大睜眼。
  他的額頭青筋很明顯的抽搐了一下,不過卻很快恢復了正常。
  然後,這貨居然和我搖頭晃腦的玩起了「撒謊」。
  「這位先生……」那中年老闆臉色微窘的對我笑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我嘲笑一聲道:「你又不是私塾先生教出來的……一個『敲鐘』的,裝什麼蒜呀!
  我的話,不光讓中年老闆感到窘迫,更讓王吼和紅葉面面相覷。
  他們像在看一個外星人般看著我。又好像我說的話是火星文一樣。
  不過,我卻沒有理會這份莫名的尷尬,而是走進了那中年老闆一步,繼續說道:
  「你是『五嶺廟』裡敲鐘的吧?把你們老方丈叫出來唄!咱想燒點香。」
  我的話,就如鐵鎯頭一般砸在這中年男人的腦子裡,以至於他匆忙後退了幾步,在身後高帽廚子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
  中年老闆早沒了先前的從容不迫。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左右手的人,才指著我道:「火,火工語!……這位大仙你等等哈!」
  老闆說著話,立刻招呼身後的幫手急匆匆的走人了。而我則在若無其事中讓阿四買了兩袋瓜子,一邊嗑一邊等著他們的「方丈」,大駕光臨。
  紅葉見老闆走掉之後,立刻問我道:「老田!你剛才說的是什麼話呢?為啥三兩句就把這騙人的老闆拿下了,還有那個方丈是啥?五臟廟是啥?火工語又是啥?」
  我吐掉了嘴裡的瓜子皮,指著這間不大的服務站,誇誇而談道:「開這間餐廳的老闆不簡單,人家是廚子裡有師承的。但凡有師承的廚子,在行當裡都叫『五臟廟』出身。」
  紅葉又不解道:「那啥是私塾出身呢?」
  我告訴她:「私塾」也就是現在的廚師學校培養出來的。因為這些學校基本上都是民辦的,所以只能叫「私塾」。
  我還特別告訴他,有師承的廚子現在很少了,他們懂得規矩多,做菜也非常地道,是一輩輩老廚師慢慢培養出來的,這種廚子,渾身都透著講究。
  咱們能在這小小的服務站找到這麼個有師承的廚子,是幸運。
  聽了我的話,阿四感興趣的問我道:「你怎麼看出這飯店的老闆有師承呢?」
  我抿嘴笑了笑,告訴他說,其實這些東西是綜合判斷的,比如說王吼的炒麵炒的手法非常特殊,有嶺南風範,比如說那一碟在北方極不常見的「廣味醬油」,又比如說那老闆嘴裡,僅僅是傳說的「嶺南第一鮮」。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老闆知道什麼是火工語。
  在等待「方丈」的難耐時間裡,我索性告訴大家道:「所謂的『火工語』,其實就是廚子行當裡的黑話!」
  「黑話?那不是土匪才有的嗎?」所有人驚愕道。
  似乎沒有人想到過,這從來在後廚默不作聲的廚子,還有一種叫火工語的黑話!

第七章 :火工語
  我之所以知道所謂的「火工語」,還是得從我當兵的時候說起。
  我記得,就在我和老班長學習廚藝到第三年的某一天,他突然冷不丁的問過我一個問題。
  「不二,你感覺飯菜是用來幹什麼的?只是用來吃麼?」
  老班長說完就笑了,那是一種我全然不解的笑意。
  那個問題,立刻就把我搞懵了。
  當時,我仔細的想了想後,很認真的回答老班長道:「我不知道!」
  班長繼續和藹的笑。
  然後,他毫無預兆的告訴了我一件足以驚掉我下巴的事情。
  班長說,他在廚藝上會的功夫已經全部教給我了,我現在缺少的就是歷練和經驗,只要我堅持,就一定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魯菜師傅。
  老班長說道這裡的時候,拍了拍我的肩膀,非常鄭重的告訴我說:「田不二!你現在出徒了,從今往後,你就是魯菜『夫子廟』的廚子。以後要學會獨當一面!」
  老班長的話,讓我受寵若驚,更讓我忽然感覺自己身上沉甸甸的。
  我當了三年兵,也幾乎和班長學了三年做菜。可我從來沒想過要「出徒」,更不知道『夫子廟』是個什麼東西。
  我當時甚至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生的嬰兒,完全還沒學會走呢,他老班長卻急匆匆的鬆開了手,讓我自己學著跑。
  那種無助感,讓我一時不知所措。
  於是,我懇求著老班長,我說我什麼都不精,而且我還想和班長繼續學習……
  但老班長的回答,卻讓我感覺到莫名兩可。
  他搖著頭告訴我說:「真的沒什麼可教的了,廚子這東西,論本事『刀,火,功』三個字而已,內外專修,不過「紅白兩案,水荷火堂」八個大字。萬變不離其宗,這明面上的東西你已經都會了,暗地裡的規矩……那些規矩沒什麼大用,我教你你也未必想學。」
  我當時想都沒想,立刻求著老班長繼續教我所謂的「暗規矩」。
  我不知道什麼是明面上的規矩,什麼是暗地裡的規矩,我只知道有東西老班長沒有告訴我,而多學習,總歸是好的。
  最後,在我的央求下,班長還是教了我一些廚子中的「暗規矩」。
  說實話,這些暗地裡的規矩我學了之後才發現,和老班長說的一樣……還真沒什麼大用。
  因為那些規矩都是翻來覆去在解釋一句話:「飯菜不光是用來吃的,它們可以祭祀,治病,下毒,害人,占卜,招魂……總之,都是除了『吃』以外的各種『奇技淫巧』。」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我學了那些之後,是後悔的厲害。
  果然和老班長說的一樣,那些暗規矩,實在沒有一毛錢用處,而且神鬼之事,我始終認為更多的是主觀刺激和特殊環境的雙重作用而已。
  況且老班長和我說的那些懸而又玄的東西,完全不是做菜的技巧,簡直就是在給我講中國廚藝的發展和禁忌史呀!
  不過後悔也沒什麼大用了,必定是我央求人家教我的,硬著頭皮也得學,哪怕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呢。
  而在那些絲毫提不起我興趣的內容中,我唯一比較著迷的,就是這套只有「五臟廟」廚子才知道的火工語。
  說起這曾經「曇花一現」的火工語,那其實還是相當有歷史淵源的。
  老班長告訴我說,在建國以前,世道很混亂,人人朝不保夕,故而許多弱勢的職業就也學著強盜土匪的作風拉幫結派,好集體謀生,互相照應。
  比如乞丐有「丐幫」,商人有「商會」,娼妓有「花燈會」,盜墓的有「摸金門」,就連寡婦都一度有「黑燈照」,「貞潔樓」等幫會性質的自保組織。
  在這些民間龐雜的民間結社中,隨著大浪淘沙,有些發揚光大,遍地開花了,有些則曇花一現,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有些則功成身退,被更正規的官方,或者半官方機構取代了。
  在那些個年月裡,餐飲行當裡,就有這麼一個專門由廚子組織的鬆散幫會,叫做「五臟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