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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節

黎天明注意到,在黎家空宅進出的,還有不少陌生的面孔。
以前主人在的時候,外人經過黎宅門口的時候都要恭恭敬敬。現在主人不在了,連不三不四的街頭混混都敢大搖大擺地進進出出了。
在遠處的黎天明目睹了這一切。他心裡沒有憤怒,只有恐慌。
現在的他如驚弓之鳥,不敢回家,也不敢見人。沒吃沒喝,只能偷鄉親地裡的東西吃,好歹也餓不死。
過了幾天,遠遠地聽到村裡的大喇叭在喊話:「明天上午鄉里要開公開宣判大會,上面已經下達了文件,明天學生停課、工人停工、農民自覺組織,大家一起去鄉XX路參觀、學習……」
黎天命聽完後,愣怔在那裡,自從父兄被抓走之後,他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現在心裡卻似乎有無盡的酸楚。
這應該是自己與父兄見面的最後一個機會了吧?
「我要去再看他們一眼,我還沒跟他們道別……」黎天命心裡有股強烈的想法。
這幾日在外面風餐露宿,衣服破破爛爛,頭髮又長又髒,活像個乞丐,如果現在出現在眾人面前,估計很多人會認不出這就是失蹤的黎家老四。
這天傍晚,黎天命坐在山頭上遠遠地看著自己的家,直到第二天凌晨,夜色漸去的時候,他終於做出決定:再回去一次!
村子裡的人大多還在熟睡,街上空無一人,黎天明偷偷地來到自家門前,沒敢從大門進去,從圍牆上翻進了院子裡,看到院子裡一片狼藉,地上還有鯽魚湯灑著的痕跡。
黎天明愣在那裡,跟父兄一起吃飯的情景似乎還在昨天。大哥似乎還在絮絮叨叨地聊著葛家村他那個未過門的媳婦。
躲在窗戶下偷聽了半天,確認沒人之後,才敢推門進去。
一進門他愣住了!這還是那個熟悉的家嗎?原先整齊乾淨的家變得杯盤狼藉。
牆上被掏了很多洞,地上也挖了幾個大坑,房頂的木樑也被打斷了幾根--整個家被人翻了個底朝天,像經過一場浩劫一般。
櫃子破了,箱子爛了,衣服扔的到處都是,整個家裡已經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
連那個盛米的大缸子也被人砸碎了,米粒灑的遍地都是,有人在裡面屙過尿,還有人留下了一坨屎。
黎天明也顧不得收拾,從地上撿了件還算乾淨的衣服換上。又從院裡舀水簡單的洗了下身子。這時候遠處傳來雄雞打鳴聲,天色已經快亮了。
黎天明撿起一塊鏡子碎片,仔細地打量下鏡中的自己--頭髮又長又亂,臉色消瘦黯淡,鬍子拉碴--這番失魂落魄的面貌連自己都感覺陌生無比。
黎天明把頭髮弄散弄亂遮住大半邊臉,隨手撿了幾件衣服包成一團背在身上,悄悄地從院裡翻出,急匆匆地往鄉里趕去。
村裡到鄉里要二十幾里路,黎天明拖拖拉拉地走了一兩個時辰,好幾天沒吃好睡好,營養不良了,體力嚴重跟不上。
路上有趕車去鄉里的人經過,好心問他去哪裡,要不要搭車,他都搖頭拒絕了,他現在不相信任何人,他不想跟任何兩條腿一張嘴的生物搭上關係。
到了鄉里,找到喇叭上說的那條路,發現路兩邊已經擠滿了人,綿延了好幾里。
有整整齊齊帶紅領巾的小學生隊伍;有一臉嚴肅穿著工作服的工人階級;有三三兩兩樹上爬的、溝裡站的農民兄弟。
黎天明抖抖索索地站在遠處,眼裡看到的都是陌生的外村人的臉,即使如此,他仍然小心地低著頭,用袖子遮住嘴,眼神不敢跟任何人接觸。
過了半小時左右,遊街隊伍來了,遠遠地看到一列十幾輛解放大卡車,浩浩蕩蕩地、緩緩地開著。
卡車故意放滿了速度,馬達轟鳴著,震盪著人的心弦。
黎天明從人群裡擠了進去,大家都在伸長脖子看遊街隊伍,沒人注意這個鑽進來的小個子。
遠遠望去,第一輛卡車車頭上站著一個中年人,身旁各站兩個全副武裝的軍人。兩條胳膊被綁在後面,犯人身前掛著一塊方形的木板,上面寫著:時天華,流氓罪,死刑!
言簡意賅、攝人心魂。
字體都是用毛筆書寫的,墨汁好像還沒干的樣子,很大、工整的細明體,在遠處也能看的很醒目。
跟想像的不同,犯罪分子既沒有垂死掙扎,也沒有鬼哭狼嚎,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低著頭,面無表情。
第一輛卡車後面,緊緊跟著第二輛卡車,車頭上面,赫然站得就是黎鎮北!
雖然身旁站著兩名全副武裝的軍人,黎鎮北仍然站得昂首挺胸,跟離家時一樣,穿一件中山裝,短短的頭髮梳的整整齊齊,臉上帶著一股慣有的自信和淡然--如果不是脖子上掛著的那塊醒目的木牌,倒很像個氣宇軒昂的領導。
黎鎮北,盜墓罪,死刑!
第三輛卡車上站著黎天凡、第四輛卡車上站著天清、第五輛卡車上站著天富。
跟父親的淡定從容不同,三個兄弟都是垂頭喪氣、無精打采,昔日生龍活虎的精神氣蕩然無存。
黎天明不知道這幾天他們都經歷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跟他們相比,自己流離失所的這幾天簡直跟在天堂裡一般。
「知道每輛車上為什麼只拉一個人不?」
「這叫排場!今天遊街的,都是判了死刑的人!」人群裡顯然有見多識廣的明白人。
一個老頭子正在跟幾個後生上一堂生動的教育課:
「二嘎子,你看到沒?平常在村裡咋咋呼呼的,小心哪一天……哼哼」下半句不言而喻。
「二叔,我沒得罪你吧,幹嘛這麼咒我?」被數落的年輕人老大不樂意。
「哼哼,你們這些年輕人,平時一個個破馬張飛的,以為村裡沒人管得住你們是不是?今天跟二叔開個玩笑,明天跟個姑娘打情罵俏的……哼哼,別以為二叔什麼都不知道……哼哼,早晚有吃虧的一天……哼哼,不聽老人言……」
這老頭似乎對年輕人有很大怨言似得,嘴裡哼哼唧唧,鼻子裡不斷冒冷氣。
「知道這些人怎麼死不?」
旁邊幾個年輕人睜大眼看著老頭,畢竟太年輕,還是沒見過什麼世面。
老頭看成功地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故意停住了不說,拿腔作勢地掏出煙袋來裝煙絲。旁邊一個後生趕忙遞上一根香煙,帶過濾嘴的。
老頭接過香煙,立刻有人給他遞上火兒。
老頭猛吸了兩口,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到那排帶槍的軍人了不?一排人斃一個!只有一個人是真子彈,其他都是橡皮子彈--這麼打是讓犯人不知道是誰打死自己的,做鬼也沒法記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