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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


吃完飯,梓楊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看著父親拿著棍子在剔牙。突然心中想起起一個人來,問道:爸,我想問一件事……梓楊爸狐疑地看著他,意思是這還有兩個月才開學呢,現在就要錢了?不按套路出牌啊!
算了,梓楊突然打消了心中那個念頭,將吐到嘴邊的話又噎了回去。
放假在家呆了一個星期,梓楊就有些受不了了,鄉村沒有什麼娛樂手段,同齡的孩子多年不見,基本上也斷了來往,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剩下的時間就是歪在床上看電視,再無聊的節目也能湊合著看一整天。幸福的日子不過七天,七天之後媽媽慈祥的母愛逐漸被暴躁磨去了蹤影,從剛回來的愛不釋手就變成了天天礙眼。整天數落梓楊好吃懶做,看看鄰居家的狗剩、毛蛋,十幾歲人家就下水撈魚,上山犁地,後屋的小子二十幾歲就娶妻立家,你看看你,二十歲的人了,還整天吊兒郎當懶得帶不動腚……
梓楊的媽媽正是四五十歲如狼似虎的年紀,加上更年期,脾氣大的不行,屁大的小事就能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勢,更何況梓楊這樣好吃懶做的兒子整天杵在跟前當靶子。山村的婦女也是民風彪悍,興致來了摸出一把小板凳,坐著能罵兩個小時還不帶重樣的,而且個個都是好嗓門,聲音高亢,穿牆入壁--關鍵是罵人的時候還不耽誤幹活。
每次開罵的時候,往往能把梓楊爸爸也給牽連進來。這時候梓楊爸就默不吭聲,梓楊有次問,為什麼這麼能忍。
梓楊爸說:這就是愛啊!
梓楊媽吼道:愛個屁,老娘說話就是耳邊風,你一句也沒聽進去,整天就知道夾著嘴巴,一棍子悶不出一個屁!你看看讓你煮個米飯,每次都能燒糊,說了多少次也不聽,你那個驢耳朵長在豬腚上了……梓楊媽罵起人來,一點也不考慮事物的邏輯性和合理性。
梓楊爸也毫不生氣,像革命先烈一般,打死我也不頂嘴,眼神悠然地望著遠方,一副我思故我在的神情。
梓楊最受不了的是老媽總拿鄰居家的孩子跟自己比較,聽意思,別人家孩子就算是種地,都比自己一個大學生有出息。媽媽數落起人來總是這麼不講道理,看你不順眼了,渾身都是缺點,起床不收拾被褥都是大罪更別說睡懶覺了,而且喜歡翻舊賬,連幾年前騎自行車碾死鄰居家老母雞的事兒都能翻出來。
梓楊可沒父親那樣的修養,被數落幾次就忍不住還嘴,結果卻換來狂風暴雨般的反擊。最終還是在語速和邏輯上敗下陣來,白憋一肚子氣。這樣來來回回交戰幾次,每次都想掀桌子暴走,終究是不敢,畢竟兜裡沒錢。
後來想想,父親才是真正的高人啊,她強任她強,清風拂山崗,憑你怎麼說,我就是不還嘴。也難怪幾十年過去了,雖然吵吵鬧鬧不斷,小日子過得仍是融融洽洽。
這一天,學校成績單到了,七門課平均六十七分,班主任信裡一番附言婉轉曲折,字裡行間一副恨鐵不成鋼之勢,言下之意請父母好好教育。
梓楊母親看了氣急敗壞(有時候梓楊真希望自己的父母像其他村民一樣不識字),那番數落真是有如黃河之水氾濫成災,又猶如長江之水連綿不絕。梓楊爸話倒是不多,只是淡定地在旁邊幫了一句腔「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這樣的精神煎熬越來越頻繁,幾乎每天都要來一遍,這一天,剛被教訓一頓的梓楊正在考慮離家出走,突然接到隔壁老王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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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老王列傳
隔壁老王,真名叫做王牛奮,是隔壁村王老先生的獨子。
說起這個老王來,四鄉八村都是大名鼎鼎,那可是個小孩見了瑟瑟發抖,大人見了紛紛搖頭的人物。
梓楊老家那塊民風彪悍,十來歲的小孩子就開始組團作戰打群架了,通常是村子跟村子之間的戰爭,幾十個小孩子互相扔石頭,打彈弓,頭破血流的事情時有發生。而老王就是孩子中的霸王,戰鬥力超凡,下手也狠,經常有鼻青臉腫的小孩子被家長領著到王老先生門口討還公道。
王老先生年輕的時候讀過幾年書,對國學頗有造詣,據說能熟讀唐詩三百首,所以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希望他能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給兒子起的這個名字,寓意很誠懇……像老牛一樣勤奮--這也展現了老先生脾氣耿直的一面。
但是那些鄉下的土鱉不這麼想,他們直接把這個名字想成老牛的排泄物,直呼牛糞,雖然讀音差不多,但是從表情和態度上可以感覺出屎的味道,這讓老王很苦惱。
後來上小學的時候,個人價值觀成熟了,他就自作主張地在花名冊上改了名字,叫王牛逼。如果不是小學班主任苦苦阻攔的話,這倔強的孩子說不定人生就要多留下一個污點了。
王老先生是個走街串巷的郎中,俗稱赤腳醫生,懂中藥,會開幾味藥方。在文化程度普遍低的農村裡,算是個知識分子。家裡《故事會》等名著也攢了好幾堆,再加上七大姑、八大姨的治了不少病(沒錯,是個婦科醫生,兼獸醫),所以在這一帶頗有點名望。
但是生出的老王,卻一點沒有個書香世家的樣子。
老王從小性格頑劣異常,三天闖一小禍,七天闖一大禍。
提起王牛奮這三個字來,那一帶的人都要豎起大拇指,這孩子十幾歲的時候終於不負父望,長成一條飛簷走壁的漢子,上樹掏鳥,下水摸蛤,端的是一副好身手,關於老王比較傳奇的故事是,有一次他在別人的老房子上掏鳥窩(北方農村的房子用片瓦混合草泥蓋頂,有些地方縫隙較大,就有鳥雀在其中築窩),收穫頗豐,一時興起,竟然給人揭了半邊房,直到嘩啦一聲踩透房頂,直接掉到人家的飯桌上。
那戶人家正在吃午飯,突然天崩地裂一聲響,一個半大小子天神下凡般砸到鍋裡,濺了眾人一頭一臉的菜湯,還沒回過神來,這傢伙就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奪門而出,只留下湯水淋漓的背影!
農村形容熊孩子有一句話叫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用來形容老王再貼切不過。
老王爹也秉承古訓,隔三差五就棍棒教育一番。教訓起兒子來也是下死手,像正常人家動家法,一般都是籐條、笤帚什麼的,王老爹不管這套,基本上什麼趁手使什麼,手邊有什麼就用什麼,擀面杖、板凳、鋤頭、釘耙……有一次,老王還被一隻老母雞直擊面門。用王老爹的話說,這孩子皮實,不用點重兵器打不疼他。
而打不疼,就達不到教訓的目的。一般平常孩子打一頓能老實兩個星期,但是老王上午被打,下午就忘。
我們正常人家的孩子犯了事兒,基本上就是低頭順眼地站在原地挨打,打幾下就哇哇哭,母親看了就心疼,就開始護犢子罵老爸--你給我把孩子打壞了!!
老王家情況比較特殊,第一,他皮糙肉厚打不壞,第二,他跑!經常看到王老爹追著老王在大街上呼嘯而過的情景。
後來王老爹覺得自己年紀大了管不住他了,再這麼鬧騰幾年說不定哪天就被他氣的兩腿一蹬了,狠狠心,一閉眼,把他送進了武校。我管不住你,自然有人能收拾你。
梓楊老家那邊是水泊梁山的發源地,自古以來就民風彪悍,習武成風,山野間遍佈習武之人,有那老漢在地裡幹著活兒突然就會來個大劈叉,基本上是個男人就會兩手,說不定哪家就有祖傳下來的拳譜、劍譜。但是一般人家不把孩子往武校送,因為苦!
鄉鄰里多有頑劣的小子送到武校去,說是鍛煉實是受難,據說裡面把人當牲口一樣,吃喝住條件差不說,每天還要被打的死去活來,這叫作未學打人,先學挨打。那邊武校的教練素質也都不高,說他們心狠手辣絲毫不為過,個個都是心理不健康的凶殘分子。
聽老王說,他們在武校的時候,早晨5點就被教練棍子抽起來,一排排的人對著牆開始劈腿,劈完腿開始練一字大劈叉,劈不下去教練抓住雙肩往下壓,一直壓的骨頭卡嚓響。
梓楊問老王疼不疼,老王說一開始疼,後來筋拉開了就好了,梓楊問那你腿劈開了是不是就鬆鬆垮垮了,走路拉屎撒尿的時候會不會受影響?
在這個地方混幾年的人,心理扭曲程度可想而知。那年頭在武校出來的人,有相當一部分成了混混、惡霸,進局子的幾率達到50%強--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很貼切的形容了這路人等。
老王是個奇葩,別人都說習武之人身形勻稱,什麼倒三角、魚人線,而老王卻練了一副麻將牌的身材,所謂麻將牌,就是頭、脖、腰、身一體,別人都是凹凸有致,他是上下一般粗。頭跟石頭轱轆一樣,脖子跟水桶一樣,腰跟油桶一樣,從背後看整個人就是一隻桶。梓楊問老王在武校到底是練的哪門工夫,這小子一直三緘其口。
後來才明白他在武校根本沒練什麼正經工夫,一直做陪打來著。
原來王老爹雖然家學淵源,但因為為人正直,給人看病不亂收錢甚至有時還倒貼,所以導致家境貧寒,沒錢給武校老師送禮,所以老王在學校裡也一直不受待見,別人練套路,教練就安排他當陪打,說白了就是當沙袋。
不過這小子也是倔脾氣,在武校受了委屈也不跟家裡說,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而且憋了一股氣,做陪練也要做到世界第一的節奏。你還別說,因為陪練做的敬業,他竟然還陪出了名氣。
據說他因為耐打能力強,在武校都出了名,有一年還把學校裡一個散打冠軍種子給懟傷了,據說是用臉把人家的手腕撞骨折了。
在武校混了幾年,到了18歲的時候,成人老王回來了,
老王出關的時候在鄉親們中還引起了一股熱議,你說沒練武術之前就已經橫行霸道了,練武之後那還不魚肉鄉里?大家一致認為這孩子將往犯罪分子的道路上發展。
沒想到老王這小子不按套路走,跟變了個人似得,不打架也不惹事,開始努力學習了。也不知碰了什麼狗屎運,複習兩年參加高考,竟然一舉考取了一所不錯的醫校,把王老爹興奮的走路一躥一躥的,跟腳下裝了彈簧一樣。見人就說祖墳冒青煙了。
高中這兩年時間,老王跟梓楊是同桌,兩個人雖然一靜一動脾性迥異,但是卻無比合拍,同時暗戀一個女同學,同時被班主任罰站,同時被體育老師追的跑進女廁所。在枯燥的歲月裡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臨近畢業的時候,兩個人也一起暢想未來,那時候梓楊搞到一本書,上面有全國各地的高校分佈和簡介,兩個人經常拿著書比劃,將來我要考哪個哪個軍校,哪個軍種比較適合,哪個地方人傑地靈,民風純樸,花姑娘漂亮漂亮地幹活。
兩個人都希望考軍校,第一,畢業出來就是軍官,威風。第二,軍校國家培養,不收費。
高考前兩個月,二人美夢做到頭,終於覺得大勢已去,以自己的能力幹不過這一班如狼似虎的同校兄弟,索性也不學習了,把未來的希望都建立在運氣的基礎上,用他們的話說,學習上的不努力是對現行教育制度無聲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