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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梓楊爸急促地說道:「看清了,剛才那場面別提多駭人了,也虧我膽子大,一動不動站在當地看的清清楚楚,那東西長著……嗯,一張蝙蝠的臉,嗯……身子有狗崽子那麼大……胳膊像猴崽子一樣,爪子跟山鷹一樣又瘦又長,身上一層綠呼呼的茸毛,有幾處地方還像癩皮狗一樣脫毛了,看起來黏糊糊的……」
老村長皺著眉頭打斷梓楊爸的話:「你說的這是個啥吆?老子都被你搞糊塗嘍!」
蹲在地上的一個五六十的老年人輕聲說道:「你們說,這鬼東西是不是跟這孩子的爹娘的死有關?當年他們……這該不是報應吧?」說罷努嘴朝向裡屋--突然驚在那裡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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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驚人身世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剛才還在昏睡的阿沖這個時候已經醒了,正有氣無力地靠在門框上。
阿沖盯著老年男子冷冷地說道:「李爺爺,什麼報應?我爹娘怎麼了?」十來歲的孩子竟然發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梓楊知道阿沖最忌諱別人說自己的爹娘了。那老年男子也知道自己失言,尷尬的扭頭不語。
阿沖的目光轉向老村長,直咄咄地問道:「我爹娘怎麼了?他們怎麼死的?」
阿沖爹娘的死是個謎,村裡人一直很避諱談這事,梓楊他們這麼大小的孩子只知道阿沖剛出生他的父母就突然死了,至於怎麼去的他們從來不敢多問,大人們也從來不說。
老村長瞪了老年男子一眼,惡狠狠地說:「你就不能夾上你那張臭嘴!」
老年男子訕訕地低下頭數地上的螞蟻,老村長無奈地看了阿沖一眼,咳嗽了一聲說道:「孩子,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你也該知道了——其實,這事也怪我,都怪我這個做村長的沒用……」
低頭找螞蟻的老年男子抬頭說道:「唉,這事怎麼能怪老村長你呢,當年……」
老村長怒不可遏的叫罵:「你懂個蛋!」
老村長重新續了一鍋煙,穩定下情緒緩緩地說道:「當年,阿沖剛生下來的時候,正在鬧大饑荒,家家戶戶都揭不開鍋了。你爹是條漢子,但是再鐵的漢子也架不住沒飯吃啊!你爹又要照顧你那不懂事的叔叔,又要照顧你娘——不被逼到絕路上的人是不會去做那種事啊!」
阿沖問道:「我爹做什麼事了?」
老村長吧嗒了一口煙自顧自地說道:「當年,村裡來了幾個外人,衣著很光鮮,挨家挨戶地賣糧食,而且他們賣糧食也不要錢,但是要拿東西換。」
老村長自問自答地說道:「什麼東西呢?就是家家祖輩留下來的一些破銅爛鐵,什麼香爐啊,瓷器啊之類的東西,他們把那個叫做古董,說這東西值錢,能換糧食。」
「我們李家一族在這帶是個大姓,祖輩在這裡多少年了,每戶人家都有點祖宗留下來的東西,那些東西放著又不能吃,鬧饑荒的時候連摳出來的鼻屎都不捨得扔,為了一袋面房子都能賣咯,更別提什麼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了,所以大家都把家底倒騰出來換點糧食」。
「我記得當年還用一個豬槽換了半袋麥子呢」老年男子又搭腔了,老村長瞥了老年男子一眼,那人立刻不敢吱聲了。
老村長接著說道:「當年換的那些糧食著實救活了不少人,但是,你家是外姓,後來搬過來的。你爹是個泥瓦匠,當年也只不過剛二十出頭,沒有什麼家底。在鬧饑荒的日子裡,沒人找你爹做活,你家也沒什麼東西能換糧食。這一家四口眼看就要活活餓死。
後來不知道你爹用了什麼手段,竟然從那幫外人手裡換到糧食了。」
老村長說到這裡停住了,從煙袋裡掏出煙絲續煙。一個長相比較老成的中年人接口道:「難道阿衝他爹真的是?」
老村長沒搭理他:「有一天晚上,我餓的慌睡不著覺,蹲在門口想事情。那時候街上也沒人,大家都躺在家裡不敢動,生怕一活動就會餓。這個時候,我看到阿衝他爹拿著做工傢伙一個人偷偷地往後山走。我一時好奇,就悄悄地跟著他,那天晚上我見到的場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瘆人啊。」
老村長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眼神在煙霧裡突然迷離起來。「我現在年紀大了,老糊塗了,連兒媳的名字都記不得了,但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遠遠地看到阿衝他爸七拐八拐的爬到後山,在一片亂石崗突然停下了,愣了一會突然對著空地三拜九叩,我想人都餓成這樣了你還有空拜先人那?仔細一瞧不對勁,這地方不就是以前的老墳場麼?」
老村長說到這裡,其他人都不禁打了個寒戰,雖然村子裡一直有傳言阿沖爸爸以前是幹什麼的,但都沒見過,這還是第一次聽老村長敘說此事,連阿沖都聽得睜圓了大眼。
老村長此時已經陷入忘我的回憶當中,「阿衝他爹跪拜了一會,就開始在那裡彭、彭地刨地,我當時嚇得趴在地上連動都不敢動。阿衝他爹刨了半天地,然後就在下面扣扣索索的翻東西,整了半天之後他用包袱包了一包東西,然後把墳地又重新砌好,拜了幾拜之後就往回走,當時我那個害怕啊,抖的跟篩糠一樣,兩條腿都抽筋了,腿肚子都翻到前面來了。阿衝他爹聽到我的聲音,走過來叫了一聲『村長?』」。
老村長講到這裡眼神已經迷離了,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的那個夜晚。
「當時他一句村長,直把我嚇得魂魄出竅,我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沒想到他噗通一下在我面前跪倒了,『村長,我對不起村裡人。』」老村長尖著嗓子學阿衝他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瘆人。
「我看他不像要害我的樣子,就稍微放下心來,我們爺倆就一個跪著,一個趴著,在老墳上聊了起來。
阿衝他爹說看到村裡人拿東西跟外鄉人換糧食,自己家裡沒什麼能拿出來換的,心想後山荒棄的亂石崗上有不少老墳,說不定有值錢的陪葬傢伙。熬了幾天實在餓得不行了,就趁晚上跑到後山上,找那些年代久遠沒有供奉的野墳挖,還真是挖到一些瓷器,他就拿這些東西跟外鄉人換了糧食。
阿衝他爹說,人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也是沒辦法,我堂堂一個七尺漢子,不能眼睜睜看著老婆孩子餓死啊!」
說到這裡,屋子裡已經有人開始長吁短歎,在場的這些人除了阿沖和梓楊年紀還小之外,老一輩人都或多或少地經歷過那個歲月,想起當年鬧饑荒的慘況,眾人唏噓不已。
阿沖聽到這裡,體力不支幾乎癱坐在地,梓楊媽趕緊拿一條毯子過來圍在他身上。轉身對老村長說:「那麼後來,老村長您……」
老村長抹了一把眼淚說道:「我?我還能怎麼樣?那年頭,活人都吃不飽,誰還顧得了祖宗先人啊!再說他刨的是沒主兒的野墳,咱們祖宗的都沒動。」
「後來我對阿衝他爹說,你走吧,今天晚上我什麼也沒看見。阿衝他爹重重地給我磕了幾個響頭,頭也不回的走了,我在那邊一直歇了半天才有力氣爬起來」。
「後來有一段時間,你們記得不記得村裡發救濟糧了?」老村長偏著頭問大家,大概確實是年紀大了,腦子有些糊塗。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說:「是啊是啊,還是老村長厲害,當年其他村都沒這待遇,就咱們老村長有本事能要到救濟」。
老村長用煙袋鍋敲著太師椅道:「狗屁救濟糧,那些糧食,是阿衝他爹用性命換來的!」眾人又是大吃一驚。
老村長繼續說道:「當年家家戶戶能換糧食的東西沒多少,而且那幫外地人要價越來越高。慢慢都折騰完之後,外地人也不來了,大家個個悶在家裡等死。「
「有天半夜我聽外面有人敲我家窗戶,阿衝他爹的聲音在外面說『村長,我換來糧食了,我放在門口,你給大傢伙分分吧』」
眾人恍然大悟,如果不是老村長今晚說出來,沒人知道當年還有這份隱情。
老村長吧嗒兩口煙,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再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苦日子熬到頭,饑荒過去了。村子裡終於開始過上安穩的日子。
自那以後,阿沖父親很少在村裡拋頭露面了,加上大家生活慢慢變好了,瓦工活也多起來了,阿沖爹就經常走街串巷的在外出工,早出晚歸的很少跟村裡人照面,有時候好幾天都不回來,村裡人難得見到他。」
阿沖繼續追問道:「那,那我爹媽是怎麼死的?」
蹲在地上的李大爺欠了欠身子想開口,被老村長狠狠一眼給盯回去了。
老村長偏著頭仔細想了想:「哪一年去的?我也說不清了。記得有一天,阿衝他娘到街上到處說他男人不見了,讓大家幫忙找,那時候大家都忙著春耕,也沒人理會阿衝他娘的叫喊。沒幾天阿衝他娘就有些瘋瘋癲癲了。」
阿沖哽咽了起來,嘴裡嚷著,「你們為什麼不去找。」
老村長面有愧色地道,「那幾天剛下過雨,正是春耕的好時候,播種就那麼幾天,誰也不想錯過節氣,家家戶戶都在地裡忙的四腳朝天。誰還顧得上別人家的事。再說你爹那時候經常在外面幫人幹活,幾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兒,大家都覺得你娘大驚小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