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節

　　沐挽辰說得輕描淡寫。
　　「幾十年彈指一揮間，我希望能了卻責任煩惱，剩下的時間用來陪你，紛紛擾擾撇在腦後，哪怕就像這樣閒雲野鶴般過日子，我也覺得值得。」
　　他搖了搖頭：「所以巫姑的要求，我不會答應的，我不需要其他女人，也不想要任何權位和職責。」
　　「你不想，可她想……你能違抗她嗎？」我回頭看了看那個一臉怨怒瞪著我的女弟子。
　　沐挽辰突然笑了笑：「都說大巫王是神巫在人間的遺脈，可是靈山十巫是十位，大巫王不可能是這十個人的遺脈，那麼，究竟是誰的血脈呢？」
　　我微微愣了：「……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也沒想過，但來到這裡後，九尾狐不經意間的話語，讓我想到了這個問題。」沐挽辰笑了笑。
　　那只九尾狐妖也不知道躲在哪裡，聽到沐挽辰說道她，立刻化作一團煙霧飛到我身邊，顯露出半人半妖的形態，上半身是個人形，大袍子下面卻拖著一地的大尾巴。
　　我有點嫌棄她的味兒，哪怕帶著香囊也逃不過我現在的狗鼻子。
　　她訕訕的笑著說：「小王妃、巫王大人，這種瑣事找我就行了，何須親自動手。」
　　我小聲嘟囔道：「有求於人就這麼勤快，你也真現實……我現在自己都走不了，遑論帶你走……」
　　她瞇起鬥雞眼笑了笑：「總會有機會的~還是讓我來尋找食材吧……」
　　沐挽辰點點頭道：「小珞兒的身體也不適宜走太遠的山路，我們先回去吧，等她找些來。」
　　她啊她的，喊起來有點麻煩。
　　我皺眉道：「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九尾狐妖愣了一下，隨即咭咭的笑了起來，彷彿聽了什麼笑話。
　　「笑什麼……」我不悅的皺起眉頭。
　　沐挽辰攬過我，低聲道：「這種修煉成精的野生妖怪，沒有姓名。」
　　「為什麼？妖怪也得互相稱呼吧？」我不解的問。
　　「……但是他們沒有姓氏，有姓氏的精怪，說明是家養的了，尋常人家誰有這個福德能耐能豢養精怪？都是避之不及，所以大多數有修為的精怪都沒有名，反而習慣用他們的族群來稱呼。」
　　「可她不是神巫指派的麼？」
　　「是，但神巫壓根兒不屑於賜名，所以她的地位依然只是精怪妖魅。」
　　我略略懂了一點兒。
　　就好像故事中說的那樣，黃皮子渡劫化形，需要一個人親口說出它「像人」，這種類似於契約般的認可，才能讓一個妖怪的修為跨過那個坎兒。
　　巫姑這樣的身份，當然不會施捨一個妖怪精靈「身份」，這些精怪只能是卑微的奴僕，沒有資格獲得認可。
　　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九尾狐妖已經施施然的半雲半霧隱去了身形，等我們回到暫住地方，收拾好房屋床鋪，東廚那邊已經一片雞飛狗跳了。
　　東廚，這是因為古制的房屋建築群，廚房都在正方的東面，所以叫東廚，後來東廚還指灶王爺。
　　不過這裡的廚房已經冷鍋冷灶了不知道多久，這裡也沒有灶王爺。
　　安靜清冷得像墓室的東廚，突然像詐屍一般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響沖天而起。
　　我和沐挽辰趕過去一看，那廚房裡都沒地兒下腳了！
　　滿地的灰白毛野兔，還有尾羽長長的山雞滿地亂跑，山雞還驚叫著到處亂飛。
　　而讓山雞這麼驚恐的原因，就是灶台上盤著的幾條……蛇。
　　天花板的角落裡還躲著驚恐的飛鳥，嘰嘰喳喳的吵得頭皮發麻。
　　而九尾狐妖就捂著嘴，笑嘻嘻的攔在東廚的門口，裡面的東西一隻也跑不出來。
　　我有些無語的看向沐挽辰——這就是你讓她去弄的食材？相信一隻野生的狐妖，我們也是蠢了。
　　沐挽辰難得的低頭輕輕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一副訕訕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種孩子氣的表情。
　　看到他這麼「可愛」，我心裡哪裡還有埋怨，於是把火力轉向那只九尾狐妖。
　　「你這是嫌這裡太安靜了？弄這麼多動物來幹嘛？」我問道。
　　狐妖瞇著眼睛笑道：「小王妃不是要補補身子嗎？龍鳳斗可是一道滋補好菜……」
　　她指了指灶台上的蛇和滿地亂飛的山雞。
　　「……這些血氣之食在這裡不適合，懂嗎？弄些山貨就行了！」
　　她挑挑眉：「那我把這些弄死了再帶過來？這裡是給朝拜之人居住的地方，不是神巫住所，沒有那麼多清規戒律……」
　　「那也不行，不能吃，齋戒！」我指了指那根新筍：「看到沒，就弄些新鮮山貨菜蔬就行了。」
　　狐妖不滿的睨了我一眼，抬手袖袍一揮，一陣妖風又將那些活物攝走。
　　沐挽辰掐訣，袖袍一揮散了這裡的混亂氣息，他推開東廚的窗戶，挽起袖子開始洗剝那根新筍。
　　這是多麼難得一見的景象——

第447章 浮生且閒3
　　洗手作羹湯的人，不是我。
　　是那個進門都要低頭巫王大人，他本來個子就高，現如今站在灶台旁邊，將袖子挽在小臂上，低著頭在清水盆中滌去新筍上沾著的露水和微塵。
　　「看什麼？」他微微側頭睨了我一眼。
　　「……不是，我、我是覺得，你居然會做菜？我真的想像不出來。」
　　他在巫王山城裡面都是有人照顧的，衣食住行不需要自己操心，而且那座依山而建的石頭宮殿裡好像也沒有廚房……或許有，但是我從沒見過。
　　「你這是想到什麼了？眼神都變了。」沐挽辰纖長遒勁的手指撥動著清水，不時的抬頭看我一眼。
　　眼神溫柔。
　　那種目光清澈又……單純。
　　我之前很難想像沐挽辰有這樣少年一般的目光，他一直都是沉默而堅韌，眼中帶著隱忍和孤寂。
　　會讓人心疼，也會讓人心軟。
　　或許我們在這裡待不了多久，我歸心似箭，沐挽辰一定明白我的心思。
　　但現在，聽他語氣溫柔的說著話，再看著他耐心的洗剝材料，我覺得外面穿過竹林的風都變得舒適愜意。
　　「我想像不到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我老實回答道。
　　沐挽辰笑了笑，給我拎來一張籐椅，讓我靠在門邊坐著，他一邊挽著袖子做事，一邊說道：「可我能想像出你小時候的樣子。」
　　「你覺得我小時候什麼樣？」我問道。
　　「……和現在沒多大差別，而且跟嬌慣任性，有那麼多師兄和師姐，你又是最小的一個，自然百般寵愛，沒有養成壞脾氣，多虧了你大師兄管得嚴——所以他即使不太喜歡見到我，我也不會與他有什麼嫌隙，畢竟他也算是教養你的人。」沐挽辰笑了笑。
　　「那你小的時候呢？」我對自己的事情太熟悉了，我更關心沐挽辰的故事。
　　他微微瞇了瞇眼，搖頭道：「太久了，很多感受已經記不清了……都說人心貪婪，但我覺得人心其實很容易滿足，以前還會覺得孤獨、無聊，甚至有些麻木，遇到你之後，聽你吵吵鬧鬧，反而開始淡忘這些感受了。」
　　「你會不會很調皮，或者做過什麼錯事？」我不想問一些傷感的話題來破壞這柔軟的氣氛，於是挑一些不會觸及內心深處的問題。
　　他笑了笑：「很小的時候也經常被前代大巫王處罰，不過那都是小事，我從小就比較循規蹈矩……因為接受了醍醐灌頂吧，太早知道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有時候，知道太多並不好，會讓你看外界都覺得通透又無聊。」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人間有人間的好……因為短暫，所以總有遺憾，有了遺憾，才會有各種期待和想法，才會有付諸行動的勇氣。」
　　「……你想要什麼勇氣？」我隱約聽出了話外之意。
　　沐挽辰停下了手，笑了笑沒說什麼，指了指院子裡道：「去幫我把東西拿進來，我們一起洗。」
　　我回頭望去，半空中落下來好些木耳、杏鮑菇、野菜……
　　那九尾狐妖都不進來，一陣妖風將這些東西拋下，自己飄飄搖搖的躲到院子外頭去了。
　　「一開始我覺得她會吃人。」我蹲在地上撿東西，轉頭對沐挽辰說道。
　　「嗯？後來呢？」
　　「後來覺得她也不是那麼討厭……我還以為她打你主意呢，整天瞇著眼睛盯著你，原來是想打主意讓你帶她離開這裡。」
　　「哼……其實要想得道，在這裡更容易，不過需要漫長的歲月，孤獨且無聊，按部就班、靠歲月磨過去，在人間雖然危險重重、誘惑更多，但更容易劍走偏鋒而達到目的。」沐挽辰微微歎口氣：「說到底，人間總是讓人嚮往……三界十方，除非是從未聽過，否則都會對光怪陸離的人間有所希冀。」
　　「那我們早點回去吧？等計都星君的情況好些就趕緊回去……在這裡多待一天，我都擔心那位巫姑強塞大姑娘給你！」
　　「心如止水，再多顏色我也看不入眼。」
　　「哦？說心如止水的人都出家修行了！」
　　「嗯嗯，你就是讓心止住的那一汪水，小王妃，你不餓嗎？我都擔心你餓暈了，還不快點收拾東西。」
　　我是真的餓，不過總覺得跟他在一起，還有比填飽肚子更重要的事情。
　　懷孕的人大概都能體會到，一旦感覺到餓，整個人很快就有前胸貼後背那種心慌感受，大人能撐住飢餓感，可肚子裡的寶寶不會懂，寶寶需要汲取成長的養料，要是餓著肚子，他也會鬧騰。
　　我在淘米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肚子裡有點異樣。
　　那種說不出來的隱隱動靜，嚇得我扶在灶台邊上不敢再動。
　　小腹那裡，好像突然冒出一個泡泡。
　　本來丹田氣海就是比較敏感的部位，這突如其來的動靜，讓我懷疑是不是蠱靈在搞鬼。
　　「怎麼了？」沐挽辰發現我的異樣，立刻將我抱到籐椅上坐好。
　　「怎麼捂著肚子？不舒服？」他緊張的看著我，立刻拉著我的手號脈。
　　我愣了一會兒，看他疑惑的低聲說道：「脈象沒問題啊……」我才回過神來。
　　「我沒事、沒事……就是剛才好像肚子裡有什麼——」
　　「廢話，你有了身孕，你說肚子裡有什麼？」他失笑道。
　　「哎呀，不是不是，是好像突然冒了個泡，我感覺到肚子突然動了一下，然後泡泡消失了……」我抬手比劃，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受。
　　沐挽辰微微蹙眉，搖頭道：「小珞兒，我和你都是第一次為人父母，孕育生命總是驚喜交加，也有很多未知的情況……你如果有任何感受，都不要自己猜測，說出來，我懂的總歸比你多吧。」
　　「憑什麼你懂得比我多？我接觸的信息比你多好吧？懷孕之後我查了好多資料呢……」我嘀咕道。
　　「那你說，這是為什麼。」他雙手抱胸，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雌蠱？」
　　「雌蠱？」沐挽辰愣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戳了一下我的腦門：「別什麼都推到雌蠱身上，這是十分明顯的胎動了啊，小王妃！坐好，不用你淘米了。」
　　沐挽辰不是跟我開玩笑，他眉頭微微皺起來，語氣十分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