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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節

  晦清和尚的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他口中頌經,捻指如蓮,佛珠上隱隱浮現金色的經文。
  他一手托著缽盂,一手捏著佛珠低聲念誦,那隱隱的金色光華居然破開了黑暗。
  這不是簡單的照明,而是光芒低調如水,把層層黑暗漾開,那金光觸及小和尚腳邊時,晦清和尚厲聲喝道:「由生處來、歸生處去,邪祟妖孽還不速速歸位!」
  這一聲隱隱有些金鐘的渾厚,佛珠上的光華突然暴漲,把我嚇了一跳。
  那黑色的物體從腹部裂口處往外吞噬自己,一道裂縫憑空出現,好像變戲法一樣,在金光破體之前吞噬了自己。
  這速度快得讓人眼花,我還來不及驚呼,那黑影就不見了。
  「……這是什麼魑魅魍魎?」晦清和尚收了法器,神色凝重。
  沐挽辰拉著我的手,低聲道:「……或許我們都弄錯了,那個被泥沙掩埋、封門絕戶的村莊才是陣眼,而不是村莊中心的神龕。」
  「什、什麼意思?!」他冷不丁來這麼一句,我思維沒跟上。
  「是日歲破,地動山搖,目前這樣封門絕戶的村莊有不少,全是廢墟遺址,人去樓空……老怪物要顛覆界限,布的局不可能只是法門之外那裡,那裡只是陣眼。」
  「剛才這個怪物從一道裂縫中出來,又從一道裂縫中消失,這是他看守法陣的奴僕,我們的行蹤,他應該已經知道了。」
  我偏頭想了想:「你的意思是,這樣的荒村被老怪物利用的還有好些個?」
  「嗯,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空無人煙的村莊來有什麼用?」我想不通這點。
  「……巫王山城的鏡像有什麼用?你忘了麼。」
  鏡像,弄了一個平行的空間,而且還跟鬼魂生前起居坐臥的巫王山城一模一樣,那些魂靈在鏡子裡面兜兜轉轉,以為自己還活著,時間久到變得麻木和茫然。
  這樣死氣沉沉的荒村,或許能讓一些東西安適的待在這裡,遊魂野鬼、魑魅魍魎,曾經有位鬼公主還想在法門內建立一個鬼城來對抗生滅大道,老怪物的目的難道也是指望自己永生不滅嗎?
  「那現在怎麼辦?這村裡不知道還有幾個活人,這個老光棍我們要運出去嗎?奚伶舟還沒找到呢……」我心煩的撓了撓頭。
  「奚伶舟?」晦清和尚一邊講自己的缽盂收好,一邊聽了一耳朵我們的談話。
  沐挽辰跟我說話聲音低柔,他可能聽不到,但我說話就沒那麼小聲了,我也沒料到他會認識奚伶舟。
  「她不是馬老太太的徒弟嗎?你們找她做什麼啊?」晦清和尚不知道奚伶舟發生了什麼事。
  「……你真的是什麼通玄會的會長?正規組織?不是假和尚吧?」我不太放心的看著他。
  晦清和尚稽首施禮道:「阿彌陀佛,老衲雖然算不上名揚四海,但繼承了師父衣缽以來從未做出有辱佛門之事,又怎麼會欺騙女施主?」
  我有點相信了,他剛才頌佛經時那種氣度,不像是江湖騙子。
  「……要不老衲立個flag,不信女施主回頭調查看看嘛……」
  f、flag?!
  我還是覺得他是個假和尚!
  不過說歸說,這個假和尚還是知道不少內幕。
  他朝沐挽辰稽首道:「這位施主,看你與這位女施主交情匪淺,想必是同路人……這圈子裡大多數人沒有見面也曾聞名,敢問施主是何門高徒、何家世子?」
  「……沒有門派世家。」沐挽辰搖搖頭道:「多說無益,我們還是分頭找找那個小巫婆子吧。」
  他一直拉著我,把我半遮擋在身後,蠱靈也一直呆在我身邊不曾離去。
  這惹得晦清和尚一直看我——他肯定覺得我有古怪,但又說不出哪裡古怪。
  搞不好他不願意先走,就是想盯著我的舉動。
  不過沐挽辰沒給他機會,帶著我往山坡後面走,這裡烏漆墨黑的,不知道他來這裡幹嘛。
  「挽辰,這裡好黑,幹嘛往這邊走啊?」
  「剛才那屋裡有個破背簍,有血液的腥臭味和泥土味,這老光棍應該是將奚伶舟背到山裡藏起來了,相等風頭過後再弄出來。」
  這些偏僻的村子裡,娶老婆本來就困難,那老光棍大概指著奚伶舟給他當老婆吧?而且這樣神志不清又殘疾的女人更好了,不會反抗和逃跑。
  可是奚伶舟是什麼人,失去神智不人不鬼都記得要報仇的人,碰她?不被咬死才怪。
  晦清和尚帶著小徒弟遠遠的跟著我們,我不放心他、他也不放心我。
  我覺得他應該沒說謊,他就是那個什麼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法(相)師(聲)團體的當家人,不然這麼緊張我幹嘛?怕我做出什麼顛覆的事情啊?
  在蠱靈的幫助下我們一路循著微不可聞的血腥味搜尋山林,最後在一個鋪著野草的樹洞裡找到了奚伶舟。
  她被折磨得已經不成人形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單從這人的意志力來看,她簡直就是像個鋼鐵女戰士。
  普通女人如果經歷這麼多折磨,大概早就喪失了求生的念頭,或許早就死了。
  她卻還能在稍微恢復神智的短暫關頭,記得仇人。
  「……她,還有救嗎?」我不敢靠近,這個樹洞有點深,我怕滑進去。
  沐挽辰也沒有靠近,他讓封魂吐絲結網,將奚伶舟拉了出來。
  奚伶舟瘦得不似人形,全身蜷縮起來,斷掉的胳膊處被那個老光棍胡亂的包紮,我覺得血都要流乾了。
  「你想救?」沐挽辰側頭看了看我。
  這不是廢話麼,我們好不容易找到她,難道就是看著她死的?
  「……見死不救總歸心裡過意不去,而且她們巫婆子之間的恩怨也與我們無關,既然撞到了,能救就盡量救救吧。」我小聲的說道。
  沐挽辰笑了笑:「瀕死之人,要救起來可不容易。」
  「那就是救不了了?」我心裡有點難過,這是要看著她死去?然後想辦法處理掩埋?
  「哼……你說要救,我自然不能讓你失望,何況——」他看了看我的小腹,清淺的勾了勾唇角:「多做些善事總是好的……」

第368章 二業依緣
  多行善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啊。
  因為首先要有能力行善,其次還要有捨得吃虧的心境。
  我看到沐挽辰從貼身的衣服內袋裡拿出一根口紅大小的竹筒,從裡面倒出一顆「丸子」。
  他找我要了手絹攤在手上,將那顆丸子捏破,丸子裂成了幾瓣,他用指甲挑起幾粒碎末,蹲下身捏開了奚伶舟的嘴。
  奚伶舟全身被蛛絲綁住,只露出口鼻,那些粉末被沐挽辰彈到她口中。
  「這是什麼藥啊?」我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沐挽辰淡淡一笑。
  不知道?!
  沐挽辰不像是這麼輕浮的人呀、他肯定是確定能救活,才會喂奚伶舟吃藥的吧?
  「……經年之前,慕小喬給我的藥,她那時候怕我死了,想必這腰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如果沒有效果,再拖回去找連瓏治療,那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這傢伙……骨子裡還是有點兒腹黑啊。
  說是救奚伶舟,可是連這藥是什麼也不知道,雖然小師娘給的肯定是好東西,但這也算拿奚伶舟來試藥了。
  「慕小喬?你們認識慕小喬?」晦清和尚興沖沖的跑過來道:「那就好說了嘛!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
  「……你是個出家人好吧。」
  「嘖,這一家人的意思,是說咱們不用說兩家話——慕小喬、慕雲凡跟老衲很熟的,我們是過命的交情!」
  「你這和尚說話太跳脫,我覺得你是個假和尚,你說的話要對半聽。」
  「阿彌陀佛,老衲敬佩太上玄門的抱樸守拙,也遵守我佛門清規戒律嚴修己身、不打誑語……」
  晦清和尚囉嗦起來簡直聽得耳朵發麻。
  「你說重點行不行,別說這麼多文縐縐的話了!」
  「重點就是,老衲從不裝逼。」
  他一本正經的說道:「老衲不是瞎攀慕家的關係,來讓二位放鬆警惕……老衲也有些微末修為道行,知道有些人頗有來歷,不會過分窺探。」
  他說這句話,目光落在了沐挽辰的身上。
  沐挽辰回望著他,眼眸的深處泛著一點暗藍的色彩。
  透過這雙眼,我恍惚覺得他的目光已經穿透了夜色、甚至穿透了我,看向虛無的半空。
  我還來不及開口詢問沐挽辰怎麼了,晦清和尚就低聲跟我解釋道:「實不相瞞,老衲是應慕小喬之邀來這邊查看一個什麼法陣的,半路車子故障了,才走到這裡,這裡離目的地應該也不遠了吧?慕小喬應該就在這附近的城市——」
  「她在我家暫住,不過現在應該在醫院探視。」我簡單的說道。
  晦清和尚愣了愣:「……你們關係很好?這真是出乎意料,沒想到能碰到熟人。」
  「誰跟你熟!」
  「阿彌陀佛,看在小喬姑娘的面子上,搭老衲師徒一程順風車吧!啊,順便把傷者送到醫院。」晦清和尚笑嘻嘻的說道。
  奚伶舟這個傷肯定不能送醫院,她吃下一丁點兒藥粉後,原本緊繃的身體漸漸開始放鬆。
  晦清和尚脫下外套將奚伶舟裹起來,跟小徒弟抬著下山,那個被靈錚蟄暈的老光棍,則被沐挽辰餵了解藥丟在屋裡。
  他不願離開這村莊,我們也不願帶著這個麻煩,而且車子坐不下了。
  我打電話通知了小師娘,她確認了晦清和尚的聲音,然後告訴我先將奚伶舟送回來看看情況。
  幸好我是駕駛員,沐挽辰坐在副駕駛,晦清師徒兩人坐在後排,奚伶舟被捆紮得像個巨嬰,放在他們中間。
  奚伶舟身上那股血腥味和腐臭味熏得我頭暈腦脹,只好把車窗都打開換氣。
  寒冷的風吹進來,沐挽辰忍不住說道:「你這樣會著涼的。」
  「……可是不開窗我怕自己吐出來。」
  晦清和尚開口道:「阿彌陀佛,要不換老衲來開車?」
  「才不要!我才不要坐後排座……」我嘟囔了一句。
  我寧可自己咬牙忍著開夜車,也不要跟奚伶舟坐在一起。
  晦清和尚呵呵笑了兩聲,似乎一點都不嫌棄奚伶舟身上那股味兒。
  他自己能忍受不算什麼,他的小徒弟居然也沒有半點嫌棄,老老實實的坐在後面還伸手扶著奚伶舟。
  這教養看起來是很嚴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