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說。」沐挽辰似乎已經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
　　「南城的公輸氏，家主的二兒媳，剛才生產，可是……」女人臉色難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沐挽辰沒追問，點頭道：「我知道了，去領血蠱的藥粉吧。」
　　女人的神情懊惱，沐挽辰的語氣也有些沉重，我看她跑遠了，才小聲的問道：「怎麼、怎麼了？」
　　「大概又是孩子沒了。」沐挽辰的語氣有些冷，還帶著一絲無奈。
　　「那你說的血蠱是什麼東西？」
　　他輕歎了一口氣，拉著我順著石階往上走。
　　兩千多年的繁衍生息，就算不停有外來的遺族進入這個法門求生存，但也架不住血脈的法則。
　　孩子養不大，這簡直是人倫之中最痛苦的事。
　　「最近這些年，彷彿受了詛咒一般，新出生的孩子都有些問題，有些出生了發現畸形和殘疾、甚至懷胎七月而夭折、還一屍兩命，這些都讓族人恐慌。」沐挽辰低聲歎氣。
　　「不止是巫王山城，整個密江流域都如此，血脈的法則開始集中爆發，上一代巫王，甚至為了能有新鮮血液，而同意讓煉屍人在這裡建立村寨。」
　　煉屍人？是幹嘛的啊？
　　負責火化屍體的嗎？
　　沐挽辰看了我一眼：「……就是那些煉屍人，把慕小喬和我師父惹來，他們抓了慕小喬，想要她腹中靈胎煉化屍王，惹得師父引冥府業火燒山，毀了密江流域東南角的法門……」
　　「修補了幾年也沒有修好，師父為了彌補，索性在南山落腳，暫時以仙家之力遮蓋法門破損，但這也很危險，有誤闖進來的人，我們都消除記憶後送出去。」
　　我跟著他慢慢走，一邊點頭如啄米。
　　原來在我之前，小師娘他們與沐挽辰糾葛挺深。
　　走到了那個高高的山崖之上，巫王宮和萬家燈火都在腳下。
　　繁華和滄桑並存。
　　「……我覺得你應該找個能幫你管理這些子民的王妃，我什麼都不懂。」我坦白的說道。
　　他輕笑了一聲，抬手在嘴邊發出一聲忽哨。
　　山崖後面的密林中螢光點點，一頭白色的鹿蹦蹦跳跳的朝我跑過來。
　　鹿的頭上長著好大的鹿角，看起來十分威武。
　　長這種角的鹿，應該都活了許久，我躲在沐挽辰身後，怕它認生，拱我一下就慘了。
　　「這隻鹿長得有點兒奇怪啊……」我小聲的說道。
　　它朝沐挽辰屈下前肢，恭順的低頭行禮，我才看見它頭上的角很奇怪。
　　不是一對角，而是兩對、四角。
　　這鹿四角開叉雄壯，通體雪白，四蹄有白色長絨毛，看起來仙氣十足。
　　沐挽辰沉聲說道：「這不是鹿，這是神獸。」
　　「……什麼神獸啊？」
　　「它叫夫諸，上古神獸，以前居住在敖岸之山，那裡山南有?琈美玉、山北有黃金、赭石，大荒之後沒有了居住地，躲藏在人跡罕至處聊以度日……這些都是被神祇遺留的神獸，上界沒有它的居住地，只能躲藏在人間。」
　　沐挽辰歎口氣，伸手揉了揉夫諸的頭。
　　夫諸對他很恭順，瞇著眼十分親暱的蹭他，看得我有點兒羨慕。
　　「你也可以摸摸它，神獸懂得分辨我們的關係。」沐挽辰鼓勵我，把我拎到夫諸的身前。
　　夫諸黑黝黝的眼睛裡面有一個細長的瞳孔，這是神魔的特徵。
　　它不是凡獸，我有點兒怕，結果它主動瞇著眼睛對我低下頭，我才敢伸手去順了順它的毛。
　　神獸雖然長相比較特異，但是特別通靈，一旦與它們接觸過，就會被它們吸引，反正我是橫看豎看都可愛，連蠱靈蜘蛛蠍子蛇，看起來都覺得可愛。
　　我抱著夫諸的脖子，使勁蹭它的毛，它的眼神裡居然露出了笑意。
　　「這麼可愛的神獸，為什麼孤零零的遺留在凡間啊？」我問道。
　　沐挽辰微微蹙眉：「因為，它是不詳之獸，屢屢遭受戕害……我這裡有一片地方，與它生存之地很像，所以它願意呆在這兒……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到我肋下，將我舉起放在了夫諸的背上。
　　註：?琈，音tūfu

第138章 歸去來兮4
　　黑雲如墨，青巒似帳。
　　雲間低垂的月華光暈鋪灑在這片大地。
　　帶著江河上蒸騰的霧氣，看起來縹緲如同幻境。
　　夫諸馱著我，沐挽辰在旁邊慢慢的走，我們從山崖上的密林一路往北，遠離了江河的淡淡薄霧，景色越來越清晰。
　　風中帶著一點兒花草樹木的香味，熏得空氣都變得柔軟。
　　「南鵲山，北首山，東首山、西華山、中薄山……我們用上古神山之名來劃分四方，你以後若到處瞎跑，記住別越過這幾個界限，要回家必須走法門、或者我送你去邊界。」沐挽辰低聲提醒道。
　　「為什麼不能靠近啊？法門之外不就是普通的山川河流麼？」我伸手抱著夫諸的脖頸，它馱著我很穩當。
　　「法門與外界之中，存在虛無空間，因此尋常人進入會變得渾渾沌沌，不知道去往何處，你沒有聽過以前的老故事嗎？」沐挽辰悠悠然的說道。
　　他的聲音很好聽，醇厚悠揚，對我說話又不自覺的放軟了語調，聽起來就像小銼刀一點點的摩挲著心肝腑臟，讓人柔腸婉轉，專心致志的聽著他說話。
　　雲間星野，流水高山。
　　沐挽辰更適合這樣的地方，鋼筋水泥的叢林不是他的桃源仙鄉，他只有在這樣的地方，才會顯得輕鬆而愜意。
　　「……你說的老故事，是多老啊？」
　　「很老很老……以前有兩位神巫，躲在法門裡悠閒自在、下棋對弈，後來有一天，有個樵夫誤觸法門，而且因為慣於分辨山野路徑，而找到了走入仙家之地的正確道路，他就見到了這兩位神巫。」
　　沐挽辰的語調帶著一點兒清淺的笑意，似乎在跟我說什麼好玩的事。
　　他語調悠然，慢慢的說道：「那樵夫看到了仙家所在之地，自然不能讓他宣揚出去，於是神巫就給了他一顆棗子，說讓他果腹……」
　　「棗子吃下去之後呢，他果然覺得身輕體健，不知飢餓和疲勞，就很專心的看兩位神巫下棋，還聽他們聊天，直到一局終了，神巫對他說，天色漸晚，你也該回家了。」
　　「樵夫彎腰去拿斧頭，斧頭的木柄已經壞掉了，他順著來時的路走出法門，發現自己村莊好多地方都變了模樣，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就連自己家的院子也變成了田地。」
　　沐挽辰說到這裡，我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故事，立刻接口道：「這不是爛柯人的故事嗎？這故事是真的？」
　　他勾唇一笑：「當然是真的，不然世間為何會有這樣的故事流傳？」
　　我頓了頓，反應過來，問道：「難道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這裡？！」
　　沐挽辰笑了笑，沒有明著回答，他悠然的說道：「你以為我要跟你說什麼？重複這個故事？」
　　「那……那你要說什麼？」
　　「這兩位神巫，其實是很『壞』的，他們不想讓樵夫將這裡的路徑說出去、但也不想對他做什麼特殊處理，讓自己平添業障，於是就給了樵夫仙家的棗子，讓他暫時忘記了飢餓寒冷、也忘記了時間歲月……最後出去時，樵夫的親人朋友早已去世多年，樵夫在世上已經斷絕了各種聯繫，就算樵夫將自己的經歷說出來，陌生人也不會相信他……而樵夫雖然延年益壽，卻也只能孤獨終老，還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大夢。」
　　……囧，原來神巫這麼腹黑的！
　　這故事跟我從小學到的不一樣啊！我們普通人聽過的爛柯人的故事，都會嚮往著自己誤入洞天福地、見到仙家、有大機緣。
　　可是仙家也各有不同，性格脾氣、修為道行都不一樣，來點兒惡作劇，我們普通人簡直防不勝防。
　　「你口中的神巫，就是後人所稱的神仙，只是你們的叫法不同……那你也是神仙咯？」我看著他的側臉問道。
　　沐挽辰搖了搖頭：「不算吧，本來巫就夾在天地之間，既不能位列仙家、也不是凡人之屬……上界提防著神巫，總怕被神巫窺破天機，洩露到人間，而人間也因為一部分下九流巫師的胡作非為，而被皇權忌憚，捕殺驅逐。」
　　我摸了摸夫諸柔軟的毛皮，這只神獸也被視為不詳而流落在山野。
　　原來，不論三界十方、佛道俗人，哪裡都有不如意事。
　　仙家也有煩惱、俗人也能淡泊。
　　或許巫族的人，就要在仙家與凡俗之間淡泊下去吧。
　　繞過一座山坳，他的身影突然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以為自己眼花了，忙抬手揉眼睛。
　　手腕突然被他握住，那種溫熱的觸感，讓我剛開始緊張的心情立刻平復下來。
　　「別怕，這裡有個法門。」他輕聲說道。
　　我被馱著走了幾步，突然一陣微涼的夜風吹散了週身的混沌，眼前出現了一片如同夢幻的湖泊。
　　湖面晶瑩剔透，像一塊巨大的寶石，靛藍色的夜幕與星河倒影在湖中，我們站在湖邊，彷彿置身於夜晚的虛空。
　　「……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巫王山城的核心區域，慕小喬都沒來過。」他笑了笑，伸手將我抱下來。
　　這片湖泊一望無垠，遠處的山坳中還有蜿蜒的美景。
　　青雲拱垂，星河如瀑。
　　這一片無邊無際的湖底，居然隱隱泛著詭異又華美的光芒。
　　「這裡是荒澤之湖，山有美玉，地有晶礦，價值無量，周圍棲息了不少……就算是巫王山城的人，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這個地方。」沐挽辰將我帶到一顆參天巨樹之下。
　　「什麼金銀首飾、玉器鑽石，這些我從未準備過，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但你是巫王妃、是我的妻子，這些東西以後都是你的。」
　　「……你說這種話，我有點兒招架不住啊。」我臉頰有點兒熱乎乎，索性伸手到他肋下，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
　　沐挽辰伸手放在我肋下，將我舉起來放在大樹低垂的枝丫上坐著。
　　這個位置，我比他高。
　　他仰頭看著我，話語低柔，天上的星空和地上的微芒都斂入他的眼眸。
　　「我之所有，即是你之所有……小殷珞，嫁不嫁？」

第139章 挽留星辰
　　這個問題還要問的嗎？
　　「嫁嫁嫁，這還要問嗎？！反正受氣了我就逃跑……」我小聲的嘀咕道。
　　一直都是我抬頭仰視沐挽辰，現在他把我抱到低垂的樹枝丫上坐著，我比他高了半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