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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節

  但是。
  那些醜女人是怎麼殺死皮休的呢?
  我覺得這個燕璃肯定知道,因為她是為了皮休報仇而來。
  燕璃看到這一幕,哈哈大笑,笑完了,扭頭看著我說:「皮休怪物,是我的師傅,你們知道皮休是什麼嗎?人人口口相談的皮休,其實是一頭豬!一頭大野豬!」
  她對我們說,人們遇到的皮休怪物——披著黑斗篷,身形高大,背後掛著一條條的肉色人皮,其實斗篷下的真面目,是一頭長著獠牙的巨大黑色野豬。
  我聽得吃驚,說:「直立行走的野豬?在大山裡躲藏,能看懂人心,剝人皮,吃人肉,口吐人言,簡直凶得不行。」
  燕璃看了我們一眼,說:「嘿!他雖然是豬,但他也是一個人!」
  我摸不著頭腦,說:到底是豬,還是人?
  燕璃說之前她也不知道。
  她晚上的時候,經常見到他的師傅,披著黑斗篷的高大身軀,坐在懸崖邊的樹幹上,搖晃著雙蹄,看著月圓之夜,迎風流淚。
  一頭豬上樹了……
  坐在懸崖邊上的大樹上晃著豬蹄,看著月亮流淚,太怪了。
  燕璃說:「師傅,該下了吃飯了。」
  她的師傅皮休,總是說:徒兒,我看月亮的時候,從來不做任何事情。
  她的師傅,總是到月圓之夜的時候,瘋狂呢喃,像是發瘋了一樣,一動不動,眼裡還流著淚。
  後來,在她不斷的詢問下,皮休才無比柔情的對她說:「當年,也是那個月圓之夜,我從一個人,變成了一頭野豬。」
  燕璃說:月圓之夜?師傅,你是狼人的變種,豬人嘛?
  「不是!」皮休說:我原來,的的確確是一個人,我只是中了一種詛咒,變成了一頭野豬……
  燕璃好奇的說:「怎麼可能?那不是童話,人是不可能變成野豬的。」
  「那我就給你講一個,野豬王子,和美麗女孩的故事吧。」皮休說:「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我的公主回來……她回來的時候,月圓之夜,穿著白裙,回來見我的時候,就是我重新變回人的時候。」
  「你是青蛙王子嗎,也是要親你嗎?」燕璃好奇的問。
  皮休說,大概是一百多年前,這片古老的山裡,有個山寨,叫美人寨。
  美人寨裡,有一種傳說中改頭換面的美人陰術,能給人換皮。
  我說:美人陰術?
  燕璃對我們說:「剝皮的手法你們知道了,穿人皮需要墊東西,符合體型,但是怎麼把別人的人皮穿在身上,是其中的關鍵。「
  她說了一下過程。
  剝皮之後,還趁著人皮還新鮮,還有活力,沒有變成「死皮」前,儘管穿在身上。
  但一般的穿在身上,是不行的,因為那樣穿上了人皮也不是自己的。
  不僅僅剝皮的人,要塗一種油,讓皮膚黏糊糊的,灌水銀有彈性,容易剝下來。
  穿皮的人,也要提前給自己的皮膚塗一種肉,讓自己的皮膚「爛掉」,也軟化起來,穿皮的時候,形成一種粘合液,讓兩張皮黏在一起,開始長在自己身上。
  「這種油,是神仙液!」
  燕璃說:據說那個山寨,以前狩獵到了一頭陪著神仙,修煉得道,成仙的大野豬坐騎。
  他們把豬油提煉,能有這種能力,讓剝下來的人皮重新擁有活性。
  「啊?豬仙?」我有些驚呆。
  神仙的人油……
  原來這種物種真的全身是寶。
  但第一次聽到,還有非人型的動物野仙,修煉成仙的。
  很顯然,動物道行高深,也是能成仙的,不過下場也肯定只有一個,被活活吃掉。
  那頭野豬也被提煉了豬油,被那個美人寨家族裡的人,代代相傳。
  「古代的時候,有很多有錢官宦,門閥的閨女,都不是很美,但又想嫁入皇宮貴族,嫁給有權有勢的人聯姻,怎麼辦?就得用這種辦法,穿上美人的皮。」
  不過,這種辦法是那個美人寨獨有的,並且有個缺點,很傷陰德。
  畢竟剝皮,殘忍至極。
  所以,一代代美人寨的後代,太傷陰德,都是歪瓜裂棗,要多醜有多醜。
  但家有祖訓,神仙液珍貴,自家人絕不許為自己換皮。
  當時的美人寨,傳到這一代,只剩下皮休這一個男人,奇醜無比,只能當村頭的賣油郎,人人都噁心他,不敢靠近。
  他躲在村裡,喜歡上了一個漂亮姑娘。
  那個姑娘十分的善良美貌,是個茶花女,名字叫常月,清冷美貌,像是天上的月亮一般無暇。
  她喜歡背著背簍,到山上採茶,每次下山路過山下他家,都會給他送一些新鮮的茶葉,是村裡,唯一一個不瞧不起他的。
  他雖然愛慕茶花女常月,卻只能默默埋在心底。
  清末的時候,到處都是流匪,當時有一夥流匪闖進了村子裡,打家劫舍,一群匪徒看中了那姑娘的美色。
  「那一天,夜月之夜,我師傅聽到了驚呼聲,他慌忙之中,披上了家傳的那一張野豬皮。」燕璃笑了笑,眼眸裡,滿是崇拜和敬仰的神色,說道:「他們家裡,有披人皮的手藝,那張神仙的野豬皮,自然也能披上,並且披上後,有無以倫比的力量,只是野豬皮穿上……就再也不能脫下來了。」
  我說:你師傅,披上了?
  「對!」
  燕璃眼裡閃爍著崇拜,說道:「他披上了,他披上戰袍!那皮漸漸長在身上,他在地上慘叫著,哀嚎著……皮膚在身上扎根……他變成了一頭野豬,他橫衝直撞,搗毀進村的匪徒,只不過很可惜的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子,被她救下後,也十分驚恐的看著他這頭大野豬。」
  皮休看到那姑娘驚恐神色的一瞬間,心裡一揪,徹底知道自己不是自己了……只能默默轉身,扭動巨大的身軀離開。
  後來,村裡傳說有野豬妖進村殺人。
  他只能作為皮休怪物,躲躲藏藏,躲進山裡。
  再後來,那個女子終身不嫁,只是採茶的時候,偶爾會在山路上停下來,望向原先他師傅居住的破屋,默默歎了一口氣,往前走。
  我說:「那個採茶女,是喜歡你師傅的?」
  「對,我是那麼覺得的,不然她一個美貌女子,又怎麼會一輩子不嫁人?」燕璃很認真的說:「我認為,那個採茶女也不看重外貌,喜歡我的師傅,只是可惜,有情人,難成眷屬。」
  我點點頭,有些歎氣。
  那個皮休怪物,躲在深山裡,給這個縣裡留下了那麼美好的傳說,其實發生在他自身上的事情,並不那麼美好。
  燕璃又說:我曾經無數次問過我的師傅,問我的師傅,在剩下的日子裡,躲在深山裡,作為一頭野豬妖,後來的歲月裡,默默守護著採茶女,值得嗎?明明相近,卻不能相見,明明相識,卻不能相認。
  皮休當時坐在樹上,卻披著巨大的黑斗篷,搖了搖長著獠牙的豬頭,說:「我不穿獸皮,救不了她,我穿上了獸皮,愛不了她,常伴三十年,是漫長,幸福得太漫長了,能默默陪著她老去,我已經滿足了,我曾經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下去,可一路走來,等她老死的一瞬間,我才發現,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永垂不朽。」
  皮休說,他不後悔穿上獸皮,只是後悔這個獸皮,不僅僅讓他變成了怪物,還讓他活了很久,把他變得孤獨。
  他不想那麼孤獨的活著,才偶爾在月色下行走,見見那些路過的旅人,留下各種各樣的傳說。
  「我師傅一直說,、他現在躲在深山裡,在等茶花女的來世,不管十年,一百年,等她再次出現時,那時……他就能重新變成人。」燕璃說到這,有些惡狠狠的,憤怒低吼說:「我師傅,那麼好的人,那麼癡情的人,等了一百多年,還在等,可是那些王八蛋……」
  她說那些人,到的時候剛好是月圓之夜,拿著獵槍,把他師傅射殺了。
  等她反應過來,回到屋裡,只看得師傅倒在地上的巨大屍體。
  燕璃流著淚,嗷嗷的哭,「這是,這明明是一個青蛙王子般的童話開端啊……王子為了公主,變成了野豬,那頭常年坐在懸崖邊上的大樹,一直看著月光,一直流淚的豬,卻等待不到公主的轉世歸來,把他親吻成人……」
  我沉默,止不住的歎息感慨。
  現實的離奇,總能在不經意時給予了童話的開端,但往往不會是童話的美好結局,因為現實雖是童話,卻是一個黑暗童話。
  「都是那些女人!」
  燕璃猛然裂開嘴巴,冷笑了一聲。
  「然後我下山了,搶了一個男人的皮,對她們動手!你們說她們該不該殺,那些賤人,該不該死?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去處決掉她們。」
  
第七百三十六章 皮囊與心
  
  我忽然間,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說,燕璃如此暴虐凶狠,也不過是以暴制暴而已。
  這個事情,算是事出有因。
  燕璃問我說:「程先生,我雖然和師傅躲在深山,連駿爺都不曉得我們的存在,我們卻一直打聽過這一塊陰行,知道駿爺,也知道了你扳倒駿爺的事情……這個事情,對錯,你給一個說法,怎麼處置我,也給我一個說法。」
  我聽了,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那些女人,咎由自取,在縣裡到處剝人的皮,謀財害命,這個事情,你算是除暴安良,為師傅報仇,就算是揭過了。」
  「謝謝。」她說。
  我說:但是,你要處置那些女人也就算了,可是你為了改頭換面,剝了一個無辜男人的皮……剝皮酷刑,太過殘忍。
  燕璃卻說:「這個男人,是在我出來後,縣外面的山下遇到的,一個本來就想上吊自殺的男人,長得還算英俊,為情所困,他讓我陪他喝一頓酒,他就把他的屍體交給我。」
  我說:如果是這樣,那也算不上害人。
  「那麼,你要放我走?」她問我。
  「對。」我說。
  「沒有任何要求?」她問。
  我說沒有。
  燕璃笑了笑,忽然說:「你這個人,表裡如一,你的皮囊對得起你的內心,講道理,我的師傅,皮休雖然死了,不過你要殺我,我還是要反抗的,我還想活下去。」
  我說:你有什麼目標嗎?
  燕璃沒有正面回答我,說:「我的師傅,披上了野豬皮,有了看穿人皮囊,讀懂人心思緒的能耐。」
  我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師傅也算是某種太歲嬰兒,披著神仙皮,有些奇異能力。
  「我一開始,不知道為何而活,我很迷茫,我明明從小,就希望自己是一個男孩子,我卻害怕別人的眼光,怕別人知道我是喜歡女孩的,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是一個變態,直到我陪著我的師傅,到處去見了一些主動來找皮休的旅人。」
  燕璃說:我陪著我的師傅,看到了人心百態。
  她看到有些男人,年近中年,長得普通,找了一個普通的妻子,卻對這樣普通的生活表示厭煩,說他想擁有一張帥氣的臉和體型,他想去酒吧獵艷,沒有去體驗過,那些當年逝去的精彩「青春」,過刺激的年輕人生活,玩各種美麗的女人。
  她也看到有些女人,說自己努力了一輩子,都不如別人生了一張還好皮囊,只要長得好看,什麼都能享受,所以她們為了一張美麗皮囊,願意付出一切。
  「我一直在想,人沉淪世間美好,世間沉淪*,我們人,到底為了什麼而活?從小到大,各種各樣的*,讓人早已經變得不是自己了……但後來,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