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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節

  接著,他看完這病,去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回來繼續看病。
  他瞬間就自信滿滿了,這對於本事不自信,沉淪自卑中的程燁寇教授來說,這簡直就是做夢一樣,如夢如幻。
  「第二名是淋病早期。」
  他微笑說:「我一感受那種下身的瘙癢難忍,和記載中,以及之前看病的病人描述的痛感一樣,我就確診了,立刻開藥,如果是之前.....這病不是那麼好檢測出的,這種病,對方也難以啟齒,我現在卻能親身體會,不需要對病人,只需要用自己身體,去替對方感受診斷。」
  看病一般流程,是患者對醫生說明自己身體的異常,狀況特徵,但他幾乎可以跳過,自己親身體驗。
  我沒有想到:
  同心結,這個象徵情侶愛情同心,讓愛人感受到自己的歡苦,同甘共苦的刺青紋身,還有這種妙用。
  「我開始慢慢熟練那種痛苦,在別人眼中,我只號脈三秒,就能給出病人的醫療方案,接著,我僅僅用了五分鐘,就接待了三十名病人,全部無誤診,當時診室的其他醫生、病人全部都嚇傻了,整個診室圍觀的人,目瞪口呆,你知道嗎.....以為我是華佗在世。」他在哈哈大笑。
  我聽得出他的興奮。
  可是我沉默了許久,勸告說:「程燁寇教授,您應該適可而止,你短短五分鐘,就承受了三十多名病人的痛苦。」
  程燁寇忽然沉默,許久才說:的確,很痛,非常的痛....我覺得那應該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酷刑了吧,真的,痛死我了,還特別是接連不斷的,我短短五分鐘像是在地獄裡走了一遭,淋病、痛經、腸胃炎、胃穿孔、乃至癲癇,三十多種疾病,讓我生不如死,但我不在乎,能救多一點人,痛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我對他說:積少成多,會活活痛死的,我從未見過有人這樣使用同心結,你如果這樣高強度的持續下去,最後會你變成什麼樣....你不考慮一下嗎?
  「可能會瘋掉....亦或者是死.....還是發生更加恐怖的事情?人超越痛感,會變成什麼恐怖生物?」他說,他有認真考慮過。
  我說:既然考慮過了,你就應該有節制。
  他蒼白而虛弱的笑了笑,沒有對我的話進行回答,而是繼續說下去。
  「我在離開急診科後,我就開始了掃蕩了.....你知道,我們醫科大附屬醫院,病人多得擁堵,我十三分鐘,解決了兒科,兩分鐘解決了耳鼻喉科,十分鐘解決了婦科,一開始我還不熟練,到後來,越來越熟練。」
  「因為同樣的疼痛,第二次的時候就很清楚了,我假裝一號脈,只要感受自己身體三秒,就瞬間給出了方案,我僅僅只用了一小時,我就基本清理了整個醫院的兩百多號病人。」
  嘶!
  我倒吸一口涼氣。
  三秒看出一個人的病,一個人花一個小時,醫治完了整個醫院?
  這不是醫學泰斗,醫術高超的問題,哪怕是知識面再厲害,會看各方面的病,這麼恐怖的速度也是難以做到的,可是他卻做到了。
  這用怪物,不足以形容。
  天降神跡,或許更加合適一些。
  我說:「醫院震動了吧?」
  「對!對的!整棟醫院的幾百號病人,全部都驚呆了!全部都在外面圍觀我治病....看我號脈三秒,就刷刷刷的開出了藥和資料方案,一個走了另外一個接著上,看病....比食堂打飯還快。」
  當時,圍觀在診室周圍,看他治病的人,全部鴉雀無聲,恍如夢境,彷彿空氣都凝固了。
  全部人都呆滯中。
  因為那不是胡說八道,而是著名醫師教授親自來治病,並且.....竟然沒有一例是誤診。
  「後來,瘋了....全部人都瘋了....整個附屬醫院炸開鍋,像是沸水一樣,走廊裡...過道裡,全都瘋了,都來圍觀我,後來院子、教授好友過來問我,是不是我妻子死後,大徹大悟....終於貫徹藥理古今,成為醫道聖賢。」
  「有記者,很快,他們快馬加鞭,專門帶著攝像機三腳架,擠入人群來採訪我,整個電視台,也都震動了,我以前就經常被採訪,我很熟練的拒絕了他們,因為,我沒有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受眾生疾苦
  
  那種轟動可以想像。
  我心裡現在仍舊有一種不切實的感覺:
  我在下午紋了一個刺青,晚上就去救白小雪的時候,他在這邊的醫院,竟然發生了那麼沸騰的事情,救了整個醫院......簡直驚天動地了。
  我苦笑了好一會兒,輕聲說:「真的厲害,古有神農嘗百草,體驗世間萬種藥草,今有您治病嘗百苦,體驗世間萬種痛苦。」
  我真沒說錯:他什麼病都嘗遍了,別說癲癇、淋病之類的,甚至痛經這種連女性才有的疾病,他作為男人也親身體驗,品嚐百痛,真的不過分。
  這樣治療一千個病人,就要感受一千種各種病的痛苦。那種痛,絕對比刮骨療傷,更加艱難萬倍,一般人只怕早就崩潰了吧?
  我說:您竟然能堅持得下去。
  「謝謝誇獎。」
  那邊笑了笑,很虛弱,「其實我真的很痛,我想,古代的十大酷刑,剝皮剔骨,也不過如此,甚至遠不及這種疼痛,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暈迷過去了,但我心裡有一個念想....就是我在治病救人,我必須得堅持!」
  我的心被震撼著,那種震驚讓我腦海十分空白。
  我沉吟了許久,我碰到的客人,大多數利慾熏心,甚至各種想誆騙我,為紋身賺取各種利益,都是有私心的動物,不由得感歎他心裡的那抹光輝。
  我說:您打算就這樣一直下去?
  「對的。」
  程燁寇說:「其實我在拒絕了那些採訪之後,我就立即聽到有產室裡有人難產,她本人拒絕剖腹產,生了幾個小時都生不下來,快要痛得簡直不住了,要一屍兩命.....我就去接觸產房,輕輕撫摸她的手臂,鼓勵她。」
  我知道,在外人是鼓勵她,為她加油,其實是在分擔那名孕婦的痛苦。
  程燁寇的聲音有些顫,說:「嘶....當時,真的痛壞了!宮縮不愧是痛度最強的疼痛之一,我沒有子宮,但那個位置痛得發軟,感同身受,對了,你知道疼痛等級嗎?分為十級,錐子刺大腿,也才四級疼痛,而那有八級,當時我就感覺我小腹,就....嘶!」他倒吸一口涼氣。
  我瞬間無語。
  他感知生育的疼痛,甚至去分擔這股疼痛去救人,我覺得他是著魔了。
  我知道,他失去妻子後就沉淪在自責中,現在能重新奮發圖強,所以不顧一切的瘋狂去治病救人,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對他來說太疼了。
  世界上有沒有地獄我不知道。
  但傳說十八層地獄裡,有刀山、油鍋、火焚,各自千奇百怪的酷刑,而眼前他彷彿就在經歷地獄。
  人間地獄。
  相當於走過千萬種疼痛,孕痛、癲癇、神經痛.....在地獄走一遭。
  「那或許真是地獄吧,你知道我信佛,佛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地藏菩薩說過,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程燁寇在電話那頭,繼續說:「其實吧,我從醫院回來後,就一直都在思考,人的痛覺等級有十級,理論上是只有十級,如果我接連承受疼痛,超越了那種疾病,身體又會怎麼樣呢?會瞬間崩潰了嗎?就是人的細胞結構、神經組織、瞬間坍塌,化成一灘爛肉泥.....我一直在思考。」
  我保持沉默。
  他繼續說:「如果地獄真的存在,那麼承受那些苦難的鬼魂,靈魂疼痛,或許不會異樣,而活人....以人的肉體,卻去承受地獄的痛苦,人疼到極限而不死亡.....這點,我正在前行。」
  他輕輕歎息,如一名追尋真理的醫者,朝聞道,夕死可矣的一名狂熱殉道者,「其實吧,今晚在醫院最後承受那一次孕痛,幫助孕婦順利生產,我整個人都已經癱軟了,太疼...太疼了....從醫院歸來,我就一直思考著這個。」
  「這裡面有太多未知了,並且,如果我不小心觸摸到即將死亡的病人,會怎麼樣?她死亡的瞬間,我也會同時體驗到那死亡的感覺.....我會不會身體休克,也同時死亡,因為我的身體機能,我的腦子,會告訴我已經死了,在外國,有這種實驗的例子。」
  他給我舉例。
  外國有個實驗:把犯人的眼睛蒙上,然後假裝割開他的手腕放血,卻在旁邊打開水龍頭,慢慢滴水,以此讓那個犯人以為自己在慢慢滴血,幾個鍾後,犯人死了...並不是失血過多而死,而是他的大腦告訴他自己已經死了。
  他有些驚恐的說:「其實我比較怕,所以盡量壓縮在三秒觸摸對方的感受,因為如果診斷的過程,如果對方猝死,我是不是也會.......」他忽然不說話。
  我額頭冒汗。
  他說的很有可能,即使他不願意去接觸,但忽然猝死的,不會沒有,特別是他一晚上接觸幾百個病人,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
  他給我科普了很多知識,還有他對於這種疼痛分享的思考,讓我心裡一團亂,甚至比較難理解,我說:您能不能悠著點,如果真的碰到那種忽然猝死的,你接觸只怕會.....
  「十分感謝您,冒昧那麼晚打擾,如果有什麼事情,我會再打電話過來。」他說完,就瞬間掛下了電話。
  彭!!
  「日你媽。」我大罵,一拳狠狠砸在牆壁上,氣得止不住的抖。
  這個程燁寇教授,可能早就猜到這一點了,卻還是義無反顧,我懷疑他可能來這裡紋身前,就做好了準備,他來我這裡紋身,就是有這方面的想法。
  他想自殘。
  他的口吻很平靜,像是早就有打算這樣自殘的打算了,可能早就有了死志。
  「該死!」我心裡有些後悔了,掛下電話瘋狂回撥,那邊卻不再接聽,我憋著一口氣,回到床上休息,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第二天早上,我頂著一個黑眼眶,趙半仙早早的就過來了,很悠閒的說:「昨晚,你給程燁寇教授紋身了?讓他重拾了鬥志?」
  我點點頭。
  趙半仙不解的又說:那是好事啊,重新治病救人,不知道又能救了多少生命,幹嘛那麼悶悶不樂。
  「事情,不簡單的。」
  我把事情和他說了一下,他聽完,整個人錯愕的震驚在原地,許久許久才歎息說:「他心裡自責,早就想死了.....我們當時竟然沒有察覺到,被騙多了,紋的又是人魂,就在思考她是不是壞人,結果忽略了他眼眸中的死意,那我們現在幫他,豈不是....把他往死路上推?」
  我點點頭,心裡難受。
  如果我不幫他紋身,他繼續沉淪,好歹苟活著。
  我幫他紋身,反而讓他堅定了決心,想化為最後一抹徇爛煙火,踏上瘋狂救人的路。
  我說:我想去醫院,把那幅圖給改了,他這樣下去,是找死,以活人的身體「承受眾生疾苦」,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以前只是說一說,但從未有人,真正承受過眾生疾苦。
  小青在旁邊天真的說:那他會成佛嗎?活佛,肉身佛,歷經百苦成聖?古代傳說都是那麼謠傳的。
  我苦笑,不知道。
  趙半仙說:「哎,你想去阻止他,可是,你也要想一件事情,他之前抑鬱寡歡的苟活著,失去了醫者的尊嚴,怯懦的縮在角落裡不敢為人看病,還不如像是現在一樣,重拾信心,徇爛的綻放.....我想,這也是他所想的,你為何要去阻止他?」
  
第一百五十章 碎屍青年
  
  是啊,我為什麼要阻止他呢?
  就像是趙半仙說的那樣,是他自己的選擇,我沒有權利去干涉他的人生,並且,他沒有用我的刺青作惡,反而是謀福.....但我心裡苦,心裡難受,難受得一逼。
  真的,特別壓抑鬱悶,有一種經過我的手,送他上路的那種感覺,很內疚。
  我咬了咬,站起身說:「不行了,我得去醫院看看,他心裡是舒服了,但我心裡難受,我幫他紋身.....是在幫他往死路上走。」
  趙半仙連忙攔著我,凝重的說:「你這樣做,於情於理都不合適,你昨天還跟我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咱們干陰行的,出來開門做生意的,能幫就幫,能管就管,干涉不了,管不住的......咱就安心做生意。」
  他的道理我全都懂。
  我按了按額頭,說:「我就去醫院看一看,勸一勸他,勸不住我就沒辦法了,要來強硬的給他改紋身,我也沒有那手腕。」
  趙半仙點點頭,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年輕人有血性是好事,但要理性一些,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徇爛如煙火。
  我就讓趙半仙看著點,我騎上電瓶車到醫院走了一趟。
  來到醫院的時候,發現堵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