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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節

第四十九章 還施彼身
  
  我騰起一股違和感。
  記得當時爺爺在現場,那一出精彩紛呈的霸王別姬都沒有看,但後來,為什麼會迷戀上看戲呢?
  貌似,他當時在大榕樹下,扇著蒲扇是對我那麼說的:
  「我後來之所以迷戀上看戲,是因為人生如戲,戲子戲子,全身都是戲啊.....掩耳盜鈴,改天換地!我人生中做生意第一次吃虧,被騙得死去活來,又如何不看這戲?精彩,真是精彩!」
  戲子戲子,全身是戲.....
  難不成,當時的徐青偷偷算計了他?
  這個念頭,一下子就從我的腦海如洪流一般,一發不可收拾,迅速奔湧而開。
  我記得爺爺曾經和我說過:以前有一種叫扎紙人的巫毒人偶術,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奪魂術。
  傳得邪乎,說是可以找一個人下咒換命,讓自己的殘破身體和對方健康的身體換過來,現在網上也多有流傳。
  當然,不是換自己真的身體。
  施術條件,一,是先要把自己的皮剝下,做成自己樣貌的替死人皮紙偶。
  二,是請一位高人做法,幫自己的魂兒鑽進想換掉那人的身體,再把對方的靈魂擠進自己製造的人皮小偶,就算是施術成功了。
  這術,十分的惡毒,相當於搶了對方的身體。
  雖然聽起來十分恐怖,卻也非常非常的苛刻,需要一位能把人靈魂抽出來,再放進對方身體的陰行高人才能做到......然而,那種陰行大家,哪個會幫人做那種陰毒之術?
  因為這種歹毒的術,會損自身陰德,折壽十年都不止!
  而那個用奪魂術活了下來的人,搶了別人的身體,魂體不合,頂多也不過是多苟延殘喘的活個七八年壽命而已。
  所以,這術已經失傳多年了,根本不划算,但如果真是那歹毒的奪魂術,就解釋得通了。
  徐青之前恰好把自己的人皮剝下,美曰做成了皮影戲給自己的妻子拿去賣錢,但實際上,是自己的人皮紙偶.......
  而爺爺藉著被騙了,以鬼刺圖的方式,幫徐青把靈魂紋進了他老婆的身體裡。
  兩樣條件,恰恰符合了。
  會有那麼巧的事情嗎?我覺得不會。
  呼——
  我深呼吸一口氣,「好一個瞞天過海!環環相扣,果然戲子戲子,全身都是戲,只怕一開始就是徐青導演的苦情戲,怪不得爺爺後來一直哈哈大笑,笑得瘋癲.....想必到後面,他也發現了,他帶出去的那個孕婦分明就是徐青自己,他換上自己老婆健康的身體,安然去享樂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人心真的恐怖了,這一齣戲,環環相扣,真的是太精彩了。
  徐青的確是聰明得令人恐懼,要偽裝到怎樣的層次,他的臉譜到底有多完美,才會沒有一絲破綻?欺騙深愛自己的老婆,也欺騙了爺爺成為幫兇,幫他奪魂?
  而那,是當年的事情。
  可眼前的事情,明顯就有些不對了。
  於是,我深深的看了一眼徐奕裕,一邊給刺針,一邊若無其事的說:「能不能給我講一講後來的事情?你的故事明顯沒講完,徐青的老婆後來怎麼樣了?」
  一開始,我以為故事就那麼結束了,徐青死了,他那位毫無能耐的老婆,只能拉扯著肚子裡的孩子長大......
  但顯然,如果那女人變成了徐青,以他的能耐,只怕整個故事只怕才剛剛拉開帷幕!
  「你問徐青的老婆?」
  徐奕裕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不愧,不愧是程塤程大先生的後人,我本都以為你不會問下去了,本來都有些失望了,但是現在,你既然問下去,我就回答你。」
  忽然,他竟然如女孩一般,咯咯咯的偷笑起來,笑得花枝招展,好不嫵媚。
  他噗嗤一笑,道:「後來啊,徐青的老婆沒了丈夫,離開陝西省當然是回娘家了,徐青是大戶人家,娶的當然是門當戶對之人,徐青的老婆真名叫白水薛,廣西侗戲白家,那是大戶人家,家底不比徐家差,也是一方戲曲世家。」
  那個時代的確是這樣。
  門戶體系森嚴得很,貧窮女孩只能當妾,徐青的老婆自然是門當戶對的人家。
  徐奕裕繼續說道;「只是那會兒,廣西侗戲白家,沒有什麼能扛起大梁的後人,中規中矩,並不鼎盛,那白水薛回家後,竟然展現出的唱功驚才絕艷,扛起戲班子的大梁,手腕也極其驚人,很快就爬到了家中高層,還幫家裡擴張了勢力.....畢竟,是自家人嘛!」
  自家人。
  我心中悶了一口氣,這句話在我眼中像是嘲諷一樣,徐青只怕早就借殼脫殼了。
  爺爺竟然折了十多年的陰壽,幫著徐青換了身軀,怪不得後來一直看戲,心裡有一個疙瘩。
  此時,徐奕裕冷笑一聲,繼續說:「後來,白水薛把孩子生下來,沒有了夫家,那孩子本該姓白,可是白水薛惦記舊情,說非要姓徐......情深義重,這也就算了,後來,白水薛憑借驚人的手腕徹底把控白家,竟然暗中同室操戈,手段狠辣無比,殺的殺,趕的趕的,最後大旗一豎:白家改姓徐!真是念舊啊......哈哈哈!!真是念舊得厲害!連自己的娘家,也該成姓徐了。」
  我沉默。
  ——戲子戲子,全身是戲。
  一瞬間我對這句話又有了新的理解,徐青,不僅聰明,還真是一個梟雄一般的霸道人物。
  一個人,他竟然可以對自己狠到這種程度。
  對自己無比狠辣,當時剝皮,用苦情計,明知當時自己重傷必死,便騙取一線生機,做好施術前提,讓爺爺程塤在他死後,幫把他的亡魂進入自己老婆的身軀,借軀還魂。
  結果,還真的利用了那一縷仁慈。
  他一直演戲,一直演戲,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能夠拆穿他的臉譜。
  「想必,爺爺當時遊走各地,忽然聽到白家改姓徐的消息,只怕是一瞬間就崩潰了吧?他應該瞬間就猜到了真相,白家上下老小足足上百人!都因為他一念仁慈而死.....」
  我苦笑,心中惶恐、不安。
  我第一次感覺到是人心的恐怖。
  「世界上,本是沒有什麼石頭心的,被捅刀子多了,就有了石頭心,程塤先生十分警覺,可是仍舊逃不過那頭惡狼的算計!他不是自刎烏江的項羽,而是勿要天下人負我的曹操!」徐奕裕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竟有些苦澀。
  我給他紋身的圖,已經到了三分之二,幾乎收尾的程度,然而我卻停了下來。
  旁邊的趙半仙,隱約聽出了不對,現場的氣氛膠著壓抑,有種暴風雨來臨的感覺。
  徐奕裕繼續說起了後面發生的事情。
  「當時,白家偌大基業,竟然因為一個自己家的女子白水薛毀掉,只有一小支脈逃掉了,那一脈苟延殘喘,逃得無影無蹤......從那天起,再無白家,只有再次回到巔峰的徐家,而從徐家因為陝西大旱災被滅掉,再到恢復鼎盛....僅僅不過三年!而後白水薛在四年後就忽然暴斃了,年紀輕輕的就死了,英年早逝....哈哈哈哈!」
  我心中一驚,越發篤定。
  果然是奪魂術,奪魂後魂體不合,只活了七年,不過短短七年,他竟然重新振興了徐家一脈,真是可怕的手段。
  我看著他,沉默,忽然問:「敢問貴姓?」
  徐奕裕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咯咯咯的怪笑起來,「你問我是誰?我當然是徐奕裕啊,我是徐家的後人,我還能是誰?不過從今天起,要再無徐家了,過一陣子,我得去改名字了,我要改姓白。」
  他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赤裸著肩膀緩緩穿上衣服,用如百靈鳥般清脆的聲音對我說:「我姓白,白小雪,請多多指教。」
  
第五十章 百年之仇
  
  他這娘氣十足的一笑,我密密麻麻雞皮疙瘩騰起來,蹭蹭蹭的連退七八步。
  我知道她不是偽娘,而是真的女人。
  我低聲問道:「你姓白,是回來找徐家報仇的,你要把當年失去的一切,全部都給奪回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笑臉盈盈的看著我,我能從他的笑容中,看出一抹冷笑,一抹譏諷,還有十分的得意。
  白小雪啊!
  我心中長歎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我連最後一絲迷惑都清楚了,不需要白小雪親自敘述,已經能猜個明白。
  民國時期的滅門之仇,延續到了今日。
  當年,苟延殘喘消失的白家餘孽白小雪,再次找到徐家時,發現已經落寞到了只剩下徐奕裕一個人的程度。
  但是,她心中積怨難消,暗恨難平。
  她清楚的知道,徐青極端看中家族傳承,不然,也不會去費盡心力去搶奪白家的家業。
  徐青是個梟雄人物,爭取在自己臨死前,重立徐家門戶,為自己的後代打下輝煌家業,並且傳下那副從爺爺那裡騙來的「情面」紋身圖,讓下一代有戲曲傳承,可謂萬無一失,自己的後代也能再輝煌幾百年。
  可連他都沒有料到,鼎盛了一千多年的戲曲文化,竟然在他死後的短短數十年間沒落,幾乎無人聽戲。
  而白小雪知道,徐奕裕到他這一代,因為徐青留下的那副「情面」以及祖訓,必定也會找一個女子去欺騙,再行歹毒之術把人殺掉,紋進這幅刺青圖裡。
  於是,她開始守株待兔,處心積慮的到病院裡,假裝白血病的患者。
  徐奕裕十分單純,根本不知道這是來自祖輩的復仇,簡單除暴的墜入陷阱之中。
  再之後,便重演了當年一切。
  「呵呵呵,真的蠢啊.....梟雄徐青怎麼會有那麼愚蠢的後人?單純,純粹,甚至是有些愛憧憬幻想的大男孩,滿懷夢想,輕易的,就讓我騙得暈頭轉向,我都沒問他,瞬間就把自己的家底給抖光了,他還說他愛我,問我愛他嗎....我當然是不愛,我怎麼會愛上那麼傻的人。」
  她目光閃著莫名的光,在旁邊倒起了一杯茶,像是在回憶著。
  「我想後來你們也猜到了,我學著當年的一切重演著,我對著鏡子,用買來做手術的鋒利小刀,剝掉了我背部的皮,做成了皮影戲,然後,變紋身,奪身體。」
  一邊說,她一邊站起身來。
  在原地轉了一個圈,認真的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身軀,萬分嫵媚的怪笑道:「原來男人的身體,是這樣的啊?站著撒尿.....但當年的徐青又是怎麼樣的?還自己把自己的兒子生了下來,咯咯咯,自產自銷嗎?我真想問他孕痛的感受!」
  她笑著,像是笑得不行了,緩緩蹲下,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淚嘩啦嘩啦的流下,又哭又笑,「媽....媽,你要我幫你報的仇,終於報了....終於報了,可以安息了。」
  趙半仙沉默不語。
  他的眼睛忽然有些紅了,似乎是觸動了什麼心思,一拳狠狠錘在牆壁上,直直的走了出去。
  「何必呢?」
  我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苦笑著,看著目光閃爍仇恨的白小雪,「你殺了他,換了身體,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終於奪回了白家的一切,但是.....你又得到了什麼,當年徐青是因為自己快死了,才那樣做,但你現在卻放棄了自己健康的身體,僅僅只剩下七八年的壽命?」
  我不明白。
  我真的有些不太明白了,或許從未經歷過那種刻骨銘心的恨吧,但我覺得真的不值。
  可是我又想起一句話來:
  愛一個人不能一輩子,恨卻可以。
  我說:「離魂症......怪不得,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處心積慮的騙我,想讓我幫你鎮住這魂身不合,想讓我幫你紋一個玲瓏寶塔,說實在的,要不是你肚子上的那個鬼臉在求饒,我根本沒有一絲疑心。」
  白小雪摸了摸肚子上的情面臉譜,平靜的說:他求饒了嗎,那太好了,我就喜歡他求饒。
  我沒有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