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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盆生白米。
  低頭,雙手捧起米,用米慢慢摩擦在臉上,常人用米洗臉,頂多也就是沾上一些米粒,或者面色沾上一些白粉.......但他的螨蟲臉不同,他再抬頭時,我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每一個面部毛孔中都鑲進半截米。
  密密麻麻的米粒深深刺入他的臉頰每一處毛孔,整張臉像是篩子一樣,臉上扎滿一顆顆米粒。
  嘔——
  我瞬間反胃乾嘔。
  你能想像到一個人,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扎滿米粒嗎?密密麻麻,像是紮著半截白色小針。
  毛孔裡扎米粒
  ——實在能讓人毛骨悚然。
  「很可怕,對嗎?」
  寧缺十分緩慢,甚至輕車熟路的把螨蟲臉上刺入皮膚毛孔的一粒一粒米,慢慢拔了出來。
  趙半仙也是實在嚇得不行了,說:「我走南闖北,果然還是苗地的邪術噁心,貌似聽說過,這是歹毒的油米術,傳說中,苗地的油米術很神秘,那些深山裡的蠱婆會種米,吃了那米,就能讓人長生不老,但那都是假的,沒有人能夠長生,但那油米,延年益壽卻是不假。」
  「對,原來是行家。」寧缺詫異的看了趙半仙一眼。
  我沉默了一會兒,對那種邪異的苗術一知半解。
  「我懂了,原來是這樣....傳說中的油米術原來是這樣....」
  趙半仙的呼吸起伏不定,驚聲道:「據說油米術是在活人的身上種米,那米能吸收活人的營養和人油,吃了大補,一開始以為是荒唐的胡說八道,大活人,怎麼可能當成農田種米?
  又不是在死屍身上種植物......原來是這種方法,那米種在人臉上的毛孔中,慢慢吸收人的油脂和養分,長見識了.....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還有,你把這術告訴我,不怕洩密?」
  說到這,趙半仙立刻反應過來,整個人腿軟了下來,因為不怕洩密的.....只有死人。
  「洩密?」
  寧缺一臉怪笑的看著我們,凶光畢露。
  「告訴你們方法又如何?你們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邪術?養人做人油米?如果願意,我敞開懷抱,歡迎你們的加入,我的美容會所,缺少陰行裡得力的高人。」
  我搖頭,謀財害命的事情不幹,我乖乖刺青,做我的老本行就好。
  他哈哈一笑,說不出的猙獰:「其實,不用擔心,我只求活命,只請一道刺青紋身,上身護體......眼前這道油米術的施術過程告訴你們也沒事,因為這術有媒介,你們養不了油米術最關鍵的蠱蟲,油蟲!」
  
第三十章 寧缺回鄉記
  
  油蟲?
  我想了想,在我們現代的話來說,應該是指螨蟲了。
  苗地的蠱婆都是大山裡養蟲的一把好手,那所謂的油蟲,應該是自己專門培育的變異油螨。
  寧缺又恢復了噁心的螨蟲臉,抓著臉上拔下來的一粒白米,詭笑道:
  「看......這就是我們那說的油米,我這樣可不行.......要說這人油米,可有大講究,米得要在人臉上種上兩到三天,這期間,人的毛孔裡還會往外慢慢滲油,澆灌插在毛孔上的米粒,就和種地澆水一樣,嘿嘿嘿,這是好寶貝,那老油婆臉上一絲皺紋都沒有,油光滿面,一頭黑髮,就是每天都吃這人油米。」
  我沉默了一下,問,那後來,你們兩個孩子落在了蠱婆手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小馨,她又救了我.....」
  寧缺看著香堂上供奉的乾屍,凶厲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起來。
  「現在,我臉上的毛孔就是那麼來的,當時我一直被喂油拌飯,不斷在我臉上種米,取了好多次油米,大概半個月,我的臉上都是這種密密麻麻的螨蟲孔,我知道我快要被抽乾了,快死了,那米抽乾了我身體裡頭的養分.....但一天晚上,小馨又偷偷來找我了。」
  「她跟我說,那老婆婆讓她跟著學蠱術,一直乖巧的學,現在才取得了她的信任,偷偷來看我......之前,她要帶我跑,我不跑,但這次,我瘋狂的跪下,求著她帶我走。」
  小馨捶著寧缺的肩膀罵他慫包,冷冷的說:我說過,除非我死,不然沒人能動你!
  我答應過你,得帶你回家!但不是現在,因為走不掉,你已經被施展了術,就算跑掉了,也是個死人,我必須學會那蠱婆的本事,幹掉那老婆子,才帶你跑!
  「好剽悍的小馨。」
  我的命儘管在寧缺手裡,也忍不住說了一句,落在那種絕境,也是那麼威猛。
  那女孩有侏儒症,雖然是七八歲的身體頂著個二十幾歲的靈魂,但女孩子那麼有勇有謀,的確厲害。
  接下去,小馨或許是侏儒症的關係,人也比較聰明,還真學會了一些蠱術,並且成功取得了信任,畢竟那老婆子覺得,沒有人那麼傻,她一個小女孩侏儒,被人歧視,眼前可以跟在自己身邊學大本事,不會為了一個小孩背叛她。
  可那小馨真是一個傻子。
  她有一天,趁著那個賣油婆外出賣油,提前躲在床底下,等回來後等她睡覺,到了半夜,從床底爬出來用一塊大石頭砸碎了她的腦袋,屍體就躺在床上。
  搜刮了那老油婆的遺產,有壓在箱底的兩千多塊錢。
  一個貴州小鎮子大街上賣油的孤僻老婆子,熱衷用苗疆邪術來美容強身,很慘,一輩子只有兩千塊積蓄。
  但那錢對於那個八九十時代來說,對兩個人已經太多了,當時很多高薪白領,一個月也就幾百工資。
  半夜裡殺掉了賣油婆,小馨到後院的柴房,救出在屋子裡的寧缺,只是,她有一個很不幸的消息:
  「你的這張臉已經治不好了,你被下了蠱術,要定期下油蟲,才能保持現狀,我只能替你維持著不腐爛,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會死,這張臉會徹底面容潰爛。但是,除非我先死,不然,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動你!」
  當時寧缺照著鏡子看自己的螨蟲臉,全是窟窿,怕極了,一個才五六歲的孩子,能不怕嗎?
  其他的同齡孩子都在父母的呵護下開心成長,而他....經歷得實在是太多了。
  可這時,小馨卻俯視著寧缺。
  她的小手堅定的拍著寧缺的肩膀,輕輕撫摸著他噁心的螨蟲臉,說:別怕,給你起個名字吧,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寧缺.....寧缺,勿爛!
  寧缺。
  從那以後,就是他的新名字了。
  「當時,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去找我的父母了,我已經有了我的母親,小馨.....馨娘。」
  寧缺扭頭,看著靈堂上供奉著的乾屍,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已經淚流滿面,他拿起旁邊掛著的白色毛巾擦乾,平靜的說:「我這張臉,已經哭不起了,眼淚是鹹的,鑽進毛孔裡,很疼。」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但他指著靈堂上的乾屍,繼續慢慢說起了後來發生的事情。
  當時的小馨,其實已經二十多歲。
  在她被當成小孩打暈拐賣之前,她有特別愛自己的父母,那時候可能是因為住在煉鋼廠旁邊,一出生就有侏儒症,畸形,小有資產的美滿家庭為了給她治病,傾家蕩產,父母在一次借錢中不留神,出了車禍。
  小馨堅定的說:「天下的父母,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你被拐了....十月懷胎,是從母親身上掉下的肉,你的母親一定很擔心。我有一個曾經愛我的家庭,幸福,美滿,你也一定有自己美滿的家,你得回去!我送你回去!」
  又開始出發了。
  離開了被拐賣的山村,離開了賣油婆的小屋,跋山涉水,再次踏上征途,回家!
  小馨拿著錢帶著寧缺化妝,把臉上的洞蓋上,坐上綠皮火車,買了票,跟著前面的大人上車,直接趕往湖北。最後成功在宜昌火車站下車,但是一下車,倆孩子就在車站迷茫了.....
  因為,被拐的時候寧缺太小了。
  四歲,只記得自己家在湖北,住在城裡,她的母親右臉頰上,有一塊很明顯的紅色胎記。
  那就找吧。
  挨個去找,沒有落腳的地方,沒有家,兩個身影開始流浪,乞討,拿著那兩千塊錢省吃儉用,這期間,有好心的人家想收留他們,也有孤兒院願意收容。
  但那不是真正的家。
  小馨就帶著寧缺拒絕了好心人的建議,一個個城市去問去打聽,那是一段漫長的路程,幾乎是遊遍了半個湖北省份,武漢,宜昌,.....足足過去了五年。
  五年的風餐露宿,兩個小小的肩膀相依為命,寧缺不斷的長大,小馨的體型卻還是沒有變。
  一開始,是小馨的大手抓住寧缺的小手。
  到後來,是兩人肩並肩同行的牽著小手。
  到現在,已經是寧缺的大手牽著小馨的手。
  其實,兩個孩子行走,確切的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帶著一個五歲的男孩行走,也碰到過好幾次人販子,還有碰過其他危險的事情。
  但小馨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她了,她雖然沒有與年齡對應的修長體格,卻也已經很厲害,小小的身體有很大的能量。
  甚至後來,沒錢用的小馨主動去接觸人販子。
  她每次消失不久後,就會奇怪的帶回來一大堆各種錢包,還有一小袋米,足夠他們自己煮飯,那米......偏近暗黃色,很香很甜,沒有任何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因為本身就有油甜的味道,像板栗一樣香,越吃越健康,渾身氣力充足。
  有錢,有米。
  這也是兩人到處走,花光那兩千塊也過得滋潤的原因。
  小馨一直很護著寧缺,但有一次,他好奇的偷偷跟了上去,發現小馨把那些人販子抓起來,關起來任由他們慘叫,只給油拌飯、油餅吃,放油螨....最後手裡抓一把白米,往他們臉上一抹,瞬間種滿白米。
  寧缺就問她,我們兩個是不是吃的人油米?
  小馨點頭,指著那些人說:人販子都得死!偷走了別人的家人,相當於殺了別人的親人,該死!
  寧缺沒有說話。
  他開始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想法,直接加入了行列,兩個孩子開始反過來誘拐那些人販子,對他們行刑。
  於是兩人走到哪,種到哪。
  「你真特麼的......厲害啊。」我深呼吸一口氣,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畢竟我現在還在寧缺手裡。
  「是非正邪,不過一念之間。」趙半仙歎氣。
  「哈哈,游老闆,這是小手段而已,這個世界如果沒有天譴,那麼我們兩個就替天行道好了,種過油米的人,哪怕放他們一條生路,不繼續去種油米,也會臉漸漸潰爛而死,所以我們走後過一陣子死掉,也賴不到我們身上......特別是兩個人畜無害的小孩。」
  寧缺坐在按摩床上,嘿嘿嘿的怪笑。
  他再沒有說話,他伸了一個懶腰,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起了後面的事情。
  小馨很喜歡看書,內心是一個很文雅的人,喜歡詩,特別是喜歡三毛的詩,那首《說給自己聽》,覺得詩裡的就是自己,小馨也讓寧缺看書,說他以後回到父母身邊,才能有出息,這個世道是讀書人的世界,不能吃了沒文化的虧,兩人就一邊看書,一邊憧憬著。
  辛苦是有回報的。
  因為臉上疤痕的特徵很明顯,一直到處換著地方害人的兩個人,就這樣過了那五年,終於打聽到了母親的消息。
  但打聽到,還不如不打聽到:
  原來,寧缺不是被偷的,而是被賣掉的,他的母親親手把他賣給了人販子。
  寧缺的母親,是個妓女,在夜總會上班,如果不是臉上有疤,她會很美,但眼前只能是低等的陪酒女。
  干她這一行的,一懷孕就要打掉,但她懷上寧缺的時候不想打......不是心疼,而是這孩子是一個大老闆的種,想以此生下來要挾,但人家不吃這套,白白懷了九個月,為了彌補損失,她把孩子直接賣給了人販子,補貼一點生活。
  寧缺說:「我去見我娘的時候,是在一條巷子裡,穿得花枝招展的站街,以為我是嫖客,還說著下流的話,動手動腳的賣騷,甚至想拉著我進去來一發.....呵呵,那麼多年,我希望迎來的是一個母親的擁抱,父親守在家門口等我歸來,有熱騰騰的飯菜....」
  「結果,我們兩個那麼多年的辛苦街頭流浪奔波,為了可笑的家竟找了大半個省,簡直就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