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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節


鷂子此刻是越來越糊塗了,龍樓寶殿他也登過了好幾座,絕沒見過地宮的大殿裡會有這樣的木雕。古代墓葬中,這種地方不會出現像這樣坐在王座上的雕像。因為這個王座只有此地宮的主人,也就是古墓的墓主才配坐,而墓主人已經有了屍身在古墓裡,即使屍身不葬,也會以衣冠來葬,卻不會另外造個木人來下葬。除非此處不是古墓而是神廟,否則不會出現這樣的一尊人形木雕。
但奇怪就奇怪在,這裡的的確確是一座古墓,此間不僅有墓道、墓室,還有裝殮死者的棺材,倘若這個地方不是古墓,那麼還有哪個地方是古墓?
鷂子本就是一個極謹慎的人,他見這木人出現得好生突兀,認為這東西不可能只是個擺設,它出現在這裡,必然有什麼特殊的用意。他知道無論自己在這如何思忖,也決計想不出什麼名堂,倒不如走上前去仔仔細細瞧個清楚,也好看看這人雕究竟長著怎樣一副面孔。想到這,他便頭一個走到木人跟前。此刻離得近了,他這才看清了木人的樣貌。這個木人看上去十分魁梧,穿著火紅色的盔甲,它端正地坐在王座上,雙目平視前方。
待他看清木人的臉,心裡卻是突然一緊,一時間只覺得不寒而慄。之前在他的想像中,木人的這張臉長得如何,已經有了許許多多種可能性,卻萬萬沒想到這個木人的臉,原來竟是他見過的!
這個木人的臉面有些古怪,皮膚被塗了成紅色,似乎與那盔甲的顏色相同。不過讓鷂子吃驚的並不是木人臉上的膚色,而是它臉上的五官,確切來說,木人並沒有完整的五官,它的整張臉上,除了一雙怒瞪著的銅鈴大眼之外,居然什麼都沒有!這豈不跟鷂子之前在墓室中看到的那張鬼臉,一模一樣?當時,紅毛粽子摟著郭明笑不放,其餘等人衝上前去幫助郭明笑,這張臉就在那時出現在大粽子的身後。當時鷂子就看得真切,那鬼臉的身軀似乎隱在黑暗中,只露一張如惡魔般的面目出來,虎視眈眈地窺視著鷂子。
木人長著這樣一副臉孔,可讓他納悶了。起先鷂子還想著,那張鬼臉會不會是自己的幻覺,豈料此刻竟真的見到了這樣的一張臉,如此說來,之前那張隱在黑暗中窺視鷂子的鬼臉,恐怕不是什麼幻象!鷂子在進來大殿之前,幾乎要將那張鬼臉給忘了,但臨此一看,已知自己遇到的那張鬼臉,多半不是幻覺,而是確有其物了。
鷂子在一邊看得心驚,其餘等人更是不自在。除了鷂子一人外,剩下的六人都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怪臉,他們哪曾曉得這個世上還有如此駭人可怖的面目,當下俱是面面相覷,骨寒毛豎。
好在眼前這東西再怪它也是塊木頭,眾人心中還是稍稍有點底的。倘若這種面目出現在一個大活人的臉上,旁人一看上去,發現這人臉是平的,除了一雙大眼睛之外什麼都沒有,那還不得把人給活活嚇死。
卻說那錢掌櫃,他的目光一接觸到那張臉時,頓覺得心驚肉跳,毛骨悚然。此時他也不敢再多看了,下意識地稍稍低下頭,將視線移開。卻在這時,他瞟見了那木人的胸口部位,發現那處似乎掛著什麼東西。
這東西呈圓餅形,直徑約莫六七寸,起先他只道這東西是木人甲冑上的護心鏡,此時瞧得清楚,這圓餅形的東西分明是掛在木人脖子上的,而並非盔甲的一部分。錢掌櫃心中生疑,這東西並非吊墜,亦非佛珠,反而像是一塊銅鏡,可銅鏡怎麼會掛在木人的脖子上?
他覺得這個細節十分蹊蹺,趕忙招呼眾人將手電筒全部照過來,大伙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東西,紛紛彎下身子,把腦袋湊上前去,仔細地瞧。
燈下,七人看清了掛在木人胸前的那個事物。那是一面不大不小的銅鏡,鏡面朝裡,背面對著眾人。大伙此時距離那鏡子不足兩尺,所以誰都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古鏡背面的紋飾。這銅鏡的背面佈滿了許多精美的雕花,整個背面被一道凸起的圓環分成了內外兩個區域,圓環的內部刻著四隻馬頭魚尾的怪物,這四隻怪物相互追逐嬉戲,在它們之間,刻著一些蔓枝葡萄,葡萄的籐蔓越過中間的圓環凸起,延伸到外部的區域,並在圓環凸起的外部盤旋纏繞,其間刻著一些禽鳥蜂蝶。
這些雕飾非常精美,線條流暢細膩,鷂子等人的手電筒照到上邊,偶爾還會在某個角度反射出銀白色的光芒,看上去像是一件稀世的珍寶。
然而,這面古鏡,在場的人卻大多數都認得它的名稱。這種銅鏡,被稱作「海獸葡萄鏡」,又有稱「海馬葡萄鏡」或是「瑞獸葡萄鏡」,在古董圈子裡,此等古鏡可以說是非常出名的。因為此鏡的背面刻有馬頭魚尾的海獸,以及連枝帶葉的葡萄,所以才得了這樣的名稱。據傳,古鏡上所刻的海獸,乃是一種海馬,但後來又有人稱,此物是海裡的龍,除此之外,有一部分人則認為此物是人為杜撰出來的,現實中並不存在這樣的動物。總之,「海獸葡萄鏡」背面所刻的似馬似魚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動物,至今還沒有人能夠做個確切的定論。
郭明笑曾在錢掌櫃的收藏品中見過一回這樣的銅鏡,他記憶力頗好,此刻瞧見了眼前這面古鏡的花紋,立刻就知道了此鏡的價值。他混跡倒斗界也有一些時日了,見那銅鏡銀光閃閃,已經猜到這古鏡定是因為長埋於地下,已經生了不少的水銀沁,在古董的各種沁中,水銀沁是一種比較極品的成色。他之前在錢掌櫃的收藏架子上見到的那面「海獸葡萄鏡」,聽錢掌櫃說是宋後的仿製品,那面古鏡黃中發紅,品相雖說不俗,但仍是有些次等。此刻親眼見到這面生著水銀沁的銅鏡,這才知道了真品與次品的真正差距。
之前郭明笑就聽錢掌櫃介紹過這「海獸葡萄鏡」。此鏡最早出自唐朝,是當時非常流行的一種銅鏡。其背面的圖紋簡潔流暢且又精美,給人一種十分清新的感覺,上面所刻之物不僅細緻美觀,而且溫文典雅,深受人們喜愛。大約到了宋代的時候,這種古鏡的真品就絕跡了,宋後的「海獸葡萄鏡」,大多是唐鏡的仿製品。除了宋代之外,明代清代亦有仿製,只是,這些仿製品無論在金屬成分上,還是在圖紋雕飾上,都達不到唐代的真品那般完美。從品相上看,所有古鏡中,只有唐鏡生有閃亮銀白色水銀沁,宋代的古鏡多是黃中發紅,明代的次一等,呈黃中發白,清代的品相最次,表面沒有什麼沁,多是十分單調的黃銅色。
這面古鏡看上去銀光閃閃,竟是唐朝的真品,七人中,就只有大猿一人看不出此鏡的品相,其餘的六個人,看得眼睛都直了。郭明笑更是大瞪著眼睛,差點沒被這銀光給晃暈過去。他暗自打算著,此次可不能落下這等寶貝了,唐代「海獸葡萄鏡」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是拿出去找個大買家,賣個幾百萬完全不成問題。
想到這,郭明笑已是財心打起,食指大動,正想著快些動手將古鏡取下來。誰知這個時候,不知誰喊了一聲:「且慢!」,一時間將眾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過去。
原來是錢掌櫃發現不對,出聲招呼眾人先別碰那古鏡。那郭明笑在此墓中三番兩次想要取寶,都被錢掌櫃喝止,他有些不太高興,皺起了眉頭看向錢掌櫃,想瞧瞧他這回又因什麼而一驚一乍。
卻見這錢掌櫃瞠目結舌,對眾人道:「這墓……這墓他娘的應該是漢代的啊!」
他話音一落,眾人頓時如夢初醒。先前只道那寶鏡品相非凡,竟一時間忘了此墓是一座漢墓,如今經錢掌櫃點醒,大夥一下子就愣了。
對呀,這是漢墓啊,怎麼會有唐代的「海獸葡萄鏡」?
先不說漢代有無刻著海獸葡萄的鏡子,就是這圖紋上的工藝,也遠和唐代不同。漢代的雕飾較為平板,風格上偏向於剛直,而唐代的雕飾就相對比較柔美多了,不僅不似漢代的紋飾那麼繁雜,而且局部細節上更為精緻。最重要的一點,漢代的雕飾都非常抽像,其上所刻飛禽走獸,看起來更像是一種符號,而唐代的工藝則多是寫實的手法。
這面銅鏡,無論怎麼看,都應是出自唐代的「海獸葡萄鏡」,斷斷不會是漢代的古鏡。這就讓眾人疑惑不解了,既然此物是唐代的東西,又怎會出現在這座漢墓中?
第一百六十六回 天羅鏡咒
 郭明笑抓耳撓腮,這個時候也沒了盜寶的心思,他並非蠢笨之人,知道大家此行所遇的諸多危險,都是太過大意所致。先前他就因托大而被殭屍撲身,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此刻他已是謹慎了不少。
他再回想起先前的遭遇,頓時就覺得,那具紅毛古屍哪還像個普通的粽子,簡直就是一隻修煉成精的老殭屍,別看這廝飄著的時候一動不動,其實這只殭屍根本就是故意裝瘋賣傻,等獵物過來再暴起撲之。若不是鷂子出手及時,自己恐怕就得被這隻老殭屍給吸去了全身精血。還算祖師爺可憐他一條小命,這粽子身上沒帶什麼厲害的屍毒。
現在眼前這塊「海獸葡萄鏡」,價值連城不假,可倘若這寶貝底下也藏著什麼厲害機關,那這古鏡就是再賣個十倍的價錢,自己恐怕也無福消受。
特別是這古物年代上的問題,這座鬼火焚屍墓無論從哪個地方看,都應該是一座漢代古墓,可為何墓中會留有一面唐代的鏡子?若從時間上論,唐代還在漢代之後不知多少年,若此墓是漢墓,那出現唐代的銅鏡就非常不應該了。既然這「海獸葡萄鏡」不應該出現在此古墓中,那麼此鏡必然是唐代以及之後才被藏於墓中的。
這就能說明問題,自唐代之後,究竟是何人千辛萬苦地跑來此墓,將這面「海獸葡萄鏡」掛在木人的脖子上?此人將古鏡掛這裡,又有何用意?此墓乃四大禁地之一的絕世凶穴,既然那古人能把鏡子送到這裡,可見他亦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九龍火脈看似氣吞萬象的壯闊山脈,裡面的古墓卻造得狹隘壓抑,區區一個虛位就藏了多如牛毛的詭秘殺局。那位絕世高人千里迢迢來到此地,又不懼艱險進入墓中,將古鏡掛在此處,這其中暗藏的秘密,恐怕不能以常理度測。
郭明笑眼珠轉了兩轉,撥開一眾手下,誠意同錢掌櫃請教了起來,問錢掌櫃是否知道此鏡擺在這裡的名堂。錢掌櫃輕輕後退兩步,歪起脖子盯著那面銅鏡,緩緩說道:「正所謂凡物有其道,不外乎造化之內,天人一體。此鏡既然是高人所留,則必有它不凡的作用,依我之見,此物恐怕與易理卦數有關,看這面鏡子對著北方,正應了取水斷煞一說。」
錢掌櫃頓了頓,又接著說:「此脈乃陽火極烈的九龍火脈,這座鬼火焚屍墓又是凶上加凶的穴位,好教諸位得知,此墓的機關殺局,還遠遠不止我們遇到的這些。這地方火氣十足,怕是還會有一些火煞之局藏匿在這座地宮裡。」
他這話一說出來,自己也被驚得吊膽提心,都說天下的風水煞局,最凶者莫過於火煞,莫非這座古墓的凶險,正是凶在此處?
錢掌櫃心中狐疑不決,鷂子則已是垂首哀歎,他向來對自己的主觀判斷頗為相信,他聽完錢掌櫃所說,已經認定這座地宮內必有火煞凶局。那木人胸前的「海獸葡萄鏡」,恐怕就是用來取水斷煞的法器。五行之中北方屬水,此鏡鏡面朝北,恐怕就是為了鎮壓此間的火煞而設的鏡局。看來那位懸鏡於此的高人,多半也是個倒斗的手藝人,他入得這座古墓,發現墓中火煞凶厲,便在此間掛上這塊銅鏡,藉以北方的水來消除煞裡的火性。這種取水斷煞的術法,在鷂子的《玄機冊》中有十分詳細的記載,此術名為「天羅鏡咒」,這種咒法能夠利用古鏡取五行方位之神,來達到調和陰陽五行的效果。
「天羅鏡咒」乃奇門遁甲中的奇門之術,此咒出自洪荒時期,伏羲氏六十四卦古陣中的八門天羅陣。這個古陣便是後來在三國時期名震天下的軍陣——八門金鎖陣的前身,而後,諸葛亮將此陣改良,編繪出了完整的八陣圖,並從八陣圖中演化出了八種奇門術法,這「天羅鏡咒」就是其中之一。
《玄機冊》的「兵」字局中,明確地描述了「天羅鏡咒」這種演自八門的咒法,其中說道:自然大道,無非五行之生剋制化,正所謂有地不吉,陰陽不分,五行不齊者,可假古鏡取五行之方位,生化生,克化克,製法制,陰陽相濟,五行相成,斷煞也。」
鷂子早將《玄機冊》爛熟於心,他見這古鏡取水斷煞,就已經知曉了這面銅鏡恐怕正是「天羅鏡咒」的法器,這大殿中若沒有凶厲至極的火煞,又怎會有「天羅鏡咒」在此?也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取水斷煞的「天羅鏡咒」還有沒有效用,倘若這面古鏡已經鎮不住此間的火煞,那……
聽鷂子說道這,我已經預知到他們這七位前輩即將面臨的災難了。想必那錢掌櫃料想得不錯,那座鬼火焚屍墓裡最大的危險,恐怕正是火煞。張繼可能對火煞還有印象,他聽到這裡當即就問我:「哎?我說老逸,那火煞,會不會就是那次咱們在三世血屍墓的地下湖裡說的那個?」
我對張繼點點頭,那時候我們用望遠鏡看見湖底的棺陣,以為是火煞,起初還擔心會不會有旱魃竄出來傷人,還是後來吳老看出湖底的煞局,告訴我們那是雙棺煞而不是火煞。
想不到今日聽鷂子說起往事,竟聽到此煞。
火煞是一種以三角形格局造成的煞,是人為做出來的煞局,多用在古墓中,防止盜墓賊進來摸金。傳言火煞格局的尖角所指之處,那處的屍體就會變成旱魃,也就是飛僵。不過,這種煞局並不多見,甚至可以說它只存在於傳言中,倘若鷂子等盜眾當年真個遇到火煞,那只能說他們出門沒看清楚黃歷。
我急著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趕緊對張繼說咱們別插嘴,安靜聽前輩說。
往事在此續上,卻說鷂子憑自己的經驗判斷出了七八分,猜到眾人恐怕正處於火煞的局中,只是這鬼火焚屍墓的格局實在是匪夷所思,不是捻熟天機的人,根本看不出其中底細。他們七人為了盜發此墓,可謂傾盡了全力,不僅耗費錢財,還險些賠上性命,好不容易到了地宮中,卻不料竟遇到一出絕世凶局。
有道是百年不出煞,一煞禍千年。但凡煞局,皆是以地氣地脈為基礎,地氣地脈千萬年或不曾變,煞局的效力便也可支持千萬年。而八門術法就不同,八門在奇門遁甲天、地、人的格局中代表人事,所以八門術法一甲子一小變,六十甲子一大變,這古鏡從懸上木人脖子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甲子,其中的那「天羅鏡咒」,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作用。
鷂子想到此處,已是隱隱擔心起來,他與錢掌櫃對視了一眼,也從錢掌櫃眼中看出了一絲微妙的不安感。
他開始舉目四顧,想看看這座大殿中是不是存在著一個三角形的火煞格局。
大殿面積十分廣闊,長寬都超過二十丈,與中國的傳統宮殿相同,此殿的格局也呈矩形,偌大的空間裡,十六根乳白色的大石柱分兩排而立,大柱與大柱之間擺著卷邊的長案。整個殿堂裡,無論是在哪一塊角落,都沒有三角形的格局。
錢掌櫃也四下裡找了半天沒找到,他想發動大伙分頭去找,但又擔心會發生什麼變故。郭明笑等人也聽說過火煞,他與四個手下早已將此墓咒上了不下千萬遍,但罵歸罵,活還是要繼續干,眾人現在都顧不上那面價值連城的「海獸葡萄鏡」了,大伙都將手電筒掃向了大殿各處,想要快些找到隱藏在暗處的火煞凶局,那取水斷煞的術法不知道還有沒有效用,此刻最為穩妥的辦法,唯有盡快破掉此局,也好讓眾人能夠全身而退。
錢掌櫃閱歷極廣,他料想如此詭秘的殺局多半不會被設在明顯的地方,自古以來,煞局都有「隱」字一說,殿中之煞,或隱於穹頂,他暗想這火煞難不成被設在了大殿的頂上?
第一百六十七回 異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