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周忠誠說到這裡，咬緊牙關，怒火中燒，彷彿數十年前的一幕幕往事就在他眼前再次發生：「我們身為國家考古工作者，當然不會助紂為虐幫助那些兇惡匪徒盜取國家珍貴財產，於是發生了衝突……伍師傅、徐保衛員和我師傅都被那些劊子手殺害了……」
講到這裡，周忠誠異常悲痛，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李土生沉默不語，目光悲傷，彷彿那一幕歷歷在目。
眾人此刻才知道周師傅的過去，以及他有如此悲慘的經歷，沒想到當年周忠誠和李土生遇到這樣的險境，考古隊被土匪脅迫，而且還犧牲了三名同志，遠遠比眾人現在的情況糟糕。
秦若冰虛弱的問：「……周師傅……土匪怎麼會那麼大膽……都敢對考古隊動手……」
周忠誠擦了擦眼淚，說：「秦同志，你不知道，那時建國才十多年，形勢並不太穩定，各地都有匪患，很多土匪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什麼事都幹做。」
天下問：「周師傅，後來呢？你們怎麼了？」
周忠誠低下頭，雙眼通紅，憤恨說：「……那些土匪十分狡猾，知道我們這些知識分子有他們所沒有的知識和經驗，繼續威脅我們，如果我們不同意幫他們，就要殺死考古隊的每一個人，一個不剩。如果我們幫他們，就會放我們走。」他頓了頓，說：「李師傅為了救我們，最終答應了條件，帶土匪進了這裡。」
第九十一章
歐陽如龍等人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事件的來龍去脈，李土生為了救下周師傅等人的性命，隻身一人帶領土匪進入這裡，頗有孤膽英雄的行徑。眾人原本覺得先前發現的那幾個死屍的衣著打扮不像是文化部門的工作人員，倒像是村民，原來他們都是土匪。眾人想，幸好那些土匪最終都死在了古墓裡，沒有逃出去，否則這座古遺址的信息恐怕早已經外洩。
天下想了想，說：「李師傅，當您下來的時候，是不是已經不準備再出去了？也不會讓那些土匪出去？」
李土生默然點了點頭。眾人都暗自心驚，可以想像那個年代的環境是多麼複雜艱辛，李土生的同事們被無情的殺害，又要阻止土匪掠奪走古墓中的珍貴文物，所以他早已準備好與土匪同歸於盡的打算。
房間裡異常沉默，眾人都看著周師傅，心中有相同的一個問題：既然當時周師傅已經帶著兩個女孩離開這裡，為什麼沒有帶著支援部隊回來？怎麼會等到四十多年後的今天才又尋找到這裡？
李土生突然說：「小周，你們在逃跑的路途中遇到地震了吧。」
周忠誠有些驚訝，點了點頭，神色痛苦的說：「是。我帶著小許和小郭離開了山坳，我們連夜趕路，沒走多遠，就下起了大暴雨。我們害怕被土匪追擊，就拚命的跑，但是小許和小郭都是女孩子，行動很慢，我們在雨夜中逃得很辛苦。」
「那一夜我們停停走走，幾乎跑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大雨也沒有停，氣候更加異常，許多山體都滑坡了。狂風暴雨一直未停，天好像要塌下來，黑雲遮蔽天空，看不到太陽，天色一直漆黑，那時我們三人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雖然有你交給我的簡略地圖，也找不到路。我害怕土匪會追殺我們，只好憑感覺帶著她倆往外跑，跑到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又遇到了地震。」周忠誠目光黯淡，回憶著那一段悲慘經歷：「我永遠記得那次地震是那麼劇烈，天崩地裂，天翻地覆，許多山頭都坍塌了，我們當時差一點被滑落的山石砸死。小郭受了傷，我背著她，一邊拉著小許，就像在世界末日中逃生。」
「地震結束後，加上連續數天的暴雨，我發現周圍地區的樣子完全變了，我們三人在深山中徹底迷路，只好瞎走。走到一座山坡下，又遇到了山體滑坡，泥石流把我們埋了起來，但是沒有把我們埋死。」
「我從泥漿石塊中爬出來，救出小許和小郭，小郭受得傷很重了，而且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出了問題，人變的癡癡傻傻。小許飢寒交迫，勞累過度，也發了高燒。我們的裝備丟失了許多，那張地圖也沒了，我們就快絕望。幸好那時天氣終於好轉，我們又餓又渴，到山中隨便找了些東西吃，就這樣在荒山野嶺中走了5天5夜，才走出去。當我們見到外面的人的時候，小郭和小許都已奄奄一息，已經堅持不住了。」
「小郭和小許立刻被送往醫院救治，我匯報了情況，當天就帶領著部隊回去救援留在古墓處的人，可是當我們返回到那片山區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古墓，地震和詭異天氣改變了許多自然環境，許多小山頭坍塌下陷，變矮變平，凹處的山溝裡地裂，泥石流埋沒樹木，有些山坳卻又升高，我們在深山中找了半個月，可是那片地區太大，都是山區，什麼也沒找到，徐師傅、董師傅、馮師傅、小張全都不見了，也找不到他們的人影。我們十分焦急，懷疑原來的山坳已經被泥石流埋住，到處挖，卻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找到，再也沒有找到古遺址。」
這時李土生默默的說：「小周，這一切都是天意，這座古墓自修建後就一直沒有被人發現，沒有被打開過，所以千百年來古墓裡聚集了許多能量，都無處釋放。你可曾記得，當時土匪進古墓探墓時，有兩個土匪並沒有沾到屍毒，卻變成了更厲害的怪物？」
周忠誠說：「記的，那兩個怪物最後變的太大，自爆死了。」
李土生說：「因為這古墓是建造在風水奇特之處，下面隱藏著巨大的地能，而且古墓中存放著許多上古的珍寶，這些珍寶都隱含著能量，久而久之，這些能量不斷的積攢，就會因為古墓的突然開啟而爆發。」
「當年我發現這座古墓，就感覺到這裡面氣勢不凡，能量巨大，地氣似乎很不穩定，十分危險，所以便一直阻止肖師傅、董師傅等人進入古墓。」一提起過去的同伴，李土生目光悲愴，說：「可是那些土匪來了後，非要進入這裡，派三個人去探墓，結果那三人啟動古墓的機關，聚集在古墓中的各種奇特能量立刻從聯通到外界的古墓口噴發而出，就是那道沖天的異光。」「人體被古墓中無數股神秘能量衝擊，發生了異化，變成那個模樣。最後人的肉體無法承受得住那巨大的能量，就被撐爆了。」李土生默然說：「這是命運，當時也該我們考古隊大難不死，如果不是土匪出現，我們的人先下來，就會被古墓中累積而爆發出的能量摧毀，受害的就是我們。沒想到，那三個土匪陰差陽錯的成了替死鬼。」
李土生說：「古墓中設計的龐大機關在休眠狀態下度過了千年突然運行起來，必然會引起能量的波動，從而引發了地氣的變化，導致了地震和其它的極端氣候，這都是必然。」他目光深邃，接著說：「當時我在古墓中感受到強烈的地震，以為要葬身於此，我十分擔心你們能否逃過這一劫，活著逃出去。數天的暴雨加之地震改變了地面上的環境，乃是天數，怪不得你們。」
眾人聽到這裡，都很明白，當年周師傅還年輕，跟隨考古隊來到這裡，本來對這周圍的環境就不熟悉，遭遇意外後他帶著兩個女孩逃跑，又帶人回來，來回用了十多天時間，回到這裡時地貌已經發生了變化，地震導致山脈坍塌，暴雨引發泥石流，許多地點改變了原來的面目，就再也找不到古遺址的地點（山坳和古遺址當時可能已經被泥石流深埋在地下）。
不過，雖然他們沒有線索，十天半個月內找不到古墓，只要堅持下來，不斷增派人手，待環境穩定，進行地毯式尋找，就一定能找到這裡，怎麼會耗費四十年之久？難道那時眾人放棄了搜尋古墓？放棄營救遇難的考古隊員？！
第九十二章
柱子說：「周師傅，當時你們就一直沒找到這裡啊？」
周忠誠講到這裡，神情突然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而恐懼，顫抖著說：「我們找了數天，沒有找到古墓和人的蹤跡，就準備再多加些人手，動員周邊的老百姓來幫忙搜山，可就在這時，國家發生了更大的變故。」
天下問：「發生什麼事了？」
「文革。」周忠誠說出這個詞，臉上的肉都抽動了一下，彷彿感到萬分痛苦，說：「就在我們要全力搜索古墓的時候，文化大革命全面發動了，社會動盪不安，混亂無序，所有的工農商學都停了，我們的楚老局長被莫名其妙的定為走資派，很快被抓捕。文化局裡換了領導，但是工作很快就全都擱置。」
歐陽如龍等人一聽到文化大革命，頓時明白了，那段歷史是非常灰色殘酷的。天下似乎不太理解文革的含義，頗有些好奇。
李土生聽周忠誠說什麼「文化大革命」，也很不理解，不知是什麼事情，但他驚訝的說：「楚師傅被抓捕了？！他怎麼會是什麼『走資派』？！」
「『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周忠誠默默說：「文革一開始要摧毀所謂『資產階級司令部』，向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奪權』，要變資產階級專政為無產階級專政。『懷疑一切』、『打倒一切』、『全面內戰』。文革剛剛開始，楚局長就被誣害，文化局的所有工作都停止，我們的救援行動也停止了。」
李土生說：「小周，你……你再跟我說一說文化大革命究竟是怎麼回事？是為了什麼？」
周忠誠講了文革的大概情況給李土生聽，李土生緊鎖眉頭，目光深邃，他也沒想到自己進入這裡後國家會發生了一段如此巨大的變故。
周忠誠提起這段往事，神情冷漠，又像是極為痛苦，說：「當時搜索部隊全都撤離了，無論我怎麼懇求領導，也沒有人再理這件事，那時人人自危，人們所關心的就是如何保護自己。我私下帶著考古隊裡的幾位師傅又回去尋找古墓，仍然一無所獲。」
「這時事情又進一步惡化。」周忠誠說到這，聲音又顫抖起來，看來這一段歲月令他難忘：「全國各地又開展批鬥之風，開始打倒知識分子，楚局長剛剛出事，我們文化局考古隊的同志們都被批鬥了，尤其是我，因為說了考古隊遇到血屍之事，我成為了眾矢之的，人們說我是牛鬼蛇神，搞封建迷信，是反革命分子，我被人抓進了牛棚……被……」
周忠誠說到這裡，聲音變的哽咽，目光也十分驚懼：「……我被遊街示眾，被整天毆打辱罵，又有人懷疑是我殺了考古隊失蹤的同志們，幸好有小許和小郭可以給我證明，不然我當時就被誣陷成為了兇手……」
「……我被抓起來後，小許也來救過我，證明我的無辜，可是她也被牽連進來，被批鬥了數次……聽小許講，小郭精神出了問題，治不好了，我被嚴密關押了兩年，整整兩年像奴隸罪犯一樣被毒打，被嘲諷，被批鬥……那些痛苦，我曾經承受不住，想過一死了之，但是一想到失蹤的同志們，想到犧牲的師傅們，想到這座古遺址，我堅持了下來……」
眾人心中暗自歎息，文革那一段動盪的歷史是無情的，殘酷的，是人間災難，許多人被誣害，多少人家破人亡，生不如死，多少人被害死。而以周師傅的倔強耿直的性格，想必得罪了許多人，吃盡了苦頭，所受的折磨無法想像。難怪周師傅的性格如此孤僻古怪，憤世嫉俗，看來與那一段經歷大有聯繫。
「……我一直被關押監視，後來我不斷的承認錯誤，再也不提血屍之事，他們認為我態度好了一些，對我的控制也放鬆了一些，讓我參加勞動改造……小許來看過我幾次，她的身體越來越差，更虛弱了……她曾想辦法去那片山區尋找過數次，都沒有找到小張……我們都知道……當年小張重傷昏迷，又被土匪挾持，很可能早已遇難……可是小許還在尋找他……」
「我在改造過程中又換了幾個地方……第四年後，小許就再也沒來找過我……從此我失去了她倆的消息，只剩下我一個人……有一天我想逃走，想逃進山中，再去尋找這古遺址，但是被民兵抓住，那次我差一點被打死……之後被折磨了六個月……我被判的罪名極重，被發送到邊遠山區的特殊監獄……最後又被押送到東北……整整十年……我被批鬥勞改了十年……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我才從東北趕回來……」
李土生聽了周忠誠的遭遇，目光悲慟，長歎一聲，說：「那小許和小郭呢？文化大革命之後，你見過她倆嗎？」
周忠誠目光無神，搖了搖頭，呆呆的說：「……我回到廣州後，到處打探她倆的消息，可是多年過去，物是人非，我找了好久，才曲折的打聽到她倆的消息，小郭是精神病，不知下落，小許……小許已經病故……」
當年的考古隊經歷了一段特殊的歷史竟然只有這個下場，只剩下現在的周師傅和李師傅，歐陽如龍等人暗自唏噓命運的冷酷無情，周師傅為了古遺址受盡磨難，李師傅被封閉在古遺址中四十多年，此刻眾人相逢，算不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秦若冰的眼圈已經紅了。
周忠誠也非常激動，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顫抖著說：「文化大革命後，我再也不用像囚犯一樣生活，我從北方千辛萬苦的趕回來，立刻回到山中，想找到這裡，但是文革那十年過去，我再回到這裡時，一切都變了，變的更加陌生……我去相關部門求援，去文化局匯報這件事，可是那時的文化局人員變動很大，幾乎已全換了新人，沒有人認識我，以前的資料檔案也全都在文革中被焚燬了，我找新領導談這件事，新領導不認識我，也不相信我，誰還會相信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所講的血屍一類的鬼話呢？我找了許多部門，雖然也有人跟著我去找了幾回，但都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就這樣，再也沒有人相信我，我只好一個人尋找這裡。我這一生已經沒有什麼追求，我之所以堅持活下來，就是為了尋找到這座古遺址，揭開當年的迷。」
「我知道古遺址就被埋在這群山之中，雖然沒有幫手，但我能堅持，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要找下去。」李土生的語氣十分堅定：「我開始研究風水學說和其它古代玄學，我身無分文，也沒有工具，只能像當年李師傅那樣利用風水之術，加上一寸寸的搜索，才能尋找到古遺址。於是我住在山中，找了三十多年，終於被我找到這裡！」
眾人沉默無語，都能感受到周師傅的艱辛，這一片山區面積如此之大，地形複雜惡劣，植被茂密，一個老者，沒有現代化的工具，完全靠自己一人，要想尋找到深埋在地下的古遺址，是多麼艱難的工程！
周忠誠突然幸福的笑了一下，說：「雖然我始終無法學會使用玄學來尋找地氣異常之處，但是我一直沒有放棄，蒼天不負苦心人，我在有生之年找到了這裡，還在這裡見到了李師傅，就算死也瞑目了。」
李土生輕輕拍了拍周忠誠的肩膀，輕聲說：「小周，真是難為你了。」眾人此刻對周師傅也萬分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