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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節

中午之前,總算是到了祝老頭的家門口,院子的鐵門倒是開著。院子門口還停著幾輛車,我皺了下眉頭,也不管那麼多。整了整衣領子,提著一大水果就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錘子喲。」我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這屋子裡頭此時已經是相當的熱鬧,一大群我不認識的人坐在裡頭,男的西裝革履,女的穿著華貴,一群人有說有笑。我身上中山裝舊的不行,稍微楞了一下,就提著個口袋朝屋子的角落走去,隨便找了根板凳就坐了下來。只有少數幾個人臉色奇怪的看著我一眼,隨後也沒怎麼管我,繼續三三兩兩的聊著天,我隱隱約約聽到有幾個語氣隨意的說了一些「估計是老家親戚,祝老爺子也不能免俗……」之類的話。
今天這屋子裡頭的傭人倒是多了幾個,陸陸續續的都在給這群人上點吃喝的玩意,整個屋子一副資本主義景象。倒是其中一個傭人眼睛尖,看到了我,端著一個盤子走到了我這兒,「王小哥,到了啊,先喝茶,我這就去叫老爺。」我趕緊站起來客氣了幾句,這女的原本就是這家人的傭人,以前張大媽死了之後就來了這裡,為人相當的和善。
這大姐走了之後,我這角落又清靜了下來,我一身中山裝已經舊的不行,跟這屋子裡頭的人壓根就不是一路,倒不是我覺得自己矮人一等有些自卑,而是有些彆扭的感覺,默默的蹲在角落的板凳上,一個勁的安慰自己老子今天不是來蹭吃蹭喝的,我帶了東西來的,想到這裡,下意識的就捋了捋旁邊的水果口袋,心裡頓時平衡了很多。
「小子,今天還蠻準時咧。」
我正在想著自己的事,發呆中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祝老頭一張臉笑的相當有深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是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我趕緊把口袋正式的遞了過去,一句話就衝口而出,「老爺子,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還沒說完已經發現我這話有些歪,今天是小婆娘過生。這老頭臉色也是一怔,一張滿是皺紋的手把口袋接了過去,又是恢復了笑呵呵的神情,「一樣的,一樣的,你這話也有那麼個意思。」
第209章
然後把手伸進口袋拿了個橙子出來,自言自語的說著,「君兒最近精神不好,水果裡頭就吃這個有用,你倒是有心了。」
我不敢接話,這老傢伙沒兩三句總能扯到小婆娘身上去。我只是一個勁的在旁邊賠笑,表現的相當恭敬的樣子。到現在還沒看到小婆娘,也沒看到他媽,我有些奇怪,面上一點也沒表現出來,就和祝老頭你來我往的「笑呵呵」,場面假的我都有些受不了,倒是不斷有人過來和祝老頭打招呼,看我的眼神也很是瞭然,有些就直接問「這位是祝老爺子哪個老家的親戚?」,害的老子連自我介紹都省了。
過了一會,我依舊死皮賴臉的坐在板凳上等著開飯,祝老頭臉色一變,有些鄭重,「王小子,跟我書房來,有點事找你幫忙咧。」
這老貨的神情讓我頓時心頭就有些打鼓,根據以往的經驗,這貨很少擺出這個臉色,難道還真有什麼事?我跟著祝老頭悄悄的走進了書房,屋子裡面只有少數幾個人有些奇怪的看了我們一眼。進書房之後把門一關,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我心頭有些微驚,原來這地方的隔音效果這麼好。祝老頭示意我坐在桌子邊上,隨意丟了個古色古香的煙灰缸在我面前,我有些尷尬,趕緊恭敬的感謝,態度極其端正,然後還是厚著臉皮悄悄摸了一根出來點燃,把頭轉過去,盡量朝著這老頭相反的方向吐煙霧。
祝老頭從旁邊的櫃子裡頭,小心翼翼的拿了個盒子出來,然後放在桌子上面。打開之後,一個卷軸靜靜的躺在木頭盒子裡,此時我雖然還在扭過頭吐煙霧,但眼睛一直都瞟著這老傢伙的動作,心裡猜測著那裡面會是個什麼東西。祝老頭把卷軸攤開,一副熟悉的字跡出現在面前,「浩氣長存。」
我心中一震,那落款處的「王文仲」三個字相當的不引人注意,但在我眼裡卻格外的刺眼。這幅字此時看起來如嶄新的一般,十分平整,我深吸了一口氣,仔細一看,在整幅字中間的地方,有著一條微不可見的裂縫。
看到這玩意,我不自覺就想起了幾年前的情形,樊佳的死,詭異的張大媽,還有我扯爛這玩意。
「王小子,你看這東西修補的怎麼樣?」
我有些碼不准這老頭把這東西拿出來是個什麼意思,裝作沒有以前的事一樣,把煙放到背後,恭恭敬敬的誇了一句手藝好。誰曉得這老傢伙歎了口氣。「爛了就是爛了,再怎麼修,也比不得以前。」
我裝作沒聽懂,一個勁的心頭琢磨這祝鳳堂到底在賣什麼關子,這貨是個狐狸這一點已經是在我心頭根深蒂固,就在這時,祝鳳堂再次說話了,語氣有些奇怪。「王小子,等會吃完飯,你幫我把這幅字掛在這屋子裡頭,可否?」
我萬萬沒想到這貨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第一反應就是你自己不能掛?任我臉皮再厚,一想起這玩意是我一把扯爛,心裡相當的彆扭。我低頭想著事情,難道就是簡單的掛這麼一幅字?這後頭有沒有別的意思。這三年來,我的眼光多少也練出來一點,靜靜的盯著桌面上頭,雖然這方面我更像三叔,字寫的奇醜無比不說,對於書法更是一竅不通,但此時那樸實有力的四個大字,給我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祝老頭也就那麼一直站在旁邊,靜靜的看著桌上的卷軸,順帶也瞅著我。
不知道怎麼回事,或許是睹物思人,我更多的還是想到了樊佳的死,想到那個天真的女孩,心就不由自主的一陣抽痛,一股氣就要朝著頭上衝,但瞬間一個高大的身影浮現在腦海,回憶中我似乎又聽到了那個不帶任何情緒的渾厚聲音「小澈,要聽話。」
就在祝老頭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我猛的抬起了頭,臉上露出了笑容。好的,祝老爺子,我掛起來。
祝老頭呵呵的笑了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到,我的拳頭緊緊的握在了一起,隨後又無力的鬆了開來,一邊幫祝老頭把字收好,一邊低低的用我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念了一句「浩氣長存……」
卷軸收起之後,祝老頭伸出了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下意識的就有些想躲,隨即也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眼睛直直的看著他,映入眼中的是一副相當和煦的笑臉。「王小子,出去吃飯咧。」
大廳裡頭依舊鬧哄哄的,不過已經是開始了上菜,祝家在長條桌的旁邊又是加了兩個圓桌子,一群人已經是坐了下去。
這時候我才看到小婆娘和祝老頭他媳婦,才一陣不見,這中年婦女又長胖了一些,有點直追胖子他老娘的趨勢,此時正站在座位上招呼客人,一張肥臉笑個稀爛。小婆娘反而安靜的坐在長條桌子的右手側,身邊坐著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正一個勁的跟小婆娘說著些什麼。
祝老頭表情愣了一下,然後直接叫過了旁邊的一個傭人,聽不出是什麼語氣「怎麼回事?主座不是都排好了麼?」
看著祝老頭的臉色,這傭人聲音有些小,「老……老爺,這是夫人的意思。」
我聽到祝老頭低聲的罵了句「混賬。」然後示意了我一下,我一副恭敬的表情,搖了搖頭,直接衝著門邊的圓桌就去了,找了個座位直接坐了下來,眼巴巴的看著桌上的菜。這時候菜響起,剛才依稀聽到祝老頭說了句,「等會我叫君兒過來。」
不一會兒遠處就傳來一陣聲音,「爸,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講究這些做什麼。」一群人頓時都看著中年婦女,搞得這婆娘有些尷尬,祝老頭不溫不火的瞪了這貨一眼,這才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大廳瞬間安靜了下來。「今天老夫孫女過雙生,把大家請到寒舍,也算過個生咧。招呼不周,還請大家擔待一下。」說完就拿著那白酒剛才沒過的杯子一仰而盡。這老傢伙面子做的十足,搞的像喝了一整杯一樣。一時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拿著面前的杯子仰頭,祝賀聲此起彼伏,我趕緊也整了一口白酒,然後開始悶著頭吃菜。
聽了這話,我咦了一下,雙生?這才反應過來,小婆娘難道22歲了?這應該和以前老鬼過的重壽是一個意思,只是叫法不同,祝老頭也講究這個?這貨和道上的人頗有來往,我瞬間又想通了,沒有過多的去在意。
這一桌子人還在客套,大多都是相互敬酒之類的。「黃老闆,最近生意可好?聽說上個月……」
「李經理,以後還請你多多關照咧。我在這裡先敬一杯。」
……
只有一個人埋著個腦殼吃,這群貨看樣子也不是來吃菜的,跟我雁過拔毛絕不浪費的原則正好背道而馳,就在我整的起勁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人在看我。我下意識的抬起了頭,正好看到遠處的一雙眼睛,靜靜的盯著我,是小婆娘。
我心頭有些奇怪,這幾年跟小婆娘見面不在少數,但大多都是被祝老頭給擼過來的,每回都說不了多少話,唯一有一回話題聊到了文學上頭,我半吊子的水平和她擺了一下午,但幾乎都是客觀的就事論事,根本就沒什麼心思扯其他。我歎了口氣,過了幾年,樊佳那小女孩的笑臉彷彿還在昨日,而且大家始終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有些人已經不見了,有些坎埋在心頭,永遠都過不去。
我繼續埋頭吃菜,桌子上的這群貨敬完了本桌的沒有罷休,又開始敬其他桌,一時間幾個桌子相互往來,大廳更加的熱鬧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細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王澈,爺爺叫我過來。」
我轉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旁邊的位子已經是換了個人,小婆娘正安安靜靜的坐在上頭,也埋頭吃東西,根本就沒有看我一眼,好像剛才那句話不是這小婆娘說的一樣。
我嗯了一聲,也懶得管那麼多,繼續整菜,但有這小婆娘坐旁邊,我多少受些影響,效率也沒有之前那麼高,好在這家的伙食向來可以,老子也不是個挑剔的人。
一頓飯下來,不斷有人陸續開始跟祝老頭告辭,就在這些人喝的差不多的時候,我也終於有些撐的不行。如果不是有事,這點也該到了我走的時候,心頭想著也不知道那瘦子今天來沒來,一想到兜裡那鐵塊,我心頭就是一沉。
此時還坐在這桌子上的就兩個人,我看了一眼旁邊依舊自顧自低頭喝湯的小婆娘,猶豫了一下,雖然她那身衣服和我這身破舊中山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我坐在這屋子裡頭就顯得格格不入,我還是拿起酒杯,也沒有管她有沒有注意到,盡量的使得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真摯,「祝君,過生高興。」然後直接一杯見底。
老子想法是好的,不管怎麼說,她今天過生,只是我沒想到這白酒這麼沖,直接一口悶到嗓子,難受的不行,開始猛咳。我在心頭罵了自己一句,「你個瓜貨裝大頭,裝到狗毛上去。」再也管不了那麼多,站起來就走到了門外,猛吸了煙才緩過來。
我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我咳的不行的時候,小婆娘看著我的背影,慢慢的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一杯,和我喝的差不了多少,也是直接喝了下去,一張背著我的臉已經是憋的比我還難受,只不過表情相當的執拗,愣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人走的差不多了,我還杵在外頭抽煙,眼看著已經下午,要是那瘦子來了,胖娃好歹也該來個電話。突然,我聽到大廳有什麼動靜,回頭一看,屋裡剩下的幾個人正在朝著門口這張桌子走開,其中一個中年人領著之前和小婆娘說話那西裝年輕人,祝老頭和他媳婦也走了過來,中年婦女一個勁的和那穿著考究的中年人說著什麼,一個臉笑的不行,只有祝老頭走在當中,看不出是個什麼表情。
就在這時候,年輕人快步的走到了桌子旁的小婆娘面前,然後直接雙手遞了個什麼東西上來,我心裡一抖,小婆娘依舊埋著個腦殼,看不出是個什麼表情。中年人此時倒是說話了。「祝老爺子,我家這孩子可以說是和君兒一起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就喜歡君兒,前些日子我那口子找了個時間就跟嫂子說了一下這事,這不,今天就把東西送過來了,祝老爺子,您怎麼看?」
第210章
一時間整個屋子裡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那年輕人,還有這貨手裡的一個盒子,就在這時候,我把頭轉了回來,靜靜的看著自己身上,原來就是剛才扭頭的那麼一下,煙灰已經是掉了很多在衣服上,讓本來就舊的不行的衣服看起來更加的寒磣。
中年婦女笑呵呵的聲音響了起來,「劉總,瞧你說的,這是他們年輕人自己的事,我們都老啦。」
接著更加的殷切,在催促一般。「君兒,你林伯伯和林哥都在這裡,你說句話呀。」
這時候我已經是走到了院子裡頭,找了個石頭坐下來,下意識的讓自己不去管屋子裡面的情況。只是扭頭看著這一棟三層樓的房子,又想起這些年我住過的地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始終還是吃水鄉那個掏鳥窩洗冷水澡的山裡娃,和衣著光鮮永遠都背道而馳。說句實話,這時候屋子裡頭上演那些橋段真的就關我屁事,在那年小婆娘把我的東西從她那屋子裡頭丟出來的時候開始,雖然只是那麼一個縮影,但背後的很多事情就已經注定。現在老子屁股下面的這塊石頭,指不定都能抵我那好幾年的房租,我坐在這裡,原因無非是這些年一個枷鎖始終牢牢的栓在我身上,一個我沒有任何勇氣去擺脫的枷鎖。我深深的歎了口氣,莫名其妙的心頭一陣煩躁,見那屋子裡頭的人似乎還在說著什麼,直接小聲的罵了一句,「磨蹭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