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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節


越往前走,兩邊牆壁上的紅色字跡就愈發明顯,逐漸匯攏,形成一個個猩紅碩大的「敕」字。
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敕字在古代是皇家專屬用字,通常只有在皇帝詔書之中才能見到這個字,民間濫用,無論上面理由,都是犯了皇忌,都要被殺頭的,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敕字呢?
兩個猩紅的「敕」字左右對應在牆壁兩端,而在它倆的正中間,則是一塊巨大無比的青石門,石門表面用彩墨印著一尊彩色的佛陀像,佛陀獰眉瞪目,手中高舉著降魔杵,怒視來人。
感覺在身體變成殘魂之後,再見到這些尋常覺得平淡無奇的神像時,心裡就開始莫名地泛起一股心悸,甚至不敢直視佛陀的目光,宛如天生相剋,心裡極為不舒服。
側過身,將目光挪到兩邊猩紅的「敕」字上,忍不住問老僧,這「敕」字打哪來,要是在建造這個地道的時候就存在,豈不是犯了皇諱,還是說這本身就是皇家所為?
老僧也同時盯著牆上的字,渾濁的眼睛看不出神采,只是微微沉寂,便道:「是唐憲宗親題。」
我一愣,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而在這個時候,老僧已經摸到了牆上的機關,青石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敞開,進入視線的,是一塊正立在門口,約有一人高左右的白玉石碑。
並且碑文在燭火的映襯下清晰可見,全都是用猩紅的硃砂所撰,同乳白的碑體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看起來異常刺眼。
碑文同樣是梵文,我一個字也不認識,便問老僧,碑文所書寫何事?
老僧微微歎了口氣,「憲宗滅佛。」
我哦了一聲,可隨即一個激靈,不可思議地看著老僧,穩了穩心神,苦笑道:「您是不是記錯了,是武宗滅佛吧,怎麼可能會是憲宗。」
老僧搖搖頭,舉著青燈來帶石碑切近,將燈火緊貼在碑面上,映的碑文熠熠生光,接著一直挪到了中間,拿手點指,念道:「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世之惑。」
「唐憲宗在奉迎佛祖舍利時,見天下信徒不遠千里前往長安城朝奉,將整座城圍堵的水洩不通,拜佛和不跪王時,便已經起了滅佛之心,只可惜時值宣武節度使韓弘入朝,李純親自上線前任節度使對淮西傭兵也剛剛結束,削藩政策正處在關鍵階段,不易行犯眾怒之舉,便留下了當時韓愈上諫給他的話,用以警醒後者。」
聽了老僧的話我不禁駭然,突然覺得唐憲宗一直到唐武宗時期的佛教發展,跟九獄九泉中的白家何其相似,功高蓋主,法令不通,當權者忍無可忍,便痛下殺心,同樣也印證了一句話,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像乾隆當年對和珅說:我不殺你是因為你衷心,可如果你哪天連這點東西都丟了,那麼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可是,唐憲宗為何要將這句滅佛之言留在寺廟裡,豈不是有悖邏輯,就不怕僧人為防後患,在憲宗死後毀掉整塊石碑,查無對症麼?」
我緩過神來不解道。
老僧呵呵笑了笑,「因為有白家,只要統領著麗競門的白家還在,皇家的威嚴,就沒有任何能踐踏。」
老僧說話的時候將目光落在了碑文的落款之處,兩塊鮮紅的大印經過千年仍然依稀可見,其中一塊是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而在他之下,則是一朵鮮紅綻放的紅花印。
麗競門!
我深深吸了口氣,盯著紅花印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口中隨之呢喃道:「麗競門,或者說是白家,打憲宗死後一直都在這個地方護著這塊碑?」
「也不盡然。」
老僧卻搖搖頭,舉著青燈繞過石碑繼續往前走,緊隨其後,才發現過了石門進入到的是一間空蕩蕩的石室,石室內只有一塊玉石碑聳立,而在它的背後,則又是一道青銅門。
青銅門左右兩邊的門扇上,各雕刻一尊精美的菩薩像,這裡沒有機關,看著老者吃力推門的樣子,我趕緊上前,二人合力,將青銅門推開至一條能容納一人側身通過的門縫後,才停了下來。
一進門,當微弱的燈光映照出室內的環境時,我忍不住一愣,滿屋的壁彩。
老僧也似乎發現了我臉上的震驚,將青燈轉交至我手上,高舉著燈火在不大的石室裡走了一圈,才發現整間石室內,從頂部到腳底,再到四面的牆壁上,所有的彩繪都在描述同一件事情:詔啟佛骨。
壁彩中,從京城長安到開元寺數百里間的崎嶇道路上,車馬晝夜不絕,沿途都有飲食供應,迎請佛骨的儀仗車馬由甲冑鮮明,刀杖齊全的皇家御林軍導引,文武大臣護衛,名僧和尚擁奉,旌旗蔽日,鼓樂鼎沸,沿途站滿虔誠膜拜的善男信女,長安城內各街用綢緞結紮各種綵樓,更有一名身穿龍袍的長者站在主城樓下迎拜頂禮,百官士眾則沿街禮拜迎候。
文武百官和豪族巨富都爭施金帛,四方百姓扶老攜幼前來瞻仰,甚至有斷臂截指以示虔誠。
其盛況,用喪心病狂也不為過。
「這是長安城最後一次奉迎佛骨的場景,自打唐憲宗準備了兩年來詔啟佛骨後,佛骨舍利便被存在開元寺地宮內,並下令永久關閉,一直到武宗滅佛,才被再度強制開啟。」
聽著老僧淡淡的話語,我不禁想到夢中衛君瑤在封印佛骨之前對唐代不空說的話,雖然她計謀一時得逞,可終究暴露在唐憲宗的視線當中,不空和永嘉公主同時死於非命,而佛門的浩劫,也只是暫且延後罷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王力士
想到這裡,我將注意力從壁彩中收回,看著老僧猶豫道:「那不知大師可曾聽說過憲宗之女,永嘉公主?」
老僧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說:「知道。」
我心頭一顫,「那,那她最後怎麼樣了?」
「死了。」老僧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悲哀,幽幽道:「永嘉公主在憲宗詔啟佛骨後的第二天便人間蒸發,當時憲宗也下過大力氣去找尋,可終究沒有結果。」
我不敢相信地搖搖頭,目光盯著老者說:「你在騙我,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說,那為何史書上會說她出家當了道士?」
老僧歎了口氣,「史書也是人寫的,只要是人做的事情,就都有篡改和人為的痕跡,就像《蘭亭序》誕生二百餘年籍籍無名,直到唐太宗親手偽造,血腥推行,被捧為千古一帖,才得以流傳至今,你說永嘉公主出家當了道士,仙居何山,又在那座廟裡修行,為何史書上卻隻字不提呢?」
我一時語結,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沉默了良久,再看了一眼週遭的彩壁,道:「你帶我進來,就是為了讓我看這些?」
老僧搖了搖頭,目光同樣在彩壁上掃過,彷彿是在回憶大唐豪情,渾濁的目光閃著異樣的光彩,接著拿手點指頭頂上的彩繪一處,道:「你看看這個。」
老僧手指之處正是唐憲宗逢迎佛指舍利進京師的地方,手頭點指在圍觀民眾當中,個個神情肅穆,甚至不敢直視已經在嘎烏盒中露出半個形狀的舍利子,閉目吟誦佛經,試圖去感應佛祖舍利上所散發的無量佛威,以來滿足自己心中所想的願望。
我一下子沒明白老僧要做什麼,集中注意力在圖案上仔細打量,這個時候他剛好將抵在牆壁上的手指挪開,露出一人頭來,是個和尚。
整個人群當中只有這個和尚睜開了眼睛,也沒誦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在唐憲宗身邊,嘎烏盒中的舍利,眼中的貪婪,絲毫不加掩飾。
妙無大師!
我心裡咯登一下,妙無不是在八百里外的靜安寺麼,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難不成唐代不空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來了?他來幹什麼?
正愣神,突然就聽見身後「光當」一聲,像是石門合閉,頓時一個激靈,急忙回頭,整個石室當中空空蕩蕩,老僧不見了!
氣氛瞬間凝固,我急忙走到石門切近,拿手推那石門,卻發現它紋絲不動,才想起來當時我跟老僧是從外面將石門推開才進來,也就是說在裡面想打開石門,就只能往裡拉。
可是整扇石門光滑無比,連個下手的地方都沒有,不由得有些緊張,卻也同時開始懷疑這老僧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也如同我先前在幽泉獄舊址中見到過的那位老者,一定是身負什麼使命才從唐代活到了今天,而這個使命,一定是跟我有關。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