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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節


可是等人到了方才氣色消失的位置,腳下依舊是沉厚的泥土,週遭的景色萬年不變,甚至無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挪動位置,大腦中的嚴重缺氧讓我連最基本的思考都失去,腦袋昏昏沉沉,眼看著就要控制不住平衡往地上栽的時候,卯著最後一股子勁兒,將舌尖伸在上下牙關狠狠一咬,一股血腥頓時在口腔瀰漫,極度的虛弱卻讓我再也堅持不住,忍不住張開嘴想要叫出聲時,瀰漫在身體四周的河水,瞬間湧入口中。
這是我頭一次嘗到九泉河水是什麼味道,像是淚水,苦澀中帶著鹹,直接往喉嚨裡躥,可是身體卻已經是無法停止地往地面上傾斜,在弱水強大的引力作用下根本一點反抗機會都沒有,四仰八叉地趴在淤泥裡,緊閉著眼睛,將五官封閉,生怕泥沙進入腦袋裡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臉直接透過淤泥,摔了個洞。
臉深陷在坑凹裡,猛然睜開眼睛,正看見自己的腦袋卡在一個不規則的洞口,而且一看就是個喇叭洞,下面大,上面小,裡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楚內部是什麼情況,卻隱約能感覺到身體週遭的水流都在此時順著面前這個洞口往下緩緩流淌,不由得心頭一驚,下面還有地方?
黃河的河底是九獄九泉,而這裡是九泉河底,這洞是怎麼產生的?
愣神之際,越來越多的淤泥開始順著洞口一點點往下滲透,眨眼間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深坑,而當坑沿超過身體的範圍之後,整個人也經受不住再度從洞裡傳來的巨大吸力,一點抵抗都沒有,身體便夾雜在泥沙當中,捲進了黝黑的深洞裡。
眼前的變故完全出乎與意料之外,在九泉河底竟已然別有洞天,我無法想像掉下去直接將會面對什麼,被牢籠守護的分水劍?或者說是另一個九獄九泉?我無法繼續想像,因為卡在嗓子眼裡的最後一口氣,也隨著身體的跌落,徹底蕩然無存。
在那一刻我發出了溺水之人本能的掙扎,四肢在水中胡亂揮舞,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穿越洞口,繼續往下沉,彷彿要就此跌破地獄,眼前的視線愈發模糊,一股困意席捲腦海,手上的力氣耗盡,再也堅持,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自打離開三岔灣以來從來沒有睡的這麼踏實,明知要死,卻也寧願就這麼睡死過去,大腦中空白一片,無數煩惱絲一朝被斬的一乾二淨,能感覺到身體重重著地,濺起無數的泥沙在四周飛揚,五官靈感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致,但絲毫沒有睜開眼的慾望,直到有一絲冰冷緊貼著臉到胸口緩緩劃過,鋒利的角刃將皮膚割的生疼,才忍不住呢喃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大似銅鑼的瞳孔,道道虛影在眼前不斷來回閃爍,頓時一個激靈,尚未完全清醒,只感覺有兩道磅礡無比的大力瞬間打在胸膛,身體在水中如同離弦之箭,躬成一團像條蝦米,直直就倒飛了出去。
隨著距離和那雙瞳孔拉遠,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在水中盤旋如山一般的巨龍,一顆心沉到了它姥姥家,卻在同時感覺後背一空,接著便是整個人,像是離開了水中回到岸上,開始失重從空中墜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一會兒我絲毫感覺不大疼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空氣湧入肺裡將全身的機能逐漸激活,趕等大腦完全恢復意識,一個鯉魚打挺瞬間站了起來,握著渡厄還沒有擺出架勢,當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整個人傻了。
水天兩色!
水牆是一半,空地是一半,將自己此時所身處的空間佔滿,而在二者的交接處,立著一方石台,石台的正中央,插入一把入石三分的漆黑利劍,劍身左側浸水,右側暴露在空中當中,彷彿就是它,將整個空間一劈為二,形成了眼前這個水氣不容,相互共存的詭異畫面。
我拎著渡厄站在那裡愣了半天,眼看高不見頂的水牆,一時間大腦不知道該如何思考,而在這個時候,龐大的巨龍再度蜿蜒到了水牆邊緣處位置,巨大的雙眸也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可其自身所帶的無邊威壓,讓我忍不住朝後倒退了兩步,卻耳聽得「卡嚓」一聲脆響,腳底像是踩上了硬物,急忙轉過頭,就發現自己腳掌的周圍,不知何時散佈著森森白骨,全是人類的屍骸,一眼望不到盡頭。
「都死在這了麼?」
我呢喃了一聲,雖然對屍體和骸骨這種東西早就習以為常,可面前這些的數量也未免太過誇張,打眼一瞧最少有白具之多,雖然身體上的肉早已化為腐朽,可生前的姿勢卻依舊保留了下來,無不是痛苦掙扎,張開著胳膊想要逃離這裡,形態各異,宛如置身於修羅地獄。
看著面前這些數不盡的屍骸,還有面前盤在水中的巨龍,我一顆心跌倒了谷底。
分水劍就在空氣和水牆交界的中心,那頭盤在水中的巨龍雖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動,可其自身所無意間散發出的威壓,遠非虯尾或者惡蛟所能比擬,二者相襯有著雲泥之別,我甚至不敢直視它的雙眸,那龐大的身軀,鋒利的龍爪,和強勁的龍尾,彷彿只是一個最簡單的動作便能將我撕的粉碎,莫說對抗,壓根連挑釁的念頭都完全生不出來。
抖了抖手中的渡厄,直接隨手扔在一旁,用腳將身邊的屍骨踢開盤腿坐在了地上,擦了擦臉上和頭上的水,輕輕歎了口氣,娘的我也是要跟這些前輩一樣,坐在這裡等死,然後等下一個闖入者將我一腳踢開麼?
目光再落向水龍,估計這是普天之下所剩的唯一一條真龍,龍首,龍鬚,龍身,龍爪,特別是眼神裡散發出的那股子絲絲龍威,宛如碾壓眾生,凌駕九霄的氣勢,根本就不是凡人所能對抗的,只是多了幾眼,就差點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又沉寂了一會兒,將掛在腰間的香囊取下放在手中,雖然衛君瑤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出現,可是即便是她在這,我也不覺能將這頭水龍怎麼樣,可是看著插在石台上的分水劍,再聯想到在外面即將被開刀問斬的爹,忍不住伸手將渡厄重新攥在手中,站起了身,邁步就朝著石台走了過去。
整個過程中,水龍一直盤在那裡,沒有一絲響動,眼睛一直緊緊地盯著我,直到我離著水台還有一步之遙時,突然就扇了扇龍尾,眼前什麼也沒發生,卻彷彿從水牆中傳來一股無形的威壓,讓我忍不住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再抬起頭,就見那水龍碩大的龍首在水中降低了幾尺,目射凶光,四目相對之際,胸口宛如被重錘擊打,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化成血霧,撒向地面。
只是這一眼,竟彷彿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趕等緩過神來,咬緊牙關想要再站起身的時候,水龍將頭顱緊緊貼在了水牆邊緣,鼻孔噴出一股長長的水泡,水泡成一條直線打在水牆面上,卻直接穿透,在空中變成一滴滴水刃,衝著我直飛而來。
「噗噗噗!」
十幾道血洞瞬時在胸口綻放,並且衝擊力不散,整個人貼著地面,朝著身後直直地倒飛了出去。
第三百零三章 風起又落,一戰寂寞
無力。
即便是在面對金鵬這種高手的時候也從未感覺到過的無力。
身上的血洞血流不止,頃刻間將胸前的衣衫浸透,將身上的力氣全都抽走,癱軟無力地趴在地上,抬起頭看向絲毫無動於衷的水龍,深深的挫敗感瞬間將心頭佔滿。
人與龍之間的鴻溝,真的無法逾越麼?
我看著滿地的白骨屍骸,這些人生前絕大多數都在我之上,或是當世大能,或者一行一派的佼佼者,卻都無一例外地將屍骸留在了這個與世隔絕的九泉河深處,永不見天日,難道這裡,也是我白小乙的終點麼?
想到爺爺,想到爹,再想起衛君瑤和玉姐,還有可能已經潛入幽泉獄的狼妖跟血狐,我搖了搖頭,強忍著劇痛掙扎站起身,抖了抖手中的長劍,再看向水中的巨龍,輕輕笑了笑,拿劍朝它一指,冷聲道:「今天你要麼殺了我,要麼我把劍取走,想讓我跟他們一樣坐在這裡連掙扎都不掙扎,苦苦等死,我告訴你,不可能!」
「真龍已死,雛兒不足為據,你不是龍,你只是只幼雛,我就不相信我白小乙,會死在你個孽畜手裡,若連只幼雛都控制不小,我又談何劍指九泉府,救出我爹,替我白家先祖報仇!」
我不知是在怒斥巨龍,還是在麻痺自己,撐著手中渡厄一步步朝著水牆靠攏,看著水中巨龍眼中閃過輕蔑的神色,每走一步都將渡厄的江峰狠狠紮在地底,趕等到再度站在鮮血噴灑的位置,巨龍突然探起了頭顱,張開巨口,身子微微屈躬,數不盡的水流開始盤旋,急速彙集在了喉心,形成了一團龐大的水流漩渦,越轉越轉,越滾越急,彷彿在達到了極致即將爆開來時,一聲足以撼天動地的怒吼,頓時在水中炸響。
在龍吟傳入耳朵裡的一剎那,我感覺整個三魂六魄都從體內飛了出去,只剩下一張空空的皮囊站在原地,面無表情抵抗看著龐大的水柱衝開水壁,呼嘯著直砸面門,甚至連痛都無法感覺,看著巨龍在視線中越來越遠,輕輕笑了笑,呢喃地張開嘴,話未出口,整個人便已經失去了知覺,在那一刻,能清晰地感覺到四肢分離身體,我知道,這次是真的死了。
無邊無際的黑暗在此時將視線吞噬,腦海中悶雷滾滾,彷彿那龍吟在體內尚未散去,繼續肆虐著身體和大腦,可這又如何,人死如燈滅,即便是將我的身軀吞入腹中,消化成一團白骨,對於已經死了的人來說,也是無關痛癢,死已解脫,何意紅塵?
……
我想念你,君瑤。
「十四世了,到頭來,卻終究逃不脫一個情字。」
這一世我不為情而死,卻遺憾不能為情而死,只可惜在臨死之前沒有見著君瑤一面,她一定在怪我,沒有信守諾言吧。
「那你不覺得,十四世以來,這句臨終遺言,總是出奇的相似麼?」
……
「人們總是妄圖對抗命運,卻不知道這一切,實則也是命運的本身。」
你是誰?
「我?我和你身邊的那個紅鯉一樣,只是在你腦中沉睡許久之人,你若是死了,便會替你而活。」
你是黃河鬼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我共用同一副身軀,前二十年歸你所有,但從現在開始,該歸我了。」
你要佔據我的身體?
「是交還,這具身體本就不屬於你和我之間任何的一個,都是奪人驅殼,行逆天之事罷了。」
你會怎麼樣?
「和你一樣,先救你爹,然後去黃河古道,你不是後悔此生未能為情而死麼,我可以替你完成這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