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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節


  「你不是才說過嗎,誰知道自殺者的心理會是怎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心理活動。」陳詩羽被我們的腳步聲吵醒,拿著林濤的衣服走了過來,「誰把這衣服扔我身上了?臭死了。」
  「真是狗咬呂洞賓。」林濤直起身子接過衣服,「怕你著涼!」
  「我還說了,不能先人為主。死亡方式永遠不像你看到的那麼簡單。」我笑了笑說。
  屍體被一條軍綠色的布繩掛在一棵歪脖子樹上,跪在地面。
  「上吊不都是要踩板凳的嗎?」小駱在一旁插嘴道,「跪在地上怎麼吊死啊?」
  「縊死是有很多種方式的。」我說,「我們經常見的,叫作典型縊死。還有很多種非典型縊死,比如跪著縊死、蹲著縊死、站著縊死,甚至還有些人趴著縊死。因為縊死的死因不僅僅是壓閉呼吸道,導致機械性窒息,還可以壓閉頸部兩側血管,導致腦缺氧;壓迫靜脈竇,導致心搏驟停,等等。」
  「你不是說過,縊死一般都是自殺嗎?」陳詩羽說。
  「確實。」我說,「他縊是很罕見的,因為他縊這種損傷方式是非常難以形成的。不過有個前提,就是要確定死者是縊死。」
  我見林濤已經勘查完畢,走近屍體看了看。屍體的屍僵已經緩解,說明已經死亡48小時以上了。從屍體上可以看見的腐敗靜脈網來看,死亡時間和26日手機關機的情況還是比較相符。
  屍表並沒有明顯的異常痕跡,我拿起死者的雙手,也沒有看見明顯的抵抗傷和約束傷。
  「屍體需要進一步檢驗。林濤,你那邊,有什麼發現嗎?」我問。
  林濤拿著自己的衣服正在嗅,被我一問驚了一下,說:「啊?哦!沒有,什麼發現也沒有。這裡的地面不可能發現什麼痕跡物證。」
  我點點頭,示意派出所民警可以把屍體放下來送殯儀館了。
  「真是奇怪,這人的心理素質也太差了吧。和她並沒有多大關係,就畏罪自殺。」林濤說,「哦,對了,還有個事情。這天氣都這麼涼了,怎麼還會有蒼蠅啊?而且,屍體也沒有腐敗多厲害,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蛆殼?」
  「蛆殼?」我有些吃驚,「在哪兒?」
  林濤見屍體已經被裝進了屍袋,用手扒拉開屍體原始位置下的草叢,指著裡面說:「看,一粒一粒的,白色的,還不少呢!最起碼……最起碼有二兩。」
  「二兩?」小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有你這樣形容蛆的嗎?」
  我蹲下身來,草叢裡確實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白色條狀物體。我撿起幾粒,在手裡捏了捏,閉上眼睛思考。
  「是不是嘎崩脆?」林濤調侃道。
  我重新睜開眼睛,對林濤說:「你也真是,總是分不清蛆和米。」
  「米?」身邊的幾個人異口同聲。
  「還記得那一起案件嗎?從小孩屍體上弄下來那麼多蛆,而且你丫的還用一個碗來盛!」林濤見我們正在穿著解剖服,說道。大白天來到殯儀館,他顯得自然多了。
  「記得。」我一邊反手系解剖服的腰帶,一邊說,「你當時說我就像是端著一碗米飯,所以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們倆都沒再吃過米飯。這次,你又要好久不吃米飯了吧。」
  「奇怪了,現場是荒山野嶺,怎麼會有米粒?」林濤說。
  「我知道。」楊大隊說。
  我笑著抬了抬手,制止了楊大隊繼續說下去。我說:「等會兒再說,看他們能不能想得起來。」
  穿好解剖服,我小心翼翼地把死者頸部的繩套取了下來,把死者的頭顱來回轉動,觀看頸部的索溝形態。
  繩套取下來的那一刻,我就看出了異常。
  死者的頸部前側有一些明顯的皮下出血,孤立於索溝之外,這些皮下出血的中央,還能看到一些新月形的擦傷。
  我用止血鉗指了指這些皮下出血和皮膚擦傷,示意林濤照相。又指了指死者頸部後側索溝交叉的地方,示意林濤接著拍。
  「我記得你說過,分辨縊死和勒死,主要看繩套有沒有提空。」陳詩羽說。
  「對,這要從兩者的損傷機制來分析。」我說,「縊死,也就是上吊死,機制是利用自身全部或者部分重量來施加力量到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或者腦缺氧死亡。而勒死,是用外力拉扯繩索,讓繩索鎖閉死者的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或者腦缺氧死亡。所以,縊死的索溝是不均勻的,受力的地方,繩索受力大,索溝清晰;其他地方會因為受力逐漸減輕而使索溝變輕,最輕的地方幾乎看不到,所以我們稱之為『提空』。但是勒死就不同了。因為整個繩索均勻收縮壓迫,死者頸部各個部位的受力是均勻的,所以索溝也是均勻的。」
  「王壯英頸部的索溝有交叉,各部位都是均勻的,說明她是被勒死的,而不是被縊死的?」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說:「對,這是—起勒死人後,又偽裝成自縊現場的殺人案件。」
  「勒死也有自勒和他勒啊。」楊大隊說。
  我說:「對,只要繩結夠緊,自己是可以把自己勒死的。但是這個案件不是。第一,如果自己勒死自己,則屍體應該處於原位,不會平白無故掛到了樹上。第二,如果是自己勒死自己,則兩隻手都要用力,那麼就不可能在頸部形成這一個個皮膚擦傷了。」
  「指甲印?」林濤說。
  我說:「對,這是指甲印!我現在懷疑,兇手是先用掐扼的方式導致王壯英昏迷,然後用繩索勒死,再偽裝現場。」
  「那就奇怪了。」楊大隊說,「兇手為什麼不直接掐死後,直接偽裝縊死現場?」
  「兇手是想把王壯英直接掐死的。」我說,「但是並沒有。可能是因為王壯英甦醒或者做了一些無意識的動作,導致兇手迸一步施加暴力行為。她頸部索溝具有明顯生活反應就是證據。」
  「那兇手為什麼不把死者掐暈,然後直接吊起來?」楊大隊說,「這樣不是更加難以被警方發現問題嗎?」
  「說明對死者施加侵害的地方,離把她吊起來的地方比較遠。」我說,「他必須要先弄死她,才方便把屍體運到深山裡。」
  「可是兇手為什麼要這麼費勁,把死者運到深山裡?」陳詩羽說,「就地弄死,就地偽裝,不就好了嗎?」
  「可能是兇手具有反偵察的能力。」楊大隊說,「把屍體拖進山裡,延遲發案時間。一旦屍體被野獸撕咬,或者腐敗殆盡,那麼誰都不知道她究竟是縊死還是勒死的了。」
  「那可不一定。」說話間,我已經解剖開了死者的頸部,說,「死者的頸部舌骨大角骨折,骨折斷端沒有生活反應,說明是死後受力。甲狀軟骨上角和前側都有骨折,且都有生活反應。一般掐死只會導致甲狀軟骨上角骨折,而勒死一般都會導致甲狀軟骨前側骨折。這就印證了我們的推斷。死者是被先掐、後勒,死後偽裝縊。」
  「霍。」楊大隊說,「屍體再腐敗,骨骼也不會消失。也就是說,即便這具屍體腐敗了,我們依舊可以發現疑點。」
  「兇手想多了。」陳詩羽說,「越想做出完美犯罪,留下的漏洞也就越多,越會被我們發現痕跡物證。這就叫作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可是,什麼人才會這麼費盡心思地去殺害王壯英?」林濤說,「有什麼隱情嗎?」
  「這就要從現場發現的米粒說起了。」我說,「你就不記得米粒的故事
  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