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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節


我們都愣了一下,還是我最先反應過來,大笑道說:「什麼呀,那個叫暈車藥!」
大家在繼續四向運動的車裡哈哈大笑。大寶說:「我說你一個小丫頭,怎麼會知道有避孕藥這種東西呢?」
陳詩羽雙頰緋紅,說:「別笑了,我說錯了還不行嗎?」
笑聲漸息,我想起大寶剛才的牢騷,不禁有些心酸。我幾乎每次進山區,都會對山區的同行們敬佩萬分又同情萬分。他們的工作確實太辛苦了,而我卻從來沒聽見過他們發一句牢騷。很多警察的心中都是有理想的,而這種理想正是支持我們克服困難、忍受清貧、無視艱苦的精神支柱。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深信不疑。
韓亮以六七十碼的速度,又駕車行駛了兩個半小時的山路,經過了幾個村民住戶集中區,在翻過了不知幾座大山後,我們終於看見了遠方的星星點點。
這是一個小山坳,裡面有一個小村落,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畢竟是在山裡,所以,這二十幾戶人家也不聚集在一起,而是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山坳的四周。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我發現眼前的山路越來越窄、越來越窄,最後在停放著一堆警車的一個空地上停了下來。
我們跳下車,審視著眼前的幾棟兩層建築,都開著燈,門口三三兩兩地站著警察。
「連現場保護措施都沒做?」我見幾棟房屋都沒有拉起警戒帶。
彭大偉說:「這還沒到呢。往上,車子就開不進去了,得爬山。三點多了,咱們吃碗麵再走吧,山裡好冷。」
說完,他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警服,然後從一棟房屋的門口前的紙箱裡拿出了幾桶方便麵。這棟房屋是當地百姓支持公安機關的工作,給我們做臨時專案指揮部的。
「先看看現場再說吧。」我轉身欲走,卻看見大寶吞著口水沒有挪步。
確實,熬到現在,肚子真有些餓了。
「周圍的村民都很支持我們。」彭大偉說,「方便面都是他們家的存貨,還一直張羅著燒水泡茶,都是山裡新采的野茶。」
「吃點兒面吧,有勁兒幹活。」我說,「茶就算了,山裡老百姓的主要收入就是茶葉。我看這麼多警車,至少來了一百多名警察吧?你們這樣,得把老百姓一年的收成都吃喝完了。」
彭大偉說:「我們知道,我們是付錢的。縣裡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大案子,全縣特警、刑警、派出所民警出動了不少,加起來怕是真有一百人。」
棉北縣位處山區,全縣只有二十萬人口,每年的屍體檢驗量雖然有一百具,但是命案卻只有一兩起。而且這些命案多半都是傷害致死案件,很快告破。對於這種一次死亡四人,現場狀況不明瞭的案件,確實是極為罕見的。
「說得也是。」大寶先往嘴裡塞了一根火腿腸,說,「絕對不會有什麼人到交通如此不便利的地方來搶劫殺人,我看多半就是尋仇殺人,或者,自產自銷?」
「嗯。」彭大偉說,「我們之前問了縣裡的法醫,他們說看現場,就是一個自產自銷的現場。只是我們覺得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不好和你們匯報。」
「啊?自產自銷啊?」大寶費勁兒地吞下火腿腸,說,「那我們這樣熬夜多不值得。」
「怎麼不值得?」我說,「四條人命啊,即便是自產自銷,我們也得這樣熬。彭科長,我們吃泡麵的時間也很寶貴,不如你找個瞭解情況的派出所民警給我們介紹介紹?」
不一會兒,一個戴著一槓一星的年輕警察縮著脖子走進指揮部。可能是第一次見到省廳的同志,他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四具屍體還沒有動,但初步看,可以確定是住在凹山村第一組的兩戶人家。占魁的老婆盧桂花,死了。另外還有個死者,是占魁的鄰居,叫占理想,這是個單身漢。還有占魁的兩個孩子,一個六歲,一個一歲半,都死了。」
兩個幼小的孩子死亡,當然不可能是自殺,我頓時覺得心裡一陣隱痛,說:「那是誰報案的?」
民警說:「占魁報的案,占魁今天下午在山裡採茶,然後去隔壁組的一戶人家打牌。」
「等等,這個信息可以印證嗎?」我問。
民警被我打斷後,吞了口唾沫,說:「你是說占魁嗎?他一個人採完茶葉,六點多去隔壁組打牌,打牌的人都可以證明的。」
我點點頭,示意民警繼續說。民警說:「晚上八點多,占魁回到家裡後,發現自己的妻子在家裡客廳,吊在窗戶欄上,兩個孩子都不見了。於是他就在四周尋找,在隔壁鄰居占理想家後門外,發現兩個孩子都仰臥在地上死了。於是他就報案了。我們派出所到這裡開車要二十分鐘,然後還要爬十幾分鐘山路。所以我們確定警情時,已經是九點多了。我們在外圍搜索的時候,進了占理想家,發現占理想在自家客廳上吊死亡了。」
「上吊?」我一邊攪著桶面,一邊問。
民警點點頭,說:「挺嚇人的,吐著老長的舌頭,我們剛進門時都嚇了一跳。後來調查時,附近有村民反映說,占魁一般在外地打工,只有在採茶的季節才回來。盧桂花和占理想可能有私情。所以我們的分析是占理想糾纏盧桂花未果,一氣之下殺死了盧桂花等三人,然後自殺了。」
「你們判斷是自產自銷?」我吹著燙手的桶面。
民警說:「肯定是的,我們這裡沒啥命案的。」

第二章

吃完泡麵,我們有了力氣,開始在泥濘的山中小路上行走。因為生活缺乏規律,平時也沒時間鍛煉,所以等我爬到位於半山腰的現場後,已經覺得雙腿發軟,全身無力了。
現場已經被特警圍得水洩不通。死亡四人,共有兩個現場。這兩棟房屋是並排而建的,看起來都是祖上留下來的陳年老宅。兩棟房屋已經用警戒帶和外界隔開,警戒帶外,每一米都站著一名全副武裝的特警。因為穿著防彈衣,他們並不像那些在警戒帶內的現場勘查員一樣,凍得嘴唇青紫。警戒帶外最東側靠近山體的地方,黑暗的角落裡傳出一個男人的哭泣聲。
「山裡的村民住得都比較散。」彭科長指指點點,給我介紹著方位,「他們這裡一個村子得分十幾個聚集區。我們剛才停車的地方是一個聚集區,現場又是另一個。現場是村子的第一組,這個組是按以前的生產隊演變過來的,因為位於村子的最高點,所以是第一組。這一組總共才四戶人家,十個人。這回一下死了四個。」
「調查那剩下的六個人了嗎?」我問,「沒有人目擊過程?」
彭大偉看了看身旁的民警。這位民警從山上被叫回指揮部介紹情況,此刻又和我們一同回到山上,這樣折返一次,絲毫也沒有看出他的疲倦。山區民警的體能確實比我們好了不止一點點。
民警說:「剩下六個,一個是報案人占魁,現在正在那邊哭呢。還有三個男人外出打工,沒有回來。另外是一個在家帶小孩、幹農活的婦女和她兩歲半的孩子。這對平時在家的婦孺,住得比較遠,說昨天下午和晚上都在家看電視,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見什麼。」
我點點頭,打開勘查箱,拿出鞋套,往累得哆哆嗦嗦的腳上套。爬山的時候,我真想把這個超重的箱子給扔了。
東側的房屋是占魁家的房屋,從大門走進院子後,可以看到院子的角落裡堆著幾個籮筐,籮筐裡還有未烘焙的新鮮茶葉。穿過院落,就進了門洞大開的客廳,客廳的地面上已經由先期抵達的現場勘查員鋪好了勘查踏板,但依然看得清地面上的斑斑血跡。
死者盧桂花的脖子上繫著一根塑料繩,吊在客廳窗戶的下沿窗欄上。屍體上半身和地面呈四十五度角,下半身半跪在地面上,雙手下垂。屍體的頭髮有部分血染,其縊吊的部位下方,有一小塊血泊,可見她的頭部有開放性損傷。死者穿著一件薄外套,敞懷,裡面穿著一件紫紅色的棉毛衫,下身的外褲很正常。
「山裡的晝夜溫差巨大,別看現在只有一兩度,但這個季節,中午可以達到二十七八度。而且山裡的人都不怕冷,因此她才會穿得這麼少。」彭科長走到屍體旁邊,摸了摸死者下垂的衣角,說。
林濤蹲在勘查踏板上,觀察著地面,說:「地上有些血跡,但是量很少,估計損傷不重。」
我和大寶走近屍體,看了看她脖子上的繩索。幾股繩索相交著,夾雜在她的長髮裡,看不真切繩結。我用手指觸碰了一下屍體,發現屍體全身僵硬,現在應該是屍僵最硬的時候。
室內的血跡因為量少,所以沒有什麼連續性,也沒辦法利用血跡的走向和方向來對兇手的行動軌跡進行推斷。在屍體的周圍可以看見一些滴落狀和擦拭狀的血跡,此外,周圍環境的線索就斷了。我們穿過客廳的門,走到盧桂花家的後院,後院沒有後門,院子裡也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線索。
「另外一個現場怎麼去?」我走出現場,換了副手套和鞋套。為了不對現場造成交叉污染,在勘查兩個關聯現場的時候,我們會換掉一些容易把證據轉移的隔離裝備。
「跟我來。」棉北縣公安局的仇法醫說。
占理想家和占魁家只有一牆之隔,位於占魁家的西面。占理想家的房屋因為沒有前院和後院,房子顯得比占魁家的房屋單薄得多。推開占理想家的大門,懸吊在房屋中央樑上的占理想的屍體赫然映入眼簾,著實把我們嚇了一跳。因為開門導致空氣的流動,占理想的屍體在半空中晃了一晃,轉過來一點兒,露出他蒼白的面孔和吐出口外的鮮紅的舌頭。
林濤打了個踉蹌,問:「這,這屍體的臉怎麼這麼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