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法醫秦明(1-5部) > 第226節 >

第226節



五具屍體如果逐一檢驗,至少需要十個小時的時間。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豈不是得干到明天早晨?
好在省城新建的解剖中心有兩間解剖室,每間解剖室裡有兩至三台解剖床。解剖室的門是相對而設的。這樣的設計,可以同時開展數台解剖,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解剖的時候,幾組法醫只要走出門,就可以和其他解剖室裡的法醫交流。
我和大寶走進一號解剖室,負責對現場一樓的兩具屍體進行檢驗,陳詩羽負責照相。而市局胡科長和韓法醫則在二號解剖室,和我們同時開展工作,負責現場二樓的三具屍體,林濤負責照相。
王秀黎和齊傳芝的致命傷都在頭部。
我和大寶把躺在兩張解剖台上的屍體的頭髮依次剃除,各自暴露出了頭部的創口。兩名死者的頭部創口創角撕裂,創緣不整,創口裡還可以看見沒有完全斷裂的組織間橋。數個創口縱橫交錯,但是可以看得出創口的邊緣都有挫傷帶。
「兩名死者都死於鈍器所致的顱腦損傷。」我觸摸了死者的頭顱,說,「我能感覺到,兩名死者的顱骨都有很嚴重的粉碎性骨折。」
「先檢驗王秀黎的屍體吧。」大寶見照相人員已經固定了屍體的原始面貌,便按屍檢常規,在屍體全身份段提取物證。
我剪了一塊紗布,用水沾濕,開始清理王秀黎的面部血跡。血跡已經幹掉,形成一塊塊血痂,和面部皮膚粘得很牢。
慢慢地,王秀黎的面容呈現了出來。同時,她額部皺紋裡的一處創口也隨著血跡的清除而暴露出來。
「咦?」大寶蹲下來看了看王秀黎後枕部密集的創口,說,「創口都在枕部,怎麼額部也有一處?會不會是俯臥打擊,額部襯墊在地面上形成的?」
我搖搖頭,說:「不,如果是襯墊傷的話,在那種瓷磚地面上,只會形成挫傷,不會形成創口,而且創口周圍有挫傷帶,說明這是一個有局限的接觸面積的工具形成的損傷。」
大寶若有所思,點點頭。
我接著說:「而且,這是一處死後傷。生前傷和死後傷的判斷,是法醫必須具備的一項最基礎的技能。損傷是生前形成還是死後形成,有的時候對案件的偵破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法醫判斷生前、死後傷的主要方法就是觀察創口有沒有生活反應。生活反應就是只有機體存活的時候才有的反應,比如出血、充血、梗塞、吞嚥、水腫、血栓等。創口的生活反應主要表現在創面有沒有出血,以及創緣皮膚有沒有捲縮。生前形成的創口,創面會呈現出紅色,邊緣有捲縮;而死後形成的創口,創面會呈現接近皮膚顏色的黃色,邊緣也不會有捲縮。」
我說得這麼煩瑣,意在教授身邊的新人陳詩羽。陳詩羽很聰明,理解我的意思,一邊拍照,一邊不忘認真地聽著,時而點頭。我們都在努力消除剛見面時產生的嫌隙。
王秀黎額部的創口,創面蠟黃,邊緣哆開,是一處典型的死後損傷。
「死了還要對著額頭打一下?」大寶問。
我摸了摸創口,說:「這一下還不輕呢,下面的骨折很重。看來,對著額頭再來一下,就是兇手要把王秀黎的屍體翻轉過來的原因。」之前對現場勘查時,我們曾經判斷兇手在殺完人後,又把屍體翻轉了過來。
「什麼意思?」大寶對我的分析不太理解,一臉茫然。
我微微一笑,說:「別急,回頭再分析。」
打開王秀黎的頭皮,可以看到她的枕部幾乎已經完全碎裂,腦組織從骨折的縫隙裡透了出來,一片陰森森的白色。
這樣的顱骨幾乎無法再用電動開顱鋸鋸開了,我們只能用手鋸,將還沒有斷裂的顱骨部分鋸開,然後拿下了一塊邊緣凸凹不平的顱蓋骨。
顱腔內的腦組織已經挫碎,形態不清。硬腦膜被骨折了的顱骨的尖銳端戳裂了好幾個破口,因為巨大的打擊作用,顱內儘是出血和血腫。
「好慘啊。」大寶皺著眉頭歎道。
我說:「是啊。兇手力氣不小,而且使用的工具也應該是堅硬、質量重的金屬鈍器。」
「這麼大歲數了,還是不得善終,唉。」大寶又開始了他的感悟人生。
按照常規的解剖術式,我們繼續解剖了死者的胸腔、腹腔和背部,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根據死者的胃內容物判斷,她應該是在晚餐後不久死亡的。
「我覺得這個案子的死亡時間比較容易定得精確。」我說,「我們到現場的時候是七點,此時已經是張大姐發現後半個小時了。而死者已經吃完了晚飯,一般人晚飯都在五點到六點之間吃,這說明死者是在五點到六點半之間死亡的。結合我們去現場的時候,屍體的屍僵和屍斑都還沒有形成,可以肯定死者是六點左右死亡的。兇手膽大妄為啊,這個時間天也就剛黑,就敢入室殺人。」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這個時間通過敲門可以入室的概率比晚上大多了。」陳詩羽說。
「有道理。」我讚許道。偵查專業學生的思維和技術專業不同,有時候確實可以起到優勢互補的作用。
「也就是說,張大姐早半個小時看一下死者家裡,說不準就能透過窗戶看到兇手殺人的背影了?」大寶看著解剖室的天花板,臆想著。
我說:「殺人過程很短暫,能被看到的話就是巧合了。」
解剖完後,我重新觀察死者的頭皮。
「致傷工具可以定嗎?」我說。
大寶說:「鐵質鈍器可以定。」
我指著頭皮上一些弧形的創口說:「還記得嗎?這些創口下面的顱骨骨折都是類圓形的。圓形的鐵質鈍器,就是錘類的工具了。」
「拿錘子來殺人,當自己是李元霸啊?」大寶說。
檢驗完王秀黎的屍體,我們繼續檢驗齊傳芝的屍體。
和王秀黎一樣,她同樣死於金屬鈍器打擊,導致顱腦損傷死亡。顱腦損傷的程度也非常嚴重,顱骨大面積粉碎性骨折,腦組織挫碎。和王秀黎不同的是,齊傳芝的損傷集中在頭頂,同樣十分密集。
「作案手段完全一致嘛。」大寶說。
我沒有說話,拿起放大鏡在齊傳芝的胸口看了起來。
「發現了什麼嗎?」大寶湊過頭來看。
我微微笑了下,說:「死者胸口有幾處小片狀的表皮擦傷,很淺,不仔細觀察肯定看不到。但是這幾處擦傷很新鮮。」
「這有什麼用嗎?」大寶說。
「剛才我說過,兇手個子很高,你們記得吧?」我問。
大寶說:「對對對,我都忘記問你怎麼回事了。」
我說:「二樓的母子頭部損傷也在頂部,但是說明不了問題,因為我們通過血跡判斷他們是蹲著的。既然是蹲著,兇手打擊他們肯定打在頭頂部。但是齊傳芝的不一樣。根據她死亡的位置,她應該是去開門的人。她不僅開了門,還把兇手往客廳裡引了幾米,然後才遇襲的。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她不可能蹲下來,兇手也不會讓她蹲下來。但是你們注意到沒有,齊傳芝身高一米六五,比較健壯,兇手如果沒有足夠高的身高,是不可能打擊到她的頭頂部的。」
「你是說兇手沒有對齊傳芝進行控制,而是直接打擊?」大寶質疑,「可是齊傳芝頭頂部的創口也是非常密集的,說明她處於一個相對固定的體位,這個固定的體位是怎麼做到的?」
我說:「這幾處表皮擦傷就可以說明問題了。從損傷來看,這些擦傷是指甲抓的。也就是說,兇手進入家門後,突然抓起保姆的衣領,然後用錘子打擊她的頭部。因為兇手力氣大,所以被抓住衣領的保姆沒法過多反抗,體位就會相對固定,創口也就密集了。」
「有道理。」陳詩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