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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節

「看,這一片河邊的灌木叢都倒伏了,」大寶說,「車輛就是從這裡入水的。」
我用捲尺量了量電線桿,說:「電線桿上黏附著銀灰色的漆片,應該是車輛撞擊後黏附上的。這些漆片的位置比較高,應該高於一輛小型汽車的高度。」
「那你的意思是?」林濤問。
我說:「車輛一路鏟倒樹木後疾馳而來,雖然車輛的底盤可能被樹木架空,但是由於車輛自重和四個人的重量,車輛是不可能飛起來的。既然撞擊點可以達到這麼高,說明車輛可能有傾覆。」
「你是說車輛是處於側翻的狀態撞擊到電線桿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摘下手套,說:「現場的狀況,人為是偽裝不了的,這是一起交通事故無疑。」
車輛已經被拉到一個修理廠,為的是檢驗,而不是修復。車子被撞成現在的程度,已經沒有再修復的必要。
這是一輛銀灰色奔馳轎車,前保險槓已經脫落,引擎蓋倒還算完好。
「這車挺經撞啊?」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現場的樹木很細,都沒有折斷,說明撞擊力並不是很大。因為馬路牙子上的土壤鬆軟,所以樹木遭受撞擊後,就倒伏了,車輛其實都是在一邊鏟樹,一邊疾馳。沒有發生正兒八經的正面撞擊。你看車裡的氣囊都沒有打開。」
我圍著車輛轉了一圈,在車後備廂處停了下來。車輛的後備廂癟了進去,完全變形了。
我用尺子量了量後備廂上方的凹陷,說:「這一處半圓形的凹陷,直徑和電線桿相符,說明車輛在開到電線桿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傾覆,整個後備廂的上面撞擊上了電線桿。」
「因為碰撞,所以車輛往前行駛的路線發生了改變,」林濤說,「這才會掉進水裡。如果不是因為這一下碰撞,車輛只是往前鏟樹,最終還是有可能停下來的,人也不會死。」
我點頭認可。
大寶則注意到車尾巴上的一個反光貼寫著「變形金剛」。
大寶說:「呵呵。」
「我相信交警部門也可以很輕易地判斷出車輛的傾覆過程、撞擊過程和入水過程。」我說,「但是誰是駕駛員,則需要我們法醫了。」
「有把握嗎?」林濤隨著車輛的顛簸搖晃了一下。
我說:「法醫能否推斷出駕駛員,不是絕對的,是要看條件的。如果屍體上都沒有損傷,神也判斷不了。一旦有一些特徵性損傷,則可以認定。所以我現在也很忐忑。」
我們趕赴的地方,又是我比較抗拒的地方——醫院太平間,而且是全縣最大的一家醫院的太平間。
太平間裡擺滿了冰棺,裡面躺著形形色色的屍體。
我揉了揉鼻子,穿上解剖服,走到了太平間中央擺著的四張運屍床的旁邊,這就是這起事故中死亡的四名死者的屍體。
「先把死者的衣服都脫掉吧。」我說。
幾名法醫七手八腳地把屍體衣物全部脫去,我一眼看去,沒有任何一名死者身上有開放性創口,甚至連比較明顯的皮下出血都沒有發現。
「完蛋了。」大寶說,「都沒損傷,怎麼判斷?」
我鎮定地逐個兒看了看死者的四肢,說:「不,有傷,很輕微,我覺得我們有希望得到正確的答案。」
「沒有嚴重的損傷,說明車輛確實沒有發生嚴重的正面撞擊,」林濤說,「這一點可以印證我們對事故發生過程的認定。」
我點點頭,問身邊的交警,說:「家屬同意解剖嗎?」
交警說:「不同意。」
「不同意?」我說,「難道不是家屬提出要查清駕駛員的嗎?」
交警說:「家屬要求公安機關查清駕駛員是誰,但不同意解剖。」
我知道很多事故發生後,家屬提出的種種理由,不過是為了索求賠償,但因為中國傳統思維的影響,又不願意讓自己的親人在死後還挨上一刀。
於是,我說:「那我們試試吧。」
僅僅進行屍表檢驗,雖然大大降低了我們的工作強度,但是因為看不到屍體內部的組織改變,就等於少了很多推斷的依據。好在這起案件我們有如神助,在短短三個小時屍表檢驗結束後,我已經有了確切的結論。
在得出結論後,我提出要求會見四名死者的家屬。
「有把握嗎?」洋宮縣分管交警的周局長說。他剛從省廳回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故,管理責任不可推卸,他挨了一頓批以後,灰頭土臉地回到縣裡。他對我貿然會見死者家屬心存疑慮,因為稍有不慎,可能就會引發信訪,那時候,他的責任更大。其實他不知道,我在屍檢後,又想起了幾百公里外的「六三專案」的第五起案件,想起了冤死的第五名死者。我是真心急著回去。
但周局長現在對省廳的人心有餘悸,在獲得我堅決的答覆後,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有乖乖地部署,電話約見了幾名死者的家屬。
「經過現場勘查和車輛檢驗,我們基本確定了事故的發生過程。」我指著幻燈片上的照片說。
「別廢話了,我們就要知道誰開的車。」一名男子訓斥道。
「啊……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一名婦女突然號啕大哭起來,引得會議室裡爭吵聲、叫罵聲、哭聲四起,讓場面一度混亂。周局長端茶倒水加安慰,花了半天力氣,才把氣氛再次恢復平靜。
我在暗自慶幸已經提前讓林濤把屍體照片進行了處理,不至於再次引發騷亂。
「那麼,我們現在來說一說損傷。」我乾咳了一聲,緩解一下剛才被打斷的尷尬,「通過屍表檢驗,我們通過損傷分析認定一號男性死者為駕駛員。」
「廢話!」還是剛才的男子打斷了我的話,「車是我兒子的,你們就認定他是駕駛員?你們就這樣辦案的?那需要你們做什麼?吃乾飯的嗎?」
「那麼你的意思是車是你兒子的,你兒子就不可能是駕駛員?」這次激怒了我,「那麼你說誰才是駕駛員?」
其他幾名死者的家屬站到了我的陣營,大家紛紛開始指責他,他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一號男屍的損傷分佈規律是左側有玻璃劃傷,右側有硬物挫傷。說明事故發生時他左邊有破碎玻璃,右邊有表面光滑的硬物。根據車輛檢查,只有駕駛員的位置可以,左側有窗,右側有擋位和手剎。一號男屍右側腰部的擦挫傷,提示這個位置有一個鈍性物體,根據車輛檢查,只有坐在車左側的人,右側腰部才對應安全帶扣。」
我一口氣說完,頓了頓,發現一號死者的父親沒有跳出來反對,於是接著說:「一號男屍雙踝的內側都有擦傷,說明他兩腳之間有一個硬物,表面比較粗糙。我們檢查了全車,只有駕駛員的兩腳之間會有一個剎車板。這個損傷是和其他死者不同的。另外,他的左側膝蓋部位褲子有個刮破的痕跡,經過車輛檢查,發現駕駛員左膝對應部位有個引擎蓋開關,一角尖銳,可以刮破衣物,車輛其他位置都沒有符合形態的硬物。」
我剛說完,除了駕駛員的父親以外,其他死者家屬均點頭認可。而駕駛員的父親也似乎有些詞窮,但他依舊不依不饒地質問道:「那……那你給我說說其他人坐哪兒的,你都能分析出來,沒疑點,我才服。」
我心想,幸虧每個人的損傷都有特徵,不然還真被問住了。我微微一笑,說:「一號女死者是坐副駕駛的。她的損傷特徵是雙上臂下方挫傷,符合和一個平面物體摩擦形成。雙上臂下側能接觸平面物體,只有副駕駛的位置。」
「那她不會是駕駛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