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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節

我細細觀察每個人的表情,彷彿都很輕鬆,看來大家的工作進展得都很順利。
主辦偵查員見大家都已落座,迫不及待地用當地方言做了開場白:「趙局長,各位專家,我先說一下吧。」
分管局長趙關強點了點頭。
偵查員說:「中午一點,我們就已經掌握了屍源信息,並且在疑似死者的家裡取了相應檢材進行DNA檢驗。剛才DNA部門傳來消息,死者確實為本市居民謝勤工。」
「謝勤工。」陶法醫又露出一臉嬉笑,「螃蟹擒住了一隻蜈蚣,和他的文身很吻合啊。」
偵查員點點頭,接著說:「死者謝勤工,五十三歲,經營一家小型磚窯,效益還行,一年掙個十來萬沒問題。但是他一輩子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周圍住民都有很多猜測,最多的一種說法是他有間歇性精神病,還是狂躁症,沒人願意嫁。」
「精神病?」我說,「有什麼依據支持嗎?」
偵查員搖搖頭:「這個可以確認,雖然沒有在精神病院找到相關病歷,但是我們找到了很多他購買治療狂躁症藥物的記錄。」
見我沒有繼續提問,偵查員接著說:「根據監控,死者昨天下午還在市中心一個藥店裡買了藥,然後就去他兒子家吃飯。」
「兒子?」我打了岔,「不是說他單身,沒有孩子嗎?」
「哦,忘了說。」偵查員說,「他收養了一個養子,叫謝豪,對外只說是乾兒子。但是群眾反映,這個兒子是他一手養大的,生父母反而沒有管過一屎一尿。現在這個兒子是磚窯的主要負責人。」
「他兒子有什麼反應?」我問。
「很悲傷。」偵查員說,「謝豪反映,昨天晚上謝勤工在他家吃完飯後,就有些精神錯亂,然後說要回自己家裡,然後就走了,他也沒在意。直到今天下午我們去通知他死訊。謝勤工晚上有時候在兒子家睡,有時回自己家。」
「大部分時間是回自己家。」另一名偵查員打開地圖,說,「謝豪家離案發現場不遠,屬於偏僻地區。謝勤工家在謝豪家北邊兩公里處,也是偏僻地區。這之間沒有監控,所以我們沒法掌握謝勤工為何會走到位於他們家西邊的蘆葦蕩裡去。」
「精神錯亂,有可能迷失方向。」林濤開了話匣子,「我們分析死者很可能是因為迷路,走進了蘆葦蕩,在蘆葦蕩裡,就更無法辨明方向。因為狂躁症的作用,他選擇了在池塘邊撞擊石頭導致受傷,或者是因為雨天路滑,摔倒受傷。」
「聽你的意思,無論是意外還是自殺,但可以確定是死者自己導致受傷後死亡的?」我問。
林濤點點頭:「基本可以確證。案發時,死者沒有死亡,不符合殺人案件的特點,而且最重要的,通過我們痕跡檢驗,固定了死者的活動軌跡和現場狀況。目前我們有充分的依據證明死者是自己導致頭部受傷的。」
「是嗎?」我驚訝道,原來林濤真的發現了重要的線索。
「咳咳。」林濤看到我驚訝的表情,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開始闡述他的勘查所見和觀點。
【3】
林濤詳細地介紹了痕跡檢驗部門發現的一系列證據。
原來痕跡檢驗部門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整個蘆葦蕩全部掃蕩了一遍。因為這個蘆葦蕩人跡罕至,所以可以提取到的東西很少,不過東西少不是壞事,因為每一個痕跡都至關重要。
除了死者所在位置周圍被參與搶救的人破壞了痕跡以外,整個蘆葦蕩裡很多地方都提取到了新鮮的鞋印,因為當時剛下過雨,地面鬆軟,所以這些足跡都有鑒定價值。
經過現場比對,林濤果斷拍板,所有的鞋印均出自一雙鞋所留。也就是說,只有一個人在這個蘆葦蕩裡走過。而且走了不是一圈兩圈,而是很多圈。
根據現場鞋印的足尖所示的方向,這雙腳應該繞著蘆葦蕩的外圈、內圈都走了四圈以上,最終在死者被發現的地點附近消失。消失的原因是被眾多不同鞋印覆蓋,還有出入蘆葦蕩的那條小路,也都被眾多鞋印覆蓋。而經過對到達過現場的報案人、民警進行排查後,確認這些鞋印都是上述人等留下的。
「也就是說,到達過現場的人,都留下了足跡,而且是在天空放晴了一晚上以後。」林濤說,「那麼,如果有第二個人跟隨死者走到蘆葦蕩裡,即便沒有跟隨死者繞圈,只是在某個地點潛伏,他也應該留下足跡。」
「如果是在那一片被破壞的地方潛伏呢?因為那地方正好是死者被發現的地方。」大寶問。
林濤搖搖頭,說:「即便是在那裡潛伏,他也需要有個進出蘆葦蕩的出入口。走進來再出去,總是需要路的,既然要經過路,那麼路上就應該留下他不同的鞋印。」
「會不會是一模一樣的鞋子?」我問。
林濤說:「不會。一模一樣的鞋子可以擁有一模一樣的鞋底花紋,但是不可能擁有一模一樣的磨耗程度。」
我想了想,說:「可是我們屍檢的時候沒有發現死者穿了鞋子啊。」
陶法醫應聲道:「我第一次屍表檢驗的時候,可以確認死者是赤足的。」
「死者的腳底乾淨嗎?」我問。我問這個問題,是想確認死者是不是在泥巴地裡走過,但是我想到死者傷後下半身是浸泡在池塘裡的,即便原來腳底很乾淨,也會被池塘水泡得不乾淨,即便原來腳底很髒,也會被泡得不是很髒。所以這個問題貌似沒有多大意義。
於是我收回了發問。
「問題就在這裡。」林濤微笑著說,「死者是赤足的,但是現場沒有發現赤足印,我們就很奇怪,於是在池塘邊的爛泥裡進行了尋找。果不其然,我們在死者被發現地點的池塘邊發現了一雙和現場鞋底花紋、磨耗程度完全一致的鞋子。」
「我明白了。」大寶說,「你是說,死者在這裡摔跌或者撞地,不慎把鞋子陷入了池塘邊的泥漿裡,因為有水面的覆蓋,所以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但被你們發現了。」
林濤挺了挺胸,說:「所以,我們可以判斷,只有一雙鞋繞了蘆葦蕩,沒有發現應該屬於第二個人的痕跡。以此推斷,死者只有一個人進入蘆葦蕩,那麼這個案子不是意外,就是自殺。」
「聽上去,合情合理,」趙局長說,「而且偵查部門也確實沒有發現什麼矛盾點。」
「他的兒子怎麼說?」我問。
偵查員說:「謝豪很悲傷,一直在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火化屍體。」
雖然痕跡檢驗部門有了定論,但是我的心裡總覺得有哪一點不對勁。我拿過偵查員手中的筆記本電腦,把案件文件夾裡的照片和視頻一個一個點出來播放。
看的同時,我問:「大家都忽略了一點,發現謝勤工最後一個監控,是他從藥店出來,買了藥。也就是說他晚上肯定吃了藥,吃了藥為什麼還會精神錯亂?這不符合常理。」
「買了藥不代表吃了藥。」偵查員說,「我們問了謝豪,謝豪說沒看見自己的乾爹吃藥。說不準是忘了吃了,或者遵醫囑,這個藥應該是臨睡之前吃。」
這個解釋還算合理,我頓了頓,目光停在一份詢問筆錄上,我說:「據死者周圍人反映,死者生前一般不發病,因為有藥物控制,但是一旦發病,也只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樣子就恢復清醒。那麼我們可以說死者在這半個小時之內走到了蘆葦蕩,但是在蘆葦蕩裡走上好些圈,至少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吧?既然已經恢復意識,不應該走不出蘆葦蕩啊。這個蘆葦蕩說大也不大,走出去應該不算難事。」
會議室裡沉默了一下。
大寶打破了沉寂:「不能排除是鬼打牆。」
「鬼打牆?」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偵查員說:「你是說民間的那種說法,就是人在一片曠野裡,尤其是有墳墓的地方,會被鬼上身,然後怎麼走都是繞圈走,就是走不出這一片曠野的說法嗎?你不是法醫嗎?法醫也迷信?」
大家對大寶的嘲笑惹惱了一直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的駕駛員韓亮。韓亮雖然是駕駛員不能參與案件討論,但是在這種問題上,他還是選擇了開口:「看!你們都不懂了吧。」
接下來的十分鐘,韓亮用簡單明瞭的話語,用科學的方式解釋了「鬼打牆」的含義。
所謂「鬼打牆」,就是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時,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不知道要往何處走,所以老在原地轉圈。把這樣的經歷告訴別人時,別人又難以明白,所以被稱作「鬼打牆」,其實這是人的一種意識模糊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