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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節

屍體穿著一個平角短褲和一個背心。作為一個副廳級幹部,這一般只會是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的裝束。
「死亡時間很清楚了。」我說,「根據胃內容的情況,死者應該是末次進餐後五個小時左右死亡的,死者是六月一日晚上六點半和駕駛員一起吃的晚飯。結合電腦上的文檔建立時間,大概能推算出死者是在一日晚上十一點半左右死亡的。」
「十點遭襲,十一點半死亡,很合理。」大寶自言自語。
「甲床發紺,內臟瘀血。」我切開死者的心臟各心房、心室,說,「心臟裡沒有看見凝血塊,只有流動的腐敗液體,心血不凝。看來他是窒息死亡的。」
我們又逐個打開雙側肘、腕關節和膝、踝關節。這些關節處的皮下出血,稱之為約束傷。兇手在行兇過程中,如果有對被害人約束的動作,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幾個關節,只有控制了這幾個關節,才能控制被害人的活動。
果不其然,死者的雙側胳膊、腿的對應關節都有明確的皮下出血。
「說明什麼問題?」我的聲音在防毒面具後顯得有些沉悶。
「說明他死前被人約束後捆綁。」大寶的聲音也有些悶。
我搖了搖頭,說:「一個兇手是沒有辦法對死者的所有關節進行控制的。」
大寶想了想,然後使勁兒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所以,我覺得兇手應該是兩個人以上!」
「全身沒有機械性損傷。而且頸部、口鼻腔都沒有瘀血,是怎麼窒息的?」大寶皺著眉頭,再次在屍體全身污綠色的皮膚上尋找著。
「誰說沒有?」我指著屍體頸部說。
屍體的頸部有幾處平行排列的小皮瓣,隱藏在已經膨脹了的頸部軟組織的皺褶裡。
「這是小劃痕。」大寶說,「劃痕又不能作為形成機械性窒息的依據。」
「我又沒說這個是導致窒息的原因。」我說,「這些小劃痕,應該是威逼傷。」
大寶「哦」了一聲:「有約束、有威逼,這兇手難道是在拷問他什麼?」
「我在考慮怎麼捺印死者的指紋。」林濤插話道,「這手皮一蹭就掉。」
我看了看死者皺著皮的手掌,嘿嘿一笑,用手術刀從手腕部割了一圈,然後小心地掀起手皮向下褪去。
死者的手掌皮膚和皮下組織之間充斥著腐敗液體和氣體,變得極易剝離。所以,很快我就把屍體的手皮像手套一樣完整地褪了下來。拿著像橡膠手套一樣的手皮,我又小心地把這「人皮手套」戴在手上,對林濤說:「來吧,指紋板,我來捺。」
林濤瞪著大眼,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我我我……」
「你,我什麼?」我笑了起來,「快來捺。」
拿著指紋捺印板的林濤嘟囔了一句:「你太噁心了,我受不了了……」
在一旁研究死者面部覆蓋著的物體的大寶說:「老秦,我看出來了,臉上的這些是衛生紙,好多張呢。」
【3】
「這兇手是什麼意思?」大寶很費解,「為啥殺了人,還要費勁兒去找一沓衛生紙蓋在死者臉上?是反映出兇手的心態嗎?可是他為啥不就近用枕巾蓋上?而且他用毛巾被蓋住了全屍啊,為啥還要費勁兒用衛生紙先蓋臉?不可理解,不可理解。」
我也覺得很納悶,拿著那一沓被大寶取碎了的衛生紙,拼接在一起,翻來覆去地看著。衛生紙貼在面部的一面在口部的位置有破損,但是破損並沒有貫通這一沓衛生紙的全層;衛生紙的外面則是完整的皺褶痕跡。
突然我靈光一閃:「我們不是沒有找到死者窒息的方式嗎?原來是這個。」
「哪個?」大寶和林濤同時問道。
「貼加官。」我說。
「貼加官」,是古代的一種刑罰方式,一般用於對犯人刑訊逼供。司刑職員將預備好的桑皮紙蓋在犯人臉上,並向桑皮紙噴出水霧,桑皮紙受潮發軟,立即貼在犯人的臉上。司刑人員會緊接著又蓋第二張,如法炮製。如果犯人不交代,會繼續貼下去,直到犯人點頭願意交代。若不願意交代,犯人即會窒息死去。若交代,撕下來的桑皮紙乾燥後凹凸分明,猶如戲台上「跳加官」1的面具,這就是「貼加官」這個名稱的由來。
1舊時戲曲重大演出的開場儀式。所扮人物系道教神仙「天地水」三官中的「天官」,因向觀眾展開的條幅上寫著「天官賜福」「加官進祿」等吉祥祝詞,故稱「跳加官」。跳加官的人物臉上往往戴面具。
「死者沒有導致機械性窒息的損傷,」我說,「但是臉上有這麼一沓衛生紙。衛生紙靠近面部的一面有破損,我分析是因為衛生紙受潮後貼在死者臉上,死者會用口唇和舌頭的運動頂破紙張來試圖呼吸。但兇手繼續貼下去,直到貼到這十幾二十張,死者無法頂破衛生紙從而窒息死亡。」
大寶和林濤都點頭同意。
「貼加官是古代刑訊逼供的方式。」我說,「難道兇手想從這個副市長的嘴裡得知什麼訊息嗎?」
「他是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長,」在一旁陪同我們進行屍體檢驗的沈支隊說,「沒什麼特權,也沒什麼能夠牽涉到別人重要切身利益的秘密啊。」
「說不準是劫財呢?」林濤說。
「不會。」沈支隊說,「死者家裡的門窗完好,沒有被侵入的痕跡。而且,家裡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怎麼看都是報復殺人,不可能是侵財殺人。」
「門窗完好?」我說,「那應該是熟人作案了?不然半夜三更,副市長怎麼可能給好幾個陌生人開門?」
沈支隊面露難色:「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市委要求保密,搞得神秘兮兮的。」
「她不就是個秘書長嗎?」大寶說,「把自己當成是女特工了吧?」
「收工吧。」我這一天累得夠嗆,「死亡原因和死亡時間都搞清楚了,而且我們也知道是熟人作案,兇手兩人以上,對死者有約束和威逼。而且兇手還可能是想從死者的嘴裡知道些什麼,這些已經足夠了。捆綁死者手腳的寬膠帶林濤帶回去明天仔細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證據。」
林濤搖著頭,一臉失望:「沒戲,膠帶邊粘著紗布纖維,兇手是戴手套作案的。」
回到賓館,我顧不上時間已晚,迫不及待地撥通了省城市局法醫科胡科長的電話。我承認自己在這個副市長被殺案中難以集中精力,罪魁禍首就是那起發生在省城的蹊蹺的碎屍案件。
「胡老師,怎麼樣?」我問,「案件有什麼進展嗎?」
電話那頭是胡科長疲憊的聲音,背景音是個厚重的男聲,看來他正在熬夜參加專案會。
「毒物檢驗證實了我們的推斷。」胡科長說,「死者的尿液裡檢出了毒鼠強代謝成分,死者死於毒鼠強中毒。既然被碎屍,我們初步判斷是一起投毒殺人碎屍案件。」
「我關心的是那第十一根手指頭。」我說,「是不是兩個人的?」
胡科長「嗯」了一聲:「所有的屍塊都確定是一個人的,就那根手指頭確定不是他的,而是另一個男人的。」
我拿著手機,打開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翻看著碎屍案件的照片。臨來青鄉市之前,我拷貝了全套照片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