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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節

師父點了點頭:「依據屍體上的損傷,我有充分的證據確認死者系從高處墜落,背部和枕部著地,導致死亡的。」
「我還有個疑問。」我仍在負隅頑抗,「現場死者躺著的位置,離地面二十厘米高的地方發現了死者的血跡,高墜怎麼會有噴濺狀血跡?」
師父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他用止血鉗指了指死者顱底的骨折線,說:
「顱底骨折,顱內的腦脊液和血會通過顱底的骨折裂縫漏到口鼻腔內,由於死者的意識模糊,所以血液和腦脊液會被死者吸進氣管,這樣死者會嘔吐、嗆咳,血跡自然會被死者嗆咳到牆壁上。」
我想起了現場血泊旁的嘔吐物,看來師父分析得絲毫不差。
師父用刀劃開死者的氣管,說:「看,不出所料,他的氣管裡都是些血性泡沫。」
最後一個疑點都被師父解釋合理了,我徹底放棄了抵抗,看來死者還真的是摔死的。
「可是,」我說,「半夜三更的,孫先發為什麼會從高處摔下來呢?如果是高墜的話,他原始躺倒的位置正上方就應該是他墜落的起點。」
我說完,脫下手套,走到解剖室外的辦公室裡,打開了電腦裡的圖片:
「那麼,墜落的起點應該是靠近小樓外牆牆壁的圍牆牆頭上。他半夜三更爬自己家的牆頭做什麼?」
「那,那個……既然是摔死的……」大寶因為我們的失誤而亂了分寸,「是不是趕緊要撤案啊?」
「別急,」師父說,「死亡方式是高墜,但不表示這一定是一起意外,下面我們就要搞清楚死者半夜高墜的原因。」
「死者從自己情婦的喪禮上喝完酒回家,把香煙和鑰匙放在屋內,自己又走出屋外,鎖了屋門,爬上牆頭,然後跳下來摔死?」我一邊回溯時間順序一邊說,「殉情,還是偷窺?」
看到我們都開始深入思考,師父的氣才消了一些,他被我的這個假設逗樂了:「你還真有想像力,偷窺都能想得出來,他的鄰居都是些老弱病殘,有什麼好窺的。」
師父的話音剛落,偵查員就走進瞭解剖室:「報告陳總,按照您的指示,我們去調查了劉家辦喪事當天參加喪禮的部分人員。這些人都反映,劉家沒有給每個人髮香煙,飯桌上放著的香煙是玉溪。」
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這發什麼香煙,和破案,不,現在應該說是對還原事件過程有什麼用呢?
師父一邊脫下解剖服,一邊拿出一根煙,點上後,深深吸了一口。
我們都整齊地站在師父身邊,等他開口指示下一步工作。
突然師父說:「應該是這麼回事。」
我們都是一頭霧水,我忍不住問:「應該是怎麼回事?」
「你們之前說死者是進了屋以後,又出門爬牆頭,是嗎?」師父問。
「是啊,」我說,「他把香煙和鑰匙都已經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了嘛。」
師父笑了笑,說:「桌子上的物品,有可能是死者回到家裡放在桌子上的,也有可能是死者下午離開家去參加喪禮的時候,根本就忘記帶在身上的。」
被師父一點,我恍然大悟:「哦,對,是啊!」
「是?那個,是什麼?」大寶還沒能反應過來。
我接著說:「如果是死者根本就忘記帶鑰匙和香煙出門,香煙不要緊,沒鑰匙,他晚上怎麼進家門呢?」
「嗯,」桂法醫抱著雙手,慢慢地補充道,「所以陳總才會讓偵查員去調查香煙的問題。目前看來,劉家給參加喪禮的人們提供的是玉溪,而死者家裡放著的,是雲煙。」
我補充道:「既然死者家裡的煙不是下午喪禮上的煙,那麼就不能根據香煙、鑰匙在屋內而推斷死者已經進了家門。這樣看來,死者下午出門的時候,很有可能就是忘記帶鑰匙和香煙了,所以他晚上就進不了自己的家門。」
「進不了家門,」師父繼續發問,「如果是你們,你們該怎麼辦?」
我重新坐在解剖室外的辦公室裡,在電腦上一張一張翻看著現場照片。
「知道了,」我眼前一亮,「你們看,死者墜落的地方上方是牆頭,牆頭旁邊就是小樓的二樓窗戶,別忘了我們第一次現場勘查的時候,二樓的窗戶是開著的,當時林濤還說這樣開著窗戶很危險。」
「是了。」林濤一直在旁邊聽我們的分析,這時候也開了口,「死者應該是爬牆頭想移到窗戶旁邊,翻窗入室,可是他喝了酒,手腳不穩,就從牆頭上摔了下來。」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我摩拳擦掌,蠢蠢欲動,想趕緊彌補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誤。
「不好辦。」師父說,「現在的一切都只是推斷,更糟糕的是,之前縣局已經立案而且通知了死者家屬。如果沒有充分的事實依據支持,我們就這樣去通知家屬,那人家一定會說是你們公安破不了案就說死者是自己摔死的,要我,我也不信服。」
我低下了頭,知道這是師父在變著法兒數落我。
「行了。」師父看見我自責的表情,又於心不忍,接著說,「現在我們去現場吧,希望能在現場找到有用的證據。」
「這事兒不能全怪冬瓜。」林濤也聽出了師父責怪我的意思,上前幫我擋了一槍,「我們痕檢也有責任。我覺得我們這次是可以找到線索的,因為第一次勘查,我們只勘查了墜落點地面和二樓的窗框,對於死者可能觸碰到的牆頭、二樓窗台我們並沒有仔細看。」
「這不能怪你。」師父鐵了心讓我挑全責,「法醫沒有搞清楚致傷方式,錯誤重建現場,你們自然不可能在對的地方尋找痕跡,秦明這次難辭其咎。」
我又低下了頭,這次的教訓的確夠深刻的了。
到了現場,林濤隻身爬上了近兩米高的牆頭,用放大鏡在牆頭上尋找著痕跡,另幾名痕跡檢驗員在二樓研究窗台。此時此刻,幫不上忙的我只能焦慮地在院子裡打轉,期待著他們的好消息。
師父的推斷又一次接近了事實,很快,林濤和他的弟兄就在牆頭和窗台找到了直接證據。
「牆面、牆頭的痕跡已經可以證明一切了。」回去之後,經過比對,林濤高興地向師父匯報道,「雖然過去一個月了,但是現場一直封存得很好,痕跡物證都沒有遭到破壞。牆面有明顯的蹬擦痕跡,是死者上牆的時候留下的,牆頭也有幾枚死者的完整足跡,其中一枚右足足跡有變形,有擦挫,應該是滑落的時候留下的。」
「窗台上也有死者左手的指紋和掌紋,從方向上來看,是從外到內的,也就是說死者的左手已經搭上了窗台,但是右手沒有來得及搭上來。」另一位痕跡檢驗員說。
「我也有發現。」師父拎著死者的一雙鞋子,說,「我仔細看了死者鞋子的邊緣,右腳的鞋子邊緣有和硬物摩擦形成的損傷。方向是從下到上,這個證據也可以印證死者的腳和牆頭有摩擦滑落。」
「那麼,現在看來,」大寶插話道,「死者應該是左手上了窗台,左腳和右手懸空,右腳突然滑了,導致他仰面下落著地。這樣也就解釋了死者為什麼會是頭朝牆根仰面著地的姿勢。」
我在一旁默默無語,看著他們一點點重建出現場,還原出事實真相。
有了充分的現場證據,案件很快就撤銷了。又睡了一晚上鬱悶覺,我起了個大早,到師父辦公室主動檢討。
師父的態度和我想像中大相逕庭,他溫和地問:「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嗎?」
我點了點頭,說:「知道,先入為主、工作不細緻。」
「嗯,總結得很好。」師父說,「你剛去,所有人都說是命案,所以你也認為是命案,但是你忘記了一個法醫最先應該搞清楚的,就是死者的死亡方式。因為先入為主的思想,所以你主觀臆斷地排除了一切意外事件的可能,最要命的是沒有細緻解剖,遺漏了背部損傷這麼重要的一個線索。其實,你當時要是打開死者後背,你的判斷一定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