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法醫秦明(1-5部) > 第3節 >

第3節

  這個小區離法醫門診很近,很快我們便趕到了現場。
  現場位於一棟樓房的五樓,是一個兩居室,家裡住著一家三口,丈夫體弱多病,是個下崗工人,隔三差五的到附近的一個小作坊打工;妻子,也就是死者,長的五大三粗,沒有什麼工作,靠撿廢品賺些外快,兩個人的收入都少的可憐,勉強維持生計。家裡還有個7歲的小男孩,長的十分可愛。
  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現場並沒有採取嚴格的保護措施,痕檢員小郭正在檢查門鎖。客廳裡坐著兩名派出所民警以及死者的丈夫和兒子。丈夫還在不停的抹著眼淚,嘴裡還在念叨:「你怎麼就這麼走了?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兒子站在一旁,臉色煞白,彷彿多了一些驚恐,少了一些悲傷。可能是他這個年齡,還體會不到失去親人的傷痛吧。
  聖兵哥不急於勘查現場,將派出所民警拉到門外,開始詢問前期的調查情況。
  「前期調查怎麼樣?」
  「很正常。上午接到報案說女的死了,我們就立馬趕來。把男的和小孩分開問的。男的說是昨晚他在小房間帶小孩睡的覺,早上洗刷完畢準備送孩子去上學,喊女的起床,可是左喊右喊沒有反應,過去一看,沒氣兒了。」民警擦了擦汗,接著說,「小孩也證實是他爸爸帶他睡的覺。」
  「屋裡正常麼?肯定沒有人進來過?」聖兵哥看著小郭說。
  痕檢員小郭直起身子,說:「肯定沒有。門是從裡面銷住的,沒有撬門和技術開鎖的痕跡。窗子我也看了,都是關著的,完好無損。可以確定是個封閉現場。」
  「這夫妻兩,平時感情怎麼樣?」聖兵哥還是不太放心。
  「他兩可是我轄區內的模範夫妻,感情好的沒話說。」轄區民警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這男的身體不好,前不久住在工人醫院,治療了幾周,經濟上支撐不住,就主動要求出院。因為醫院離家有六、七公里,他們又不捨得花錢打車,是這女的一路背著這男的走回來的。多麼賢惠的女人啊。」
  「你的意思是說,可以排除這男的殺妻的可能?」聖兵哥問道。
  「我覺得沒可能。鄰居都知道的,從來沒聽他們拌過嘴。而且也沒有發現他們雙方誰有婚外戀的跡象。更何況,你看看這男的身板,再看看那女的身板,不是一個重量級啊。」派出所民警信心滿滿。
  看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一起吃苦的幸福這種境界啊。可惜閻王不識相,這麼早就收去了妻子,生生破壞了一個貧窮卻美滿的家庭。
  聖兵哥的表情輕鬆了許多,戴上了手套,逕直走進了中心現場--大房間。
  因為現場的窗簾自然的拉著,房間采光也不好,光線暗淡,只能通過模糊的線條判斷房間裡傢俱的擺設。傢俱雖然破舊,但是很整潔,物品擺放都井井有條,看來死者生前是個很愛乾淨的人。現場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顯得很平靜。房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張大床,床上的草蓆很整齊,屍體仰面躺在草蓆上,蓋著一條毛巾毯,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很安詳。聖兵哥輕輕掀起窗簾,檢查了窗戶,發現窗戶果真都是關死了的。「大熱天的,關窗戶睡覺不嫌熱麼?」我嘟噥了一句。聖兵哥回頭看看我,笑了笑:「很好!我們就是要帶著問題去看現場、去屍檢。」
  屍表檢驗的程序是從上到下,從外到內。聖兵哥開始了仔細的屍表檢驗。
  「死者眼瞼內有明顯的出血點,口唇青紫,指甲青紫。看來窒息徵象明顯啊。」聖兵哥說,我在奮筆疾書的記錄。
  「窒息?」站在一旁的民警聽見這個詞明顯出現了緊張的表情。
  「很多疾病導致猝死的屍體上也可以看到窒息徵象,因為如果疾病導致呼吸、循環功能的衰竭,其死亡也通常是因為缺氧窒息。」在此之前,我已經看過幾個猝死的非正常死亡現場,所以雖然沒有進行專業課的學習,也基本掌握了猝死的一般徵象。
  「口鼻腔未見損傷,頸部皮膚未見損傷、淤血。」聖兵哥繼續檢查屍體。
  「看到了吧,口鼻和頸部都沒損傷,哪裡來的窒息呢?說明這種窒息徵象來自疾病啊。看來你們前期的調查沒有錯哦,又是個猝死。」我得意的和民警說道。
  聖兵哥朝我擺擺手,意思讓我多記少說。我很不好意思的閉了嘴。
  聖兵哥隨即掀起了死者的衣服:「胸腹腔未見致命性損傷。。。」說到一半,他突然怔了一下,盯著死者許久,又用手指按壓了幾下死者的胸骨,陷入了沉思。
  我彷彿也看出了聖兵哥的一絲反常,探頭過去看。死者胸骨部位赫然有一大塊明顯的蒼白區。雖然看到了這一塊不太正常的皮膚顏色改變,依舊不能明白這能說明什麼。我茫然的看著聖兵哥。
  沒有想到,聖兵哥已經開始在收拾他的檢驗器械了。我這才長吁一口氣,暗想:「就是嘛,這能說明什麼,學校老師和我們都說過的,要學會抓大放小。屍體徵象都是因人而異的,不盡相同,所以法醫不能因為一些小的問題影響整體的判斷。死者頸部和口鼻腔都沒有損傷,基本可以排除機械性窒息,那麼就只有可能是猝死嘍。」想到這裡,我為我自己的推斷感到十分的自豪。
  這是聖兵哥已經收拾好了器械,脫下了手套,拎著法醫勘察箱走到了客廳。死者的丈夫抬起紅腫的眼睛看了一眼我們,又低下頭去哭訴。
  「結束啦?通知殯儀館來拉人?」民警問道。
  聖兵哥盯著死者的丈夫,冷冷的說了一句:「拉去殯儀館,我們要進一步解剖檢驗。」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愣住了。
  「不是。。。猝死麼?還需要解剖?」派出所民警也有些意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地,忍不住問了一句。
  「不行!我不同意解剖!我不忍心看著她死了以後還被千刀萬剮!」死者丈夫突然暴跳如雷,把旁邊的孩子嚇了一跳。
  「這個,家屬不同意的話,我們好像還不能解剖吧?」派出所民警把聖兵哥拉到一旁悄悄的說,「有什麼問題麼?要我們做家屬的工作麼?」
  「刑訴法有規定,我們懷疑是刑事案件,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我們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聖兵哥斬釘截鐵。
  「那這男的怎麼辦?」民警追問道。
  「先控制吧。」
  我們轉身離去,背後還傳來死者丈夫的咆哮:「我看看誰敢解剖!我要告你們!」
  去殯儀館的路上,我戰戰兢兢的問:「是不是我說錯了?不是猝死?」
  「當一個法醫,最忌諱的就是先入為主。」聖兵哥緩緩的說,「這樣,會很大程度的影響我們的判斷。先入為主會蒙住我們的眼睛、」
  我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知道自己就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不管我對死者死因的判斷對不對,我承認自己確實先入為主了。沒有任何人敢說夫妻感情好的,就一定不會出現殺親案。
  「另外,在我們沒有做完屍檢的情況下,不能輕易的表態。」聖兵哥繼續說道,「如果我們說了,別人就會認為那是我們的結論。沒有充分依據的支持,那結論就會很容易出錯。所以,在以後的工作中,我們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
  「可是,她確實是符合猝死的徵象啊,難道就是因為胸口的那一片蒼白區麼?」我仍然不太服氣。
  「一會就知道了,別著急。」
  我們回法醫門診拿瞭解剖器械,接著驅車趕往殯儀館。到達解剖室的時候,屍體也運到了。「男的已經帶到所裡去問話了,小孩交給他們一個親戚照看。」派出所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
  聖兵哥遞給我一套解剖服和手套:「按照計劃,今天你該出手了。」
  心裡十分的緊張,但是我還是故作鎮靜的接過那青綠色的解剖服。我笨拙的穿上瞭解剖服,在戴上手套的那一刻感到無比的神聖。這種神聖感到現在依舊存在,我也會經常在宴席上戴上塑料手套吃醬排骨的時候說:「一戴上手套就有種神聖感。」然後就被一桌人群毆。
  我是助手,拿著手術刀和止血鉗的手一直微微的顫抖。
  我們仔細的檢查了死者的口腔、牙齒,甚至用手術刀劃開有可疑顏色的牙齦,但是都沒有發現出血的痕跡。又仔細的檢查了死者的頸部皮膚,完全沒有外傷的痕跡。「這,實在不應該是機械性窒息。」我搖搖頭。
  「今天我們先看頭吧。」聖兵哥決定改變解剖的順序,「你來。」聖兵哥讓後欠了一下身,意思是讓我動刀。
  刮頭髮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我刮了半天才將死者的頭髮剔除乾淨。隨即我學著上次解剖的術式,從死者左側耳後開始下刀,用顫抖的刀一刀劃至右側耳後。刀子劃開頭皮嗤嗤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刺耳。將頭皮上下翻開暴露顱骨後,聖兵哥用新買進的電動開顱鋸輕鬆的取下了顱蓋骨。和想像的一樣,死者的腦組織並沒有損傷。取下大腦、清除了顱底的硬腦膜後,暴露出了完整的顱底。
  聖兵哥仔細的檢查了顱底:「是這樣了。你來看看,顱底有什麼異常麼?」聽聖兵哥這麼說,我探頭去看:「沒。。。沒異常啊,沒有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