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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節

要命的是,雖然身子已經極為不適,皇上仍在繼續日夜不繼地親自教導阿寒,不事休整,硬生生加快了屍毒的進程。
等到清虛子布好陣,緣覺啟動第一場超度法事時,皇上終於病入膏肓,一臥不起。
拖延了一月,眼看只差最後幾場法事,皇上還沒來得及等到親眼看到蕙妃的轉世,就陷入了彌留狀態。
這幾日,皇上情況格外不好,吃一點吐一點,最後乾脆水米不進,一口氣卡在喉嚨裡,進不去出不來。
眾近臣眼看皇上不好,不敢出宮,連續幾日守在含元殿外。
是夜,皇上破天荒喝了一碗粥,渾濁的雙眸清亮起來,甚至能在宮人攙扶下坐起來了,說話語調也頗有底氣,看著與病前沒什麼不同。
余若水等人的神色卻愈加凝重,知道皇上這是迴光返照的徵兆,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皇上穩穩當當坐於床畔,吩咐王公公,「招他們進來。」
等近臣到了跟前,問:「太子如何?」
幾位心腹近臣跟隨皇上多年,焉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忙道:「太子聰慧而仁厚,謙遜而堅韌,允恭克讓,敏而好學,得此明君,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他們雖然慣於逢迎,但誇讚阿寒的這幾句話卻是發自肺腑。新立的這位太子善良卻果決,溫和不懦弱,的確是個德行極佳之人。
皇上眉頭不肯鬆開,道:「朕薨了之後,有幾道旨意需得你們幫著宣之於眾。」
莫誠聽得膽戰心驚,乍著膽子道:「皇上,臣斗膽一問,皇上要宣的密旨當中,是不是有一道殫壓瀾王世子的旨意?」
皇上冷著臉駁斥道:「什麼時候朕的決議容得臣子來置喙了?」
莫誠異常決絕地跪下,「皇上,忠言逆耳,就算您今日降罪於臣,臣也不得不奉勸皇上一句:皇上萬萬要審慎!您莫要忘了,太子身子特殊,需得瀾王世子來幫著維持清明——」
這件事除了當日在雲隱書院目睹了蕙妃之事的人之外,只有少數幾名近臣知道。
皇上病氣上湧,閉了閉眼,並不接話,阿寒初剛上位,根基不穩,惟謹父子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終是一患,若不是為了阿寒的清明離不開藺效的緣故,豈會只是調離長安這麼簡單,他會直接將他們父子二人連根拔起,永絕後患。
「瀾王世子磊落坦蕩,若有謀反之心,早在上回長安大亂之時便會籌謀,何須等到太子登基之時?」王行知見皇上情形不對,也在莫誠身旁跪下,苦勸,「而且世子妃與太子師出同門,情同手足,若皇上無故出手對付世子,一來會陷太子於不義,傷了世子妃跟太子之間的感情,二來世子恐怕也會冷了心腸,原本沒有不臣之心,也會被皇上給逼出不臣之心吶。」
皇上歎息道:「你們說的,朕何嘗不知道,可是太子的病根握在惟謹手中,惟謹又委實有胸襟手腕,若任憑他留在太子身邊,朕怎麼也放心不下。就算他眼下沒有二心,天長日久,人心難測,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生出二心?若到時候他轄制阿寒,乃至謀逆,阿寒又該如何自處?」
王行之和莫誠語噎。
皇上道:「朕不會拿惟謹怎樣,他是朕的侄兒,朕看著他長大,不過想將他暫且支離太子身邊,等太子坐穩朝綱,再重新將他召回長安就是了。」
說完,擬定旨意,令莫誠等人將旨意暫且收下,只等太子登基之日,便當著朝臣頒布旨意。
做完種種安排,又將阿寒喚至床畔,告知他道:「你阿娘轉世之後,務必到朕靈前告知朕一聲,朕這輩子虧欠她良多,下輩子無顏再面對她,若你得了你阿娘的去處,知會朕一聲,只要知道她過得好,朕也就放心了。「阿寒淡淡應了。
是夜,皇上駕崩。
那道密旨還未交至毫不知情的太子手中,便已有人悄悄呈送給了藺效。
藺效早已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不必打開,也知道無非是將他明升實降、遠遠調離長安的旨意,以求最大限度清除太子身邊的隱患。
倘若他身上沒有另一塊女宿令牌,皇上無需顧忌太子的三年固陣之說,這上頭寫的多半就是賜死他的旨意了。
他譏諷一笑,這就是帝王之家,利益永遠凌駕於親情之上,信義隨時可以用來出賣。
將密旨放於燈上點著,他鄙薄地看著跳躍的火焰,皇伯父當真屍毒入心,全無心智,倘若他若存心要造反,又豈是區區幾道旨意能壓得住。不說別的,阿寒明日能否順利登上帝位,就全在他一念之間。
紙張極為脆薄,點火之後,火苗很快將密旨燒得蜷縮捲曲,轉眼便化為他腳邊的一堆灰燼。
他跨過灰燼,走到門邊,外頭早有宮人捧著縞服在外侯著,見藺效出來,忙上前幫藺效著上縞服。
藺效任憑宮人伺候穿衣裳,淡淡看著覆蓋著厚厚白雪的廡殿頂,不必回頭,他也知道有人在一旁等候他拿主意,沉默良久 ,開口道:「皇上殯天,四處發喪,籌備太子登基之事。」
那人應聲,下去安排。
藺效冷冷看一眼身後的含元殿,人人只道帝王家繁花似錦,恐怕沒人知道有人根本不稀罕生在帝王家,他已經無從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倘若可以,這輩子他都不會願意子孫後代再捲入這樣的爭鬥中來。
皇上駕崩,吏民數百,皆縞服送喪。
數日後,阿寒繼位,改國號為隆元。下旨封藺效為成王,另賜成王府。
過兩日,緣覺等人做完最後一場法事,幫洗清怡妃命格中的罪孽之後,便請清虛子開始換魄陣最後一步,揭開鎮壓蕙妃的靈符,送她上路。
這陣法需得三日三夜方能完成,阿寒跟劉冰玉守在陣法之外,從頭到尾含淚看著蕙妃的屍首,足足三日三夜未合一眼。
等陣法完全結束後,阿寒便下令滿天下去找尋恰好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
沁瑤知道此事之後,密切關注進展,每日藺效回來,便纏著他打探最新消息。
所幸事情遠比幾人想像得順利,不出半月,便在長安城郊一戶讀書人家尋到了恰好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
清虛子和緣覺得到消息,連夜跟著阿寒第一時間趕到那戶人家,卻是戶讀書人家,因祖上有恆產,家境殷實,夫妻自小訂親,鶼鰈情深,可惜成親數年一無所出,一朝得女,恨不能捧在手心,待之如珠如玉。
等孩子抱出來,是個女嬰,生得白胖結實,緣覺和清虛子湊近一看,一眼瞥見孩子耳垂上的硃砂痣,跟阿綾生前一模一樣,越發篤定。
去別處打探回來的人回消息說,說來也怪,那晚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別處均未發現,獨有長安城郊這一個。
兩口子知道阿寒的身份之後,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眼見年輕皇帝及一僧一道只顧對著襁褓中的孩子淚流滿面,更是面面相覷。
阿寒見嬰兒臉上一片祥和,已再看不見半點怨悲之意,心中悲喜交加,哽聲道:「阿娘上輩子被皇權害得鬱鬱寡歡,最後還落得被奸人所害的淒慘下場,這輩子便讓我這做兒子的用皇權護她一世安寧,再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清虛子和緣覺紅著眼圈,滿心悵惘,重重地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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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以後
正是長安春日,思如齋裡牡丹、茶花開得正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