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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節

皇上聲音哽咽,啞聲道:「只要能讓阿蕙少受些折辱,無論需要朕做什麼,朕都會全力以赴。」
緣覺點點頭,揚聲命院中弟子維持金鑼網,以防蕙妃體內魔性發作,這才轉頭對皇上道:「請皇上借一步說話。」
沁瑤早在聽師父說到換魄時,便已猜到師父所指的正是曾跟她說過的一種古老的換魄陣法,先有些錯愕,旋即覺得心頭那股盤桓的惡氣消散不少,見師父和緣覺商量如何施法,不由有些躍躍欲試,暗想等到真正擺陣之時,無論如何也要全程參與,一來可以幫著師兄好好送蕙妃重新上路,二來也好親眼看看怡妃那惡毒女人的下場。
這般想著想著,胃裡一陣強烈的噁心湧上來,將她的思緒打亂。
藺效之前一直提防蕙妃再次發難,手雖緊握著沁瑤的手,眼睛卻時刻盯住蕙妃。
忽覺沁瑤的手涼得出奇,轉頭一看,就見沁瑤臉色蒼白,緊緊閉著眼睛,秀眉痛苦地擰在一處,心中一驚,低問道:「怎麼了?」
沁瑤只覺一張嘴,便是翻江倒海的噁心感,不敢應聲,只咬緊牙關一個勁地搖頭。
藺效見沁瑤情形不對,左右張望片刻,一把將沁瑤打橫抱起,大步走到瞿陳氏等人身旁,彎腰將沁瑤放下,摟著她對瞿陳氏道:「阿娘,阿瑤這一日一夜未曾瞇過眼,也未曾好好吃過東西,這時候怕是已經支撐不住了。可還有乾糧和水,煩給阿瑤吃上一口。」
他明明已經急得臉色發白,可面對沁瑤的爺娘時,語氣仍十分克制恭謹。
瞿家人自是心急如焚,忙將點心和水取出,就著藺效的懷裡,急急餵給阿瑤。
王應寧和裴敏三個也忙圍攏過來,取出各自帶的吃食,王府因有尚未滿歲的小公子,離不得溫軟之物,出來時特帶了溫粥,放於食匣中,上面覆了厚厚的巾帕用於保溫,此時王應寧便捧了一碗過來,溫聲細語地安撫沁瑤幾句,親自用小勺舀了哺給她。
瞿子譽深深看王應寧一眼,見她即便遭逢大亂,依然言行有度,不曾自亂陣腳,不知平日多會顧全他人,不免更對她平添心疼憐惜之意。
沁瑤有心強逼自己吃些東西果腹,可勉強吃了半碗粥,便覺胃裡翻江倒海,怕又全數嘔出,讓阿娘和王應寧等人一番功夫打了水漂,只好強壓著噁心,搖搖頭,強笑道:「我好多了,真吃不下了。」
說完,只覺頭暈目眩,忙又將頭埋在藺效懷裡。
眾人心知沁瑤素來不是拿腔作勢之人,之所以這般推搪,多半是因為身子已經難受到極致,不敢再勉強沁瑤。
藺效迅速在院中人群中搜尋一番,來時太過混亂,導致這些人當中一個會醫術的都沒有,就算出了書院,整座長安城不知已經混亂到什麼地步,想要出書院去找大夫,又怕女宿魔性再度發作,禍害沁瑤等人,心裡前所未有的躁鬱,怕加重沁瑤的煩擾,不敢露出痕跡,只好強自鎮定,柔聲道:「瑤瑤,你暫且忍耐片刻,倘若道長他們不需要我幫著鎮壓女宿,我便出去給你找大夫。」
沁瑤緊緊抓著他的前襟,分明不捨得他離開自己半步,搖搖頭,低聲道:「你別走。我就是有點噁心,可能來時路上受了風寒的緣故,眼下已經好多了。」
瞿陳氏焦急萬分地看著女兒,聽了這話,忽然想起早前的疑慮,不好當著眾人面細問女兒,只好附到她耳旁,低聲問了幾句。
沁瑤不明就裡,母親問一句,便點一次頭,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微訝地看一眼母親,面上露出忸怩之態,紅著臉嗯了一聲。
瞿陳氏頓時又喜又憂,壓低嗓音道:「傻孩子,你這恐怕不是染了風寒,而是——」
但因害怕又像上回那樣鬧笑話,讓沁瑤難堪,只得硬生生將下一句噎住。
沁瑤和藺效同覺瞿陳氏態度古怪,正要問個究竟,忽覺周圍煞氣重又變得濃重,卻是緣覺已帶著眾弟子將蕙妃圍在陣法當中,聲聲洪亮的佛號聲中,阿寒淚眼婆娑地跪在陣法之外,咚咚磕頭不斷,對拚命想要衝出陣法撲到他身旁的蕙妃,痛哭道:「阿娘,您安心待在陣內,大師他們不是想害您,而是想幫您。您放心,在您重回輪迴之前,兒子會寸步不離地守著您。」」

第194章

蕙妃剛初破陣不久,意識仍處於混沌狀態,之所以能認出阿寒,只不過因二人血脈相連,加上母親的天性使然,本能地想跟孩子親近。此時聽阿寒聲聲哀泣,意識彷彿黑暗中注入一道亮光,眸中愈發清亮了幾分,掙扎的動作也緩了下來,定定看著阿寒,恍惚明白了什麼,僵硬的五官有了變動,漸漸面露哀戚之色。
阿寒看得真切,心中又痛又悲,忙又膝行兩步,湊得更近些,好讓阿娘將他看得仔細,含淚道:「阿娘,這些年兒子跟著師父,師父從未讓我受過半點委屈,教了我很多本事,我還有一個師妹,名叫阿瑤,待我極好,還有緣覺方丈,時常來看我——」
他邊說邊抹淚,想在自己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一股腦都告訴母親。蕙妃瞳光幽幽,雖口不能言,卻一動不動,聽得極入神。
緣覺和清虛子心知阿綾身上的魔性已被阿寒的指尖血消弭大半,煞力大不如前,如今身困陣中,不僅很快會陷入休眠狀態,而且好不容易找回的一點意識又會全部丟失。
一想到阿綾母子剛一相認又要分開,緣覺和清虛子不免心酸又不忍,可兩人歷經半生滄桑,心性早已被錘煉得堅韌無比,知道此時絕不能瞻前顧後,唯有趁阿綾身上魔性被壓制之時幫她佈陣,送她重入輪迴,倘若因著婦人之仁錯失良機,所有人都會萬劫不復。
兩人打疊起冷硬心腸,眼睜睜看著阿綾被陣法的靈力縛住,身上陰氣也一點一點被吸盡,不敢做出絲毫阻擾拖延之舉。
清虛子見阿綾始終定定看著阿寒,不曾朝他看上一眼,想到當年那份不曾言說的情感,心中晦澀難言,明知他如今已被生活折磨得蒼老無比,阿綾就算恢復靈智,也未必會認出他來,仍帶有一份絕望中的企盼,盼著阿綾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可蕙妃直到被金鑼網的金線爬上了脖頸,都只顧萬分不捨地看著阿寒,有心再親近阿寒,胳膊卻已被縛住,無法抬起,雙腿也動彈不得,週身陰氣全被壓制,只得吃力地張開嘴,無聲地看著阿寒,試圖發出聲音。
清虛子看得肝腸寸斷,紅著眼圈移開視線,不忍再看,先前的那點盼望也如同風中殘燭一般掐滅,徹底不做指望。
不料身旁緣覺忽然身子一震,失聲道:「阿綾。」
清虛子一驚,轉頭一看,就見阿綾竟將目光轉到了緣覺臉上,正仔細的,一點一點地辨認他。
清虛子目光一黯,誠如二十多年前那樣,師妹在觀中同時遇到他和當時的蘇建甫蘇公子時,從來都是先紅著臉假裝無意看向蘇建甫,再笑嘻嘻地喚他一聲師兄。沒想到過了二十年,這情形依然半點沒變。
他心酸地歎口氣,正胡思亂想間,忽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心頭一震,猛一抬頭,正對上阿綾的眸子,就見她不知何時已望向自己,目光裡浮動著深切的悲涼,分明已經認出了他。
他鼻根彷彿被人痛擊了一拳,悶脹得半點說不出話來,淚眼婆娑間,眼看著阿綾慢慢被眾和尚手中法器釋出的金線纏過頭頂,目光卻倔強地透過重重攔阻哀戚地看著他,像是在對他表達無言的感激。
清虛子只覺萬箭穿心,終於潰不成軍,無聲痛哭起來。
由始至終,無論另一旁的皇帝如何低喚蕙妃,蕙妃都無動於衷,吝於看他一眼,等到蕙妃整個人被金線困住,先前在清虛子和緣覺手中的那兩塊一分兩半的詛咒令牌,忽然彷彿被一股無形力量帶動,一塊直直飛向阿寒,另一塊卻飛向沁瑤。
飛向阿寒的那塊毫無阻攔地化作一道金光沒入他的身體,可飛向沁瑤那塊,眼看要碰到沁瑤的身體,卻不知被沁瑤體內的什麼東西所阻擋,金光方向一偏,轉而沒入藺效的胸膛。
藺效和阿寒都錯愕了一下,緣覺和清虛子卻同時鬆了一口氣。
阿綾已然完全化解了煞氣,徹底將兩塊詛咒令牌祭出,想來這世上沒有哪位母親肯殘害自己的親生骨肉,哪怕她已然成魔,喪失心智。
這恐怕是自七煞鎖嬰陣問世以來,用作陣眼的屍首頭一回主動將附加在阿寒身上的詛咒化為護身令轉手給信賴之人。有了這兩塊護身令加持,往後只要每隔三年,兩位承載者合力護陣,便可避免阿寒重新變得癡傻。
平心而論,緣覺和清虛子當然更希望沁瑤做承載者,因沁瑤跟阿寒自小一處當大,感情深厚,不比旁人,無論往後歷經多少風雨,都會不離不棄,極力幫阿寒守護神智。
只是不知為何沁瑤體內生出一股力量,不肯接納,令牌不得不投向了藺效。
兩人雖然懷有隱憂,可想起往日藺效的為人,又不得不放下芥蒂,一來藺效素來正直坦蕩,不屑於用陰私手段為自己謀利。二來有沁瑤在中間做樞紐,藺效想來斷不至於棄阿寒於不顧。
雖然陰差陽錯,卻也算得上四角具全的安排。
蕙妃被暫且鎮壓之後,籠罩在長安上空的黑霧彷彿被無形的風給一吹而盡,日光如同萬丈金光一般撒向人間,滿城陰穢之氣消弭殆盡。